《埃维尔阁下》榆木容

4、药剂师与天文学家3

　　“把腿放低！拳头要握紧！你也不希望先碎掉的是你的指骨而不是对方的鼻梁对吧！”教官手中的铁棍被抡地呼呼作响，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她近乎咆哮的指导声和拳头带起的风声，“这就是真正的战场，毫不留情的敌人，孤立无援的处境，如果死亡，丢掉的就不只是性命！还有对女神的不敬与背叛！”
　　少年身形十五六岁，紧致的肌肉覆在强劲的骨骼上，富有美感又不失轻薄。
　　如果是油画的参考模特，那的确值得令人赞叹一番，但眼下的情况是，少年跳起悬在空中，手臂青筋暴起，眼神锐利如鹰，拳头正毫不犹豫地朝着圣女的面门砸去，目光中毫无敬畏，动作中毫无踌躇。
　　洛薇艾莉亚迅速闪身到少年右侧，以常人无法比及的反应速度提起膝盖，她没有选择用右膝盖攻击少年脆弱的腹部，而是用左脚踢向了少年的膝弯——对于将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拳头上，近乎重心全失的少年来说，这是优雅而不乏锐利的一击。
　　少年的膝盖与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碰撞，骨头碎裂的声音回荡在有着精美浮雕的天花板之中。
　　他没有哀嚎，更没有哭泣。他抬头看向洛薇艾莉亚，露出虔诚的微笑：“阁下进步很大，但对于更加凶残的敌人来说，这些还远远不够。”
　　洛薇艾莉亚的眉头皱了皱，即使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千千万万遍，看着少年变形的膝盖，她还是不由得觉得愧疚，或者说怜悯。
　　少年轻而易举地读懂她酒红色双眸里的深幽，将刚刚那只用以攻击的拳头抵上心口，垂头道：“埃维尔阁下，请不要有任何负担，对于圣女来说，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安全是第一要务。”早已恭候多时的医生正在对少年的膝盖进行治疗，少年面色不改，但五官已由清秀变得隐隐狰狞，不知道是在安慰多愁善感的圣女，还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自说自话着，“米歇尔家族的使命就是维护教堂、国家、女神的威严，守护圣女不被侵犯当然是重中之重，阁下今日打倒我，明日便能打倒敌人自保——虽然不到万不得已绝无需阁下亲自出手，但凡事都有万一，——”
　　作为一个伟大的骑士来说，他少了随行的吟游诗人，于是他不得不亲自代劳。
　　教官的脚步声叫停了少年骑士精神的自白，洛薇艾莉亚抬手擦了擦汗水，银色的发丝因为汗水而粘在脸颊上，有几分凌乱的美，酒红色的双眸还带着斗争时的机警，似有毒辣化作红雾笼罩其中。教官不禁屏息一瞬，这位小圣女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摄人心魂一般的美呢？她从皇家女子军校毕业，在纷争四起的时代背景下，贵族的小姐们大多骁勇善战，有的千娇百媚战时玫瑰、有的英姿飒爽战时利刃，各有各的美丽，她自诩阅人无数，再不会肤浅地以貌取人。
　　但她也得承认，这个十岁的小女孩，总在她不经意间、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是学习的进步，还是形体的成长。对于和她有着同样容貌的姐姐，教官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洛薇艾莉亚更加富有魅力。

　　十岁的孩子对于身体的掌控力要比六七岁时好了太多，是绝大多数技巧塑造、形成条件反射的关键时期，更何况自保是一名圣女高于一切的职责——她们因女神的神谕而诞生，若是生命由非女神之手夺走，那便是对女神的大不敬，甚至于是对女神的背叛，教堂也会因此被女神降下诅咒——这使得两名圣女的体术训练大幅度增加，消耗大量精神力和法力的攻击性法术课同样穿插其中，甚至于固执之大祭司也不得不主动让出课时，以确保圣女在训练后拥有更多的休整时间。
　　贝蒂斯特先一步洛薇艾莉亚完成今天的训练量，正坐在场边的地毯上吃着甜点补充体力。面对同样的对手，贝蒂斯特显然更沉着，因此她也更有分寸，在给予对方致命一击时恰到好处地停止了动作。
　　但这不代表她就不狠厉，事实上，她出拳的地方是对方的后颈，以她的借力方式，完全可以凭借这具尚未有发育优势的身体，给对方造成非死即残的打击。只是世风日下，她需要默不作声的圆滑，来隐藏这些一针见血的锋芒。
　　女仆跪在她的身后给她放松肌肉，在碰到脖子的时候她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刚刚结束战斗，她还没从高度敏感的状态中松懈下来。
　　洛薇艾莉亚的表现比平时的确好了很多，动作更加流畅、干脆，也学会了借力的技巧，作为姐姐，她全都看在眼里，并由衷地感到高兴。
　　贝蒂斯特享受体术课的时光，这是唯一一门不会评分的课程，妹妹就不会因此和她比较，她们有着共同的目的，她们并肩作战，像出生前共享母亲的同一口氧气那样亲密无间。
　　“维多利亚，”贝蒂斯特回头叫着正在按摩她肩膀的女仆，“今晚的晚餐是什么？”
　　女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跪得端正：“厨房还没有禀报，阁下是有什么想要嘱咐厨房的吗？”
　　贝蒂斯特的视线随着洛薇艾莉亚的手帕在她颈间流连，沉默半晌后道：“问问他们今天能不能做奶油南瓜汤吧，还有……面包要烤酥一点，咸口的最好。”
　　维多利亚点点头，将手中的毛巾递给另一边服侍的女仆，起身退了出去。
　　“今晚教皇大人还是不回来吗？”贝蒂斯特扭头向另一边问道。
　　“是的，应该要再过两个礼拜日才能回来。”
　　“嗯，我知道了。”
　　女孩的墨绿色眼睛中暗藏一缕幽光，她低下头，灵动的金色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滑下，盖住了她古板的表情。

　　经历了高强度的训练，饱餐一顿后极容易产生困乏。
　　按理说她们第二天可以被特许睡到自然醒，但女仆们还是早早将睡眼惺忪的她们从被窝里拉起来，套上精致的衣裙，潦草用完精致的早餐，稀里糊涂地在女仆们的带领下前往不知名的地方。
　　阳光洒满石子路，黑色巨龙般的教堂在此处剖露出白骨，白色的回廊像是它腐烂掉皮肉的尾巴骨，在花园中蜿蜒。
　　“我们来做什么？”女孩问道。花园是她们平时只敢偷偷逗留的地方，头一次如此堂而皇之地被带领着游园，这种新奇的体验一下子打消了她们的困倦。
　　维多利亚在斜前方领路，上半身几乎没有动作，像机器人一般：“快要到两位阁下的初次加冕了，这是从修女晋升为圣女的正式程序，也是圣女第一次公开进行礼拜、接受臣民觐见的日子。初次加冕的圣女有机会参拜女神的真容，接受女神的洗礼。为此，教堂需要为二位量身定制修女服，既是对女神的尊敬，更是圣女身份的象征。作为命定圣女，二位可以参与修女服的设计，添加二位认为具有自身代表性的元素……”
　　维多利亚滔滔不绝地说着，像是在朗诵冗长的课文。
　　贝蒂斯特漫不经心地听着，思绪已经飘向远方。
　　初次加冕，也就是她们的十一岁生日——在教堂的史册中有记载，他们所信仰的女神伊索梵娜是这个星系诞生的第十一颗行星，在这颗行星诞生的第十一年，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神格，伊索梵娜由此诞生，因此伊索梵娜的信徒都认为十一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人们在十一点抬头仰望天空，几乎每一个月的十一号都被设立为节日，十一月的十一号更是全民狂欢的“神明节”——她们将会在这一天进行公开礼拜，向所有信徒宣告她们身为女神使徒的身份，并接受女神的洗礼，拥有面见女神的荣幸。
　　这是一件令人无比骄傲自豪的事情，洛薇艾莉亚面上故作镇定，眼睛里已经有星星在闪烁。
　　“……按照一定的格式，将二位设计好的宝石镶嵌在固定的位置上，对于二位法力的增长也有一定的帮助……”
　　在维多利亚没什么感情的讲解中，她们穿越了三十米长的白色回廊，叩响了那扇油光锃亮的黑色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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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女人警惕地从猫眼里看过去，但森林中大雾弥漫，她就算站在门外也不一定能看清，更何况是透过这个小小的洞。
　　“黎斯特菲娅。”门外传来压低了的女声，似乎是怕声音会搅乱乳白的雾气。
　　然而大门仍然紧闭，仿佛一个宁死不屈的受讯人。
　　“向我证明你的身份！”门里的女人语气里充满狠毒，似乎还能听见猎枪上膛的声音。
　　门外的女人也不着急，想了一会便道：“你的血里有梨花香。”
　　意味不明的一句话。
　　但奇怪的锁就要配一把常人难以理喻的钥匙。
　　门缓缓打开，门外的女人一个闪身进屋关门，狠狠抱住了屋里的女人。

　　“您想设计成什么样我亲爱的阁下？我们有图纸，您可以先打个草稿。放在什么位置？哦，请您看看这边，”胖墩墩的女人拖过一架穿着基础修女服的人形模型，在镶嵌宝石的地方钉了几个大头针，“您想要多大的宝石尽管说，如果没有现成的材料，我们就去给您找，但是要是三天还找不到……可能就得委屈您修改下设计了。”
　　胖女人——也就是定制修女服的裁缝——将两卷羊皮纸推到圆桌对面，由维多利亚分发给两位圣女。
　　维多利亚在贝蒂斯特身后恭顺地站着，她是侍奉圣女们的女仆长，更是教皇留下的使徒，她的站位，也许别有深意，但在洛薇艾莉亚眼里，这是维多利亚对她的照顾，毕竟这样一位严厉的女仆长，也是她们礼仪课的教师。
　　没有什么比不苟言笑的老师忽视自己更不动声色的偏爱了。
　　铅笔笔尖锐利如刃，在羊皮纸上摩擦着，留下清晰的划痕，又如同劈开另一个世界。
　　这些宝石不仅象征着她们的个性、权力，甚至于可以作为她们未来的预示物，有灵智和深意的人能通过这些宝石看出她们的性格，进而推演出她们的人生。也许是她们的身份太尊贵，这样的人生往往丰富却单调，就像这些宝石，被设计成不同的形状，却仍是石头。
　　是一些圆滑的曲线，还是尖锐的棱角？
　　人们说饰品最好选择与自己眼睛相同的颜色。
　　要什么样的设计才能表现自我？
　　既要简明易懂，也得保留神秘，不能一望到底，那样有失圣女威严。
　　难以抉择，这是一个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研究的项目。
　　不过幸好，历届的大圣女都做得不错，他们有理由相信命定圣女会有更出色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