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32、第三十二章

　　那晚的瑰梦酒吧像一场扭曲的梦境。
　　蒋梦忘不了那刻琴弦断裂的声音。
　　“嗡”的一声。
　　仿佛能贯穿头骨。
　　穿碎她过往二十多年的生活。
　　后来的每一天都像活在梦里，琴弦声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地响，不断地争鸣，好像在催促她赶紧做点什么。
　　于是她决定做点什么。
　　当宁瑰的酒吧再度开业，她站在舞台上却感受不到丝毫热情的波动时，她想，是时候该离开了。
　　不止离开酒吧，她要离开这个城市，离开她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
　　蒋梦站在高楼天台上，任晚风肆意地吹，黑色丝绒的裙子随风张扬。她张开双臂，感受即将而至的自由。

　　收到蒋梦消息的时候，连青数刚刚挤上下班的地铁。
　　“姐妹们，我有重大事件要宣布，快放下手头的事情来找我喝酒。”
　　蒋梦将他们约在了一个烤肉店，抬手招呼服务员：“麻烦上一打啤酒。”
　　赵晓宇赶紧摆手：“你们俩喝吧，我不喝呀。”
　　“知道你不喝，我和数数喝。你能给我俩送回去就行。”
　　赵晓宇：“……”
　　感觉肩负了很沉重的责任。
　　连青数指了指自己的头：“还在恢复期，我也不能陪你喝多少。”
　　蒋梦垮下脸：“啧，我忘了你这一茬。”她自行开了一瓶酒：“算了，我自己喝吧。”
　　看她这架势，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连青数问：“你叫我们来，是想说什么？”
　　蒋梦把酒水和菜品都摆好，坐直背，“咳咳”两声：“是这样，我打算去旅行了。”
　　赵晓宇：“？”
　　连青数：“……”
　　她俩一脸不解：“你是打算上天去旅行吗？出去旅行的通知还要这么正式的吗？”
　　蒋梦：“少安毋躁姐妹们，接下来一年半载的时间，我都打算在路上了。出租屋里的东西我已经放到了一个地下存库里，保管人也一并写了你们俩的名字，你俩没事就去帮我晒晒衣服被子啥的。”
　　赵晓宇：“什么叫，在路上？你是要出去旅行一年吗？”
　　“初步计划是至少半年，但也可能一年吧。”
　　连青数：“脱产旅行？梦梦，不愧是你。”
　　“我明天就出发了，所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你们都见不到我了。”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好突然。”昨天她还在酒吧听她演唱。
　　“想了一段时间了，但决定是在昨晚。”蒋梦说：“最近这段时间，我想了好多好多，感觉自己一直在受束缚地活着，好累。找工作也累，等工作也累。所以，决定给自己一段时间做自己。”
　　连青数眨眨眼。
　　找工作也累，等工作也累，正在做的工作同样累。
　　皆是如此。
　　赵晓宇问：“不唱歌了吗？”
　　蒋梦自嘲笑笑：“当时去酒吧，本来就是为了逃避工作和生活，我哪里有什么音乐天赋，与其如此，还不如真的放飞自我，给自己一个货真价实的喘息的时间。”她对一切都保有乐观的态度：“也许会有新的收获呢。”
　　连青数点点头：“你说得对，既然有这个想法，就去做吧。我支持你。计划好去哪里了吗？”
　　蒋梦说：“我买了去伦敦的机票，打算先去欧洲玩一圈吧，没有做具体的计划。好不容易摆脱社畜的身份，再也不想步步被项目计划书局限了，走到哪算哪吧。”
　　“一个人？”连青数接着问。
　　“嗯。”
　　赵晓宇只能嘱咐她：“注意安全。”
　　“行。”蒋梦豪气万千地举起酒杯：“那，干杯吧！”
　　“干杯！”
　　“干！”

　　蒋梦没有告诉她们航班号，也没有告诉她们她离开的时间，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离开了北京。
　　连青数倚着窗台边沿看蔚蓝天空上偶尔滑行而过的飞机，在想会不会这一架飞机上就座着宿醉的蒋梦。她此刻会不会正看着窗外层叠的云山发呆。
　　赵晓宇榨了两杯果汁，把没放糖的递给连青数：“放了一点青汁，减肥。”
　　连青数拉过赵晓宇，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仰头看着云光蔚蓝的天空，长长叹息：“晓宇啊。”
　　“怎么了？”赵晓宇拍拍她的头。
　　“晓宇，我好羡慕梦梦啊。”
　　“羡慕什么？”
　　“羡慕她可以说走就走。”
　　赵晓宇也哀叹一声：“我也羡慕啊。”
　　但是没钱。
　　生活从来不由己。
　　这小半年的时间里她好像一直在找工作、换工作，每天都过得不踏实。生活充满了不确定和怀疑。
　　好像每一步都是错的。
　　但她依然不敢停下来。工作很现实，钱也很现实。她停下来就意味着失去工资，意味着未来可能会没有足够的金钱支撑。
　　甚至房租都岌岌可危。
　　此刻她看着遥远的天空，恨不能自己成为冲天的燕子，不管不顾地冲上去飞一圈。
　　赵晓宇想了想，对她说：“别羡慕梦梦了，你明天也要走了呀，虽然是出差。”
　　连青数幽怨地瞪她：“晓宇，你好讨厌。”

　　不知道蒋梦在飞机上的心情是怎样的，或许是如释重负，或许是充满了欢欣期待。但连青数周末坐上出差的飞机的时候，只觉得疲惫。
　　要将这种疲惫感具体化，那就是倒头就睡。
　　直到飞机将要降落时，她才悠悠转醒，撑起脑袋，看向窗外。
　　云南。
　　一个对社畜来讲充满了诱惑力的地方，传说可以隔绝现实的负累，让打工人如置身于人间天堂。
　　但连青数是来工作的。
　　离天堂一步之遥，留在人间打工。
　　她默默地撑开遮阳伞，将自己藏在伞面的荫庇下，开启为期一周的忙碌工作。

　　周而复始的生活压着时间的轨道一步不能偏离。
　　每一个周末都会过去，每一个周一都会如期到来，不管社畜们如何哀嚎。
　　又是一个错过食堂开放时间的中午，宁淮闭着眼睛休息，右手边放着吃了一半的面包，人却进入了快睡着的状态。
　　姜戈招人嫌的打断他的休眠，“砰砰砰”不客气地敲门进来，宁淮刚想开骂，姜戈把手里的咖啡放到他面前：“美式，热的，续命。连熬了几天大夜，你看着快要躺上手术台了。”
　　宁淮揉了揉太阳穴，他这几天忙得连轴转，咖啡一杯接一杯。
　　姜戈看到他桌子上残留一半的面包，“呦呵”一声，问道：“怎么不带饭了？嫌你们家阿姨做饭不好吃啊。有口吃的就得了，别那么挑，看你前几天吃得挺开心的。”
　　“挺好吃的。”宁淮下意识轻声反驳。
　　“嗯？”姜戈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宁淮喝了口咖啡，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肠胃。
　　他打开微信，往下翻了几下才找到和连青数的名字，点开还是几天前的会话。他点开输入框，犹豫了半天不知道打什么。
　　再翻开连青数的朋友圈，也没有新的动静。
　　他纠结许久，像下定决心似的输入了一行“吃了吗”，然后删除，又输入一句毫无营养的“在忙吗”，顿了顿再次删除。手指悬在屏幕上僵持片刻，总是无法按下那个绿色的“发送”键。
　　最后把手机一扣，闭上了眼。

　　电脑上微信图标闪烁，有新的消息。
　　连青数打完正在编辑的文件的最后几行字，拿起手边的咖啡仰头灌了一口，肆无忌惮地打了个呵欠，才划拉着鼠标点开新消息。
　　宁淮的微信头像突然窜到了聊天列表的顶层，聊天界面里14:02的时间下面有他新发的一条消息：“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连青数抬手摸了摸伤口的位置，什么也感觉不到，回道：“挺好的，终于能洗澡了。”
　　宁淮一个多小时后回复道：“别用太烫的水。”
　　她回了一个“好的”的表情包。
　　过了一会儿，又来一条消息：“有时间来医院复诊，看一下恢复情况。”
　　紧跟着又一条：“或者下班时间我顺路过去。”
　　连青数心想，宁淮这个医生做的，真的太敬业了。
　　她按了按心口，把那点悄悄拔尖的悸动按压下去，然后回道：“出差狗，没时间复诊了，听天由命吧。”
　　而后发了一个定位。
　　宁淮从病房出来，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低头点开定位，看到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位置：“出差去昆明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暂定一周，正在努力赶工，早做完早回家。”
　　又过了很久，公司的人来叫她一起去吃晚饭，连青数才从繁杂的文件堆里挣扎出来一丝神志。
　　“连律师，能喝酒吗？”公司的人在前面一边带路一边问。
　　连青数礼貌地笑笑：“喝不了，来杯果粒橙或者露露吧。”
　　“一点也喝不了吗？要不来点吧。”
　　“喝不了喝不了。”连青数客客气气地推辞。
　　她坐在餐桌边，最终客户公司的人要服务生给她上了一杯王老吉。
　　在工作上，连青数一直维持着滴酒不沾的形象，只有生活上几个亲近的朋友知道她是个爱喝酒的，家里更是囤了一堆酒，每个角落都能找到她买来随手放的酒。
　　她喜欢酒，但是讨厌酒桌文化。
　　讨厌和不熟悉的人喝酒。
　　连青数维持着疏离礼貌地笑坚持了整个晚上，刚进酒店房间就打开电视，随手播放一个当即热播的电视剧，让热闹的声音灌溉耳膜。
　　只要放着无聊的泡沫剧，她就觉得自己是在休息。
　　她瘫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看，宁淮的名字被层出的工作消息顶到了后面，最后一次聊天时间还停留在下午两点多。
　　连青数盯着电视看了许久，没有一句台词进入脑子。她最后打开和赵晓宇的聊天框，发了一个委屈的表情包：“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