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19、第十九章

　　瑰梦酒吧。
　　连青数站在二楼看台上，扶着看栏杆向下看。
　　那两个未成年小男孩一个弹吉他，一个弹贝斯，过了变声期的嗓音低沉沙哑，也有独属于少年人的锐利。
　　蒋梦走过来，倚在她旁边的栏杆上，说：“是不是还挺好听的。”
　　连青数指尖随着他们的音乐一下下打着节奏：“这俩孩子到底是什么背景？”
　　“不知道，什么也不说，倔得很。”
　　两个人身形虽然拔高，但都很单薄，看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可是那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连青数看着他，总有奇怪的感觉。
　　说不上来，但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小瑰有没有门路能找人查查他们的案底？”她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蒋梦挑眉：“你怀疑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连青数回过神来，跳过这个话题，问：“你什么时候上场呀，我可是等着给明日之星录像留念呢。”
　　“再过两首歌。”蒋梦换了个姿势：“最近工作怎么样呀？”
　　“嗯……”提到工作连青数就心累，细细碎碎一堆糟心事：“骑驴找马吧。”
　　蒋梦问：“为什么不考虑换份职业？”
　　连青数叹气：“我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个，还会做什么。假如我还有其他的一技之长，早就不干了。”
　　可过了片刻，她又低低地说：“我不甘心啊。”
　　“什么？”
　　连青数手臂探出栏杆，把身子挂在栏杆上，有气无力地愤慨：“凭什么因为遇到一些烂人而放弃。我不甘心啊。”
　　“如果就这样放弃了，我会觉得是自己输给了他们。好讨厌的。”
　　蒋梦伸手下探按她的脑袋：“你就是离谱。”
　　连青数支棱起来，转头问她：“你呢，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蒋梦将额前刘海儿顺到耳后，露出精致的黑色眼线，与昏暗的灯光融为一体，显得更加锋利。她满不在乎地道：“不找了。”
　　“你是打算就一直这样做驻唱歌手吗？”连青数讶异。
　　“走一步看一步呗。”
　　连青数羡慕她这种洒脱。
　　“也好。”她说：“挺好的。”
　　她俩一起下楼，蒋梦到后台调设备，连青数被调酒师叫过去尝他新研发的几款鸡尾酒。
　　不过她品不出什么门道，只会说：“这个好喝，这个一般，这个有点甜。”
　　调酒师笑骂她：“你就只会看颜值，什么也品不出来。”
　　连青数笑。
　　她确实是。
　　蒋梦终于成功演唱了她偶像的歌。
　　连青数举着手机将她整个演唱过程录下来，发到了她们和赵晓宇的三人群里。
　　赵晓宇发消息：“哇，梦梦唱得好棒。”
　　连青数：“叫你来你不来，错过一个亿。”
　　赵晓宇：“下次一定。”
　　蒋梦发了个嫌弃的表情包。
　　连青数正抱着手机傻笑，一个酒吧的工作人员跑过来问：“你们有人看到时平和齐语吗？”
　　连青数觉得这俩名字耳熟，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是那两个未成年的小哥俩，年纪大一点的叫时平，小一点的叫齐语。
　　她说：“我刚好像看到他们俩往二楼去了，怎么了？”
　　“哦，那他们可能是去财务室领工资了。他把手机落吧台了。”工作人员认得连青数，对她说：“要不麻烦你帮忙给送一趟，我这走不开，那小子可能也不记得自己放哪了。”
　　“行。”跑个腿的事，连青数顺手接过来往二楼去。
　　刚上到二楼，正好遇到时平走出来，她两步跑过去叫住他：“时平！”
　　时平看到她，皱起眉头。
　　连青数愣了一下，心想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过他。她把手机递给他：“你的手机，落在吧台了。”
　　“嗯。”他粗暴地从她手里把手机接过去，转身就走。
　　也不说声谢谢。
　　连青数在后面独自喃喃：“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没礼貌的吗？”
　　宁瑰给她发微信：“在哪？来办公室，有事找你。”
　　连青数回：“就来。”
　　办公室里，蒋梦和詹冰延他们都在。
　　连青数顺手关上门：“什么事呀？”
　　宁瑰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我想请你去帮我做、间、谍。”
　　“……哈？”
　　“是这样的，你有没有注意到对面那条街上新开了一家酒吧？你知道他们家叫啥吗？‘致梦酒吧’，这不是专门来跟我对着干的吗。”宁瑰神神秘秘地说：“所以我想摸摸他们家的底。”
　　连青数一头雾水：“所以……为什么是我去？”
　　在座几位都比她对酒吧更了解。
　　宁瑰叹气：“他们天天来我这帮忙，对面如果来摸过咱们的底，肯定认得他们的脸了。但你不一样，才出现过两次，他们肯定不认得你。”
　　“就我，自己吗？”她连连摇头：“就我自己不行的。”
　　几人打量她，确实不行，纷纷摇头。
　　连青数突然有点生气：“喂，不要这样啊你们。”
　　詹冰延突然说：“欸，要不然，叫淮哥一起吧！”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办法可行：“淮哥就开业那天来了一次，再也没来过，他们肯定也没见过淮哥。”
　　蒋梦也同意：“是个好办法，而且宁淮和数数也认识，他俩一起去正好。”
　　宁瑰想了想，好像这个办法最合适了，于是也点头：“那我问问我哥他有空没。但我怕他嫌麻烦不愿意。”
　　“等一下！”连青数按住宁瑰的手，十分不解：“你们不觉得宁淮自己去就可以吗？我去只会拖累他啊。”
　　宁瑰摇摇手指：“数数，你还是太嫩。”她说：“如果是我哥自己进酒吧 ，就会有一波接一波的女生上去跟他搭讪，他什么事也办不成的。”
　　连青数：“……”
　　她闷闷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只是去做个挡箭牌呗。”
　　宁瑰拍拍她的肩膀：“你愿意把自己当成个吉祥物也可以。”
　　“……”

　　宁淮车停在连青数楼下。
　　连青数收到他的消息后跑下楼，高跟鞋在地面上发出“哒哒哒”的敲击声。
　　宁淮下车给她开门，颇有些意外：“第一次见你穿高跟鞋。”
　　“新买的。”连青数将裙子贴腿下压，钻进车里：“好看吗？”
　　上次在瑰梦，她见着好些姑娘穿的高跟鞋蛮好看的，爱美之心蠢蠢欲动，于是拉着赵晓宇去特意买了一双。
　　宁淮走回驾驶座，侧头打量她这一身穿着。
　　连青数穿了上下分身的一套深蓝色裙子，缀着轻盈的钻，像星星点点的夜空。她梳着高高的马尾，用黑色的星星发夹固定住。
　　本来就长得稚气，这样的打扮更添了几分学生气。
　　宁淮开玩笑道：“带身份证了吗？酒吧不允许未成年人进入。”
　　连青数听出他在嘲笑她幼稚，怼道：“宁叔叔，酒吧本来就是我们这些年轻人该去的地方，你这把年纪别在舞池崴了脚。”
　　宁淮笑，发动了车。
　　车子驶入大道，夕阳悬挂在连青数这一侧的半空中，血一般橙红的阳光铺染天空。
　　美则美矣，但连青数瞧着，总觉得这样的艳丽色泽有种垂死前的癫狂。
　　宁淮左打方向盘，将夕阳留在了她身后。
　　连青数回过神，低头看手机消息，看到宁瑰拉了一个五人群。
　　宁瑰：“@宁淮，哥你接到数数了吗？”
　　连青数：“我们在路上了。”
　　宁瑰：“OK，今天就靠你们了，有战况随时沟通。”
　　宁淮的手机同时跟着不停振动，他抬眼去看。
　　连青数说：“小瑰拉了个群，问你有没有接到我。”
　　宁淮于是没有再点开手机去看，随口道；“你和小瑰关系还挺不错的。”
　　“小瑰，人挺好的，直率热情，我们比较对脾气。”
　　宁淮的车技和他的人一样，稳重平和，很少出现突然地加速或减速，即使是在高峰路段堵车时也一样。
　　连青数转头看下沉的夕阳，只余一丝橙黄的环边缀在云边。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选择尬聊，彼此沉默地直到致梦酒吧门口。
　　周末的这个时间段，正是人多的时候。
　　入口处人很多，连青数几乎约等于没来过这种场合，有点慌，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人流一冲，她和宁淮走散了。
　　连青数踮脚张望，没看到宁淮的身影。
　　所以她打算先去靠墙边的方向，不容易被人群推着瞎走。计划着先摸到清静点的地方再联系宁淮。
　　刚折了个方向，有人拉住她的手腕：“去哪里？”
　　连青数抬头，是宁淮。
　　“我刚才找不到你了……所以想先自己找个地方。”她解释。
　　宁淮说：“我一回头就发现你不见了，折回来找你。这里人多，你跟紧我。”
　　他说着，牵着她的手腕往前走。
　　连青数低头看。
　　他手指在她手腕松松地环着一圈。
　　很绅士的握法。
　　处处透露着温和，也处处昭显着疏离。
　　走过入口处那一片，里面的空间开阔起来。
　　他俩坐在吧台边，宁淮点了两杯酒。
　　致梦酒吧的整体设计风格和瑰梦完全不一样。瑰梦是宁瑰参与设计的，她和宁淮有近似的审美，处处透露着内敛的精致。而致梦恰恰相反。
　　连青数抬头看壁顶悬挂的看不出来是狮子老虎还是什么怪物的猛兽脑袋，张着血盆大口，气势迫人。两侧都是类似奇异的物件，灯光昏暗处，气氛诡谲。
　　调酒师将两杯酒分别推向宁淮和连青数：“这是两位点的‘濒危’”。
　　眼前酒水泛着青光，杯底沉淀着灰黑液体，上方浮动着零星翠绿，连青数不理解地看向宁淮：“这是你选的？”
　　宁淮显然也在拒绝：“这是他们这里，额，据说销量最高的一款。”
　　连青数：“……”
　　也是，结合酒吧整体风格来看，倒也在情理之中。
　　连青数从不缺乏猎奇的心，壮士断腕一般就着吸管将杯底淤泥一样的液体吮吸进嘴里，立刻剧烈咳嗽起来。
　　宁淮忙递来纸巾。
　　她说：“有点辣。”
　　又抿唇品了品：“不难喝。”
　　末了又补了句：“也不好喝。”
　　宁淮：“……”
　　连青数大剌剌的坐在宁淮旁边，“女伴”的身份昭然若揭，仍有女生不加掩饰地往他这边看。他确实很受欢迎。
　　上次在瑰梦，连青数离他很远，没有此刻的感受这么明显。怪不得宁瑰说她还是太嫩。
　　不过宁淮完全泰然自若的样子。
　　连青数猜，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是在众人瞩目的环境里长大的，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
　　一杯算不上好喝的酒很快被她喝得见了底。
　　宁淮一直在观察酒吧的风格和运作模式，等他再回头时，发现连青数的酒杯都空了。
　　“酒别喝这么急。”他低声说。
　　连青数心想，她着实是有些无聊。
　　这里放眼望去除了人还是人，她一个学法律的，没有一星半点商业头脑，坐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只能喝酒了。
　　于是又点了一杯。
　　她问调酒师：“要一杯好看的，有推荐吗？”
　　调酒师是个女生，把酒单拿来递给她，推荐了几款酒：“这几款的颜值都不错。”
　　连青数指着其中一杯说：“嗯，这个不错，就它吧。”
　　“这两杯酒都挺烈的。”调酒师提醒道，然后问她：“妹妹第一次来酒吧？”
　　连青数抬头看调酒师姣好年轻的脸，心想她的年纪应该比调酒师大。但在调酒师问出来这句话的一瞬间嘴角上扬，摆出一个甜甜的笑脸，声音也软下来：“是啊，这么明显吗？”
　　宁淮眉梢轻佻，不动声色地向她投去一个惊奇的眼神。
　　连青数只当没看到，继续扯着甜笑和调酒师聊天：“姐姐你好厉害啊，调酒很难学吧，你学了多久？”
　　“两三年了。”
　　“才两三年就这么厉害了，姐姐你真是人美又聪明。”
　　宁淮的眉头扬得又高了些。
　　调酒师喜笑颜开：“小妹妹嘴真甜。”她看了眼宁淮，问道：“这是你男朋友？看起来不太爱说话。”
　　连青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宁淮，在热闹欢腾的环境里，平日严肃的眉眼难得松弛下来，像春日暖风拂过池面，暖化了一汪池水。
　　一个烂好心的人，看透眼底都是温柔的。
　　连青数笑了笑，说：“不是男朋友。”
　　调酒师还没来得及感慨，连青数紧跟着说：“是叔叔。”
　　“……”
　　调酒师和宁淮同时沉默。
　　“我看叔叔平时太寂寞了，想在酒吧给他找个女朋友，是吧叔叔。”连青数转头问。
　　宁淮：“……”
　　不是很想说话。
　　调酒师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一时不知该接还是什么话，好半天才说：“那你还……挺前卫的。”
　　连青数接过酒杯，看似十分随意地问道：“这家酒吧是刚开张的吧。”
　　调酒师说：“对，刚开张一周。”
　　“那酒吧老板还挺厉害，才一周就招徕了这么多客人。”
　　调酒师对她毫无戒心：“嗐，刚开业搞搞噱头，哪有人不多的。”
　　“什么噱头？”
　　“这酒吧的风格啊，多契合现在年轻人的爱好。之前宣传slogen不还是什么‘地域请你来’，酷得很。”
　　“啧。”连青数吐槽：“怪吓人的。”
　　“可有人就喜欢这种风格。”调酒师说：“听说老板是个富二代，英国留学回来的，叫什么利什么的学校。”
　　“利兹大学？”宁淮突然开口。
　　“对，就这个。挺厉害的。”
　　调酒师又和他们聊了两句，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连青数小声说：“地狱等你来，也太中二了。”
　　宁淮头微微向她那边偏：“连律师，这不正是你这个年纪该喜欢的吗？”
　　他想到她刚刚装年轻套人话的样子，仍觉得离谱的好笑。
　　“宁叔叔，够了，不要再笑了。”
　　她伸手去拍他。
　　突然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美女擦着宁淮曲起的膝盖坐到他旁边，媚眼如丝，眼含秋波，手指似有若无地搭在他放在吧台的手臂上：“帅哥，怎么称呼？”
　　宁淮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不动声色地将手臂从吧台上抬起来，声音冷冷清清地拒绝：“抱歉，不方便。”
　　美女挑眉，柔情似水的眼波状若无意地在连青数身上转了一圈，歪头笑了笑，没说什么，将一张纸条折叠放到宁淮的酒杯杯底，推向她，摆手告别。
　　连青数裂开。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
　　连青数小声但愤慨地对宁淮说：“她什么意思……怎么当我不存在的吗？”
　　宁淮把纸条抽出来，也没展开看，转身放到连青数手里，看她一副要炸的表情，安抚道：“别生气，说不定人家当你是我侄女呢。”
　　连青数：“……”
　　妈的，更生气了。
　　眼见连青数要开口骂人，宁淮凑过去，贴着她的耳边说，掩饰不住地笑意：“把纸条撕了放包里，不然一会还会有人来的。”
　　近到她稍稍侧头就能擦到他的发丝。
　　连青数僵住。
　　她又感觉到心跳在快速搏动了。
　　艹。
　　连青数闭眼，在心里骂道：“宁瑰，真不是我定力不足，是你哥他妈的勾引我。”
　　连青数静了静，从善如流地将纸条撕成两半，随手扔进手机包里。
　　周围观察着这边的几个女生，眼看着男生把纸条给女伴撕掉还纵容地笑，意识到今天是不可能接触到他了，转身走开。
　　连青数愤愤地在五人群里发消息：“@宁瑰，挡箭牌防御力太弱，让敌人入侵了。”
　　宁瑰：“这不怪你，就算是我去，依然会有人跟我哥搭讪。”
　　连青数：“……你看看你说的啥，我更扎心了好吧。”
　　蒋梦非常不作朋友地发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包。
　　宁瑰：“@宁淮，哥，你别忘了自己有任务在身。”
　　连青数：“听到没，宁叔叔，收敛一下自己的招蜂引蝶的本事。”
　　宁淮低头看手机，打出一行消息：“侄女刚刚不是还说要给自己找个婶婶？”
　　连青数：“……”
　　詹冰延突然冒泡：“卧槽，淮哥，连姐，你们玩禁忌的啊。”
　　宁瑰：“哥你变了。”
　　蒋梦：“你们是不是喝多了。”
　　连青数瞪他。
　　“我去卫生间。”她说。
　　吧台座椅高，连青数习惯了穿旅游鞋，直接往下蹦。奈何高跟鞋不好掌控，右脚没踩稳，她控制不住向外侧倒去。
　　宁淮赶紧起身扶她。
　　连青数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艹……”连青数脑子里只有这个简单又质朴的发音了。
　　连青数静悄悄把脸从他胸口挪开，盯着宁淮衬衣胸口位置的口红印，陷入了纠结。
　　她好委屈地仰头，眉头打了结，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问：“宁淮，你的衬衣，贵吗？你能自己送去干洗吗？我穷。”
　　宁淮：“……”
　　他低头看连青数，女生的眼神反复在他和口红印之间游离，似乎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说辞才能把锅推出去。
　　他怪想笑的。
　　宁淮扶着她的腰和胳膊站好，问：“脚崴了吗？”
　　“没有。”她松开他，闷闷不乐。
　　虽然她不懂品牌，但宁淮的衣服看起来就很贵，保守估计也要她两三个月的房租。还说不定是什么她这种贫穷土狗不能理解的价格。
　　宁淮低头看胸口的印记，很浅很薄的唇印。
　　他说：“不用你陪，没多少钱。”
　　连青数不甚确定地问：“真的？”
　　“真的。”宁淮耐心道。
　　“好，君子一言。”连青数放心地跑去卫生间。
　　宁淮看她踮着脚尖跑开，明显不适应高跟鞋的样子。
　　突然想到刚才萦绕在鼻尖的混合着桂花和草药的香气。
　　不知道她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还挺好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