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赐》沙漠秃鹫

14、第 14 章

　　从里面出来，邓珩心情很是舒畅，将她随身携带的本子掏出来，在上面写写画画一通，最后一合，满意地自言自语：“不错。”
　　再继续走，邓珩还是能发现不少这样的店，同样也是进去和店主聊天，出来在笔记本上面刷刷刷地写。
　　时间一溜烟过去，断断续续写了两三页，合上本子邓珩心情不错。

　　走到街道尽头，是越来越僻静，偏偏这个时候邓珩听到咿呀呀的声音。
　　再往前就看到一个老人坐在椅子上，头发全白，穿着老旧发白的衣裳，眼神虚虚落着，手在半空中比划着。
　　说是比划，实际上就是两只手在晃几下，人老了没什么气力，精神也大不如人。
　　探头探脑的邓珩被留意到了，两个人都是同时一愣。

　　老头脸一歪，问：“你是谁啊？”
　　“我，我叫邓珩。”
　　“哦。”他又问，“你在我家门外干什么？”
　　“路过，路过。”

　　邓珩尴尬笑着，正准备拔腿就走，眼神扫过院子，刚抬起的脚钉在原地了。
　　他的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唯独他坐着的地方堆放了几件东西，邓珩定睛一看，是一整套表演傩戏的袍服，上面盖着面具和法器，这小老头把手搭在上面，摇摇晃晃在念叨。
　　“师傅，我能和你聊聊天吗？”
　　邓珩站在门外小心翼翼，等到那人同意了才走近。

　　老人手边的东西一看就是有年代感的了，和刚在店里面看的那些不一样，粗犷的木面在这里被磨得光滑，从而能看出用这个面具的人已经和它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春秋，底下压着的袍服也是洗得发白，还有几处被仔仔细细缝补起来，主人对它们的爱护是不言而喻的。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手边的东西，刘国正打趣到：“哟，对我这玩意有兴趣呢？”
　　邓珩笑笑：“我瞧你手里的这个面具，是傩公吗？”
　　刘国正有些讶异打量了她两眼。
　　很年轻的小女孩，要是他有后代的话，应该是他孙女的年龄。
　　“你说对咯。”刘国正拿起手里的傩公面具，这个面具他一戴就是几十年，面具随人，人亦随面具。

　　在傩戏里面，傩公傩婆可以说的上是标志性人物形象了。关于他们俩的故事，在民间已经流传了上千年。
　　相传，上古时代，天地混沌，人类处于蒙昧状态。傩公傩婆降临人间，他们教导人们学会农耕、狩猎、编织等技能，使人们开始过上了定居的生活。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傩公傩婆却遭遇了种种困难。他们要与妖魔鬼怪作斗争，还要化解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经过不懈的努力，傩公傩婆终于使人间变得更加美好。
　　在某些文化中，傩公傩婆被认为是伏羲女娲的化身，在民众间有着极高的威望。傩公傩婆的传说寓意着善良、勇敢、智慧的力量。他们为了人类的福祉，不畏艰险，挺身而出；传达了正义战胜邪恶、勤劳创造幸福的道理，还强调了团结、和谐的重要性。在对于当代人类社会，仍有着重要影响和意义。

　　刘国正年轻的时候，正是在傩戏里面扮演傩公这样的角色，直到再也跳不动了，还是时不时把跳戏的家伙拿出来，在手里一摸，就感觉回到了在傩神庙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话题拉进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邓珩安安静静听着他说，老人在说起以前时候的事情，好似精神也好很多。
　　“小姑娘，我这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耽误你不少时间吧？”
　　邓珩笑着回应：“哪有的事，我还想和您说呢，听完您讲的，我甚至都想回到过去亲自瞧上一眼了。”
　　“哈哈哈哈哈。”
　　刘国正被逗得开怀大笑。

　　天色已经晚了，邓珩和刘国正告别。
　　起了身，邓珩又一屁股坐下来，笑眯眯对着刘国正问：“老师傅，我改天还能来这里找您聊天吗？”
　　刘国正一愣，随后拍着邓珩的手背，苍老的双手满是粗粝的手感。
　　“可以，可以的。”

　　一个人住双人间难免有些空荡，邓珩换了间单人房，空间变小了不少。
　　邓珩倒是不在意这个，她擦着头发出来，手机在床上振动。
　　电话响了。
　　她坐下，接听。

　　“邓珩，那个你是不是今年不回来来着？”
　　擦头发的动作顿住，手耷拉下来垂在大腿边。
　　“嗯，对，我之前已经说过了。”
　　“啊，行行行。”那头沉默了一会，邓珩听到有另一个声音催促着，那头才再度开口：“那个，你今年不是不回来了吗，好歹是过年，小辈们的红包也不少的数目了，就是你那个奖学金……”
　　邓珩低声说：“好，我等下会给你转过去。”
　　“今年多一点哈，你弟弟他马上高考了，做姐姐的给他封个大一点的红包，好意头嘛。”那头的声音立马大了起来。
　　“哦。”
　　挂了电话，邓珩看着屏幕黑掉，半晌后扯了个笑出来。

　　其实在拿到课题题目的时候，邓珩也觉得这个题目不好做，但是除开她的好胜心在作祟，更重要的是，当她知道傩戏需要在过年期间才有得拍摄，她的心底涌起一股隐隐的开心。
　　对于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在别人心里是甜甜蜜蜜温暖的港湾，但是在她心里从来就不是。高考以后她为了不继续在老家呆着，跑出去镇上打工，去赚读大学的费用，以前他们只是不管她，再后来越来越变本加厉，甚至找她要钱，找一个在读大学生。
　　只因为她不小心提了一句奖学金的事。
　　从很久以前，噩梦就开始了。

　　怨也怨过，恨也恨过，那段阴暗的日子里她甚至想问他们一句：对她没有一点点爱意吗？
　　邓珩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明明自己已经在向着新的生活好的人生在前进了，为什么他们非要时不时来打断一下，只要听到他们的声音，邓珩就会被拉回到在老家里，明明可以是温馨的家庭，但是偏偏只对弟弟好，她，像是没有用的垃圾一样。
　　不，在找她要钱拿钱的时候，倒还会说几句好话。
　　仅此而已。

　　邓珩很快调整好状态，把比赛的内容准备好，手刚刚敲完最后一个字，耳边传来一声连续的鞭炮声，夹杂着小孩吵闹，熟悉的年味已经悄然来到。
　　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邓珩没事情干的时候会去刘国正那边听他讲以前的事，老人的一生漫长的很，回忆起来是讲不完的。

　　这天邓珩刚到刘国正家门口的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小男孩，手里拎着一个炮仗，横冲直撞地一下子碰到了邓珩的半边身子，小孩揉了揉肩膀，表情甚是不悦，但还是道了歉。
　　“没事。”
　　接着小男孩像是泥鳅一样溜走，嘴上还在喊着小伙伴的名字，边跑边叫他们下来玩。
　　邓珩低头，她脚边躺着一个小男孩遗漏的炮仗，想叫人哪知人早就没影了，拿在手里才走进去刘国正院子里，就听到刘国正问：“是李章那小子吧？我听到他声音了。”
　　“李章？”邓珩看看手里的东西，那小男孩？
　　“你放我这里吧，等晚些时候我再叫他过来拿。”
　　“哦，好。”邓珩把炮仗放下来。

　　之后邓珩沉浸在刘国正讲的故事里，听他从小学傩戏的辛苦，听他从不会做面具被打，听第一次出场激动得睡不着觉，听慢慢的傩班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余望山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刘国正坐着指手画脚地讲着，一旁的女孩听得认真，有趣的地方两个人一同大笑起来，冬日的光从背面打来，仿佛这里只剩下他们，他们在独享一个宇宙。
　　他站在原地没动，把手里提着的东西全都换到一边手去，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根香烟抽了起来。

　　那女孩还是扎着丸子头，可能是现在的温度升高了一点，没再穿那件带毛的羽绒服，而是一件浅灰色的厚毛衣，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她笑起来挺有感染力，即使冬天，但是感觉她融化了四周，散着淡淡的柔柔的光。
　　她不是她。
　　余望山再次印证了这一点。
　　从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的，邓珩不是她。

　　烟燃尽了，他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味道散尽了，他才往里走，叫了一声。
　　“哎，你今天怎么来啦？”刘国正见到余望山更激动了，脸颊两边的褶子叠在一起，干枯的手抓着壮实的，没撒手。
　　余望山和邓珩对视了一眼，然后移开。
　　其实邓珩在他刚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了，自从知道刘国正是老傩师，她特意留心了在他家里的几张照片，在那时候她就知道了余望山是他的徒弟。
　　她在等，她有预感，她会再见到他，在傩戏开始拍之前。

　　邓珩起身，刘国正给她介绍：“这个，这个就是我说的最调皮的那个小子，就是我差点打坏我鞋底那小子。”
　　“师傅，你怎么又和人说这个啊。”余望山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邓珩低下头，不用看都知道她在笑。
　　“行吧，说就说了。”
　　一下子多了两个人，刘国正又啰啰嗦嗦说了好多，最后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余望山和邓珩从房子里走出来，两个人并排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都和你讲了些什么。”
　　邓珩：“从他去省里参加文化活动一直讲到收你为徒，刚讲到你挨了他好多次后终于做出第一个面具那里。”
　　“呵，还讲挺多了。”余望山勾了勾唇，在夜色里笑了。

　　风在吹，不过已经没有冬日的冷冽刺骨了，相比之下柔和了不少，因为春天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