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妖踪》流萤舜华

80、杀阵

　　岳菱没有直接回食肆，而是去了老竹妖处，待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才出山离去。
　　岳菱回去时，远远看见黄岩坐在石榴树下抬头张望，瞧见她的身影后，黄岩“噌”地站了起来。岳菱神情异常凝重，未等黄岩开口，她已劈头道：“黄岩，我有事问你！”
　　黄岩一怔，喉边的话咽了下去，问：“何事？”
　　“陆珺……是哪一日死的？”
　　黄岩没想到岳菱会突然问起这件事，他挠挠头，如实道：“不知，雀风只说是两年前，他也不知确切时日。”
　　不想，岳菱立马又问：“那白潇是何时去的酒楼？”
　　黄岩心中一动，忽有所觉，他垂下眼帘，低声道：“也是两年前……”
　　“我是问确切时间！”
　　黄岩心底暗叹一声，抬头道：“我记得是两年前的春天，四月份左右，具体日子记不清了。”
　　“老竹妖告诉我，是四月中旬。”岳菱语速略快道，“他亲眼看见白潇离潭而去。”
　　黄岩仍是心不在焉：“唔，大概就是这么个日子。”
　　岳菱沉默着站了片刻，转身就走，黄岩见状忙叫住她，急促问道：“白潇他怎么样？”
　　岳菱停住脚步，没回头道：“他没事，三日后便能回来了。”
　　黄岩不由自主长出了口气，紧绷的面皮缓和不少。
　　岳菱冷不丁转过身来，直直盯着黄岩，她想起昨日黄岩的异常，心跳快了起来，试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黄岩一阵紧张，脑子里快速闪过许多念头，半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道：“知道什么？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岳菱逼视着黄岩，黄岩内心天人交战，却最终顶住压力，什么也没说。
　　岳菱转身回了房，黄岩望着阖上的房门，内心仍是踌躇不已。如今他并不确定，一切只是猜测，万一……是他错了呢？无论如何，他总要坐实心中猜测，才好对岳菱坦言。
　　卧房中，岳菱坐在桌边，从怀中掏出一枚柳叶符，在符上写下一行金色小字。写成后，岳菱手指拂过叶面，碧绿的符叶金色光芒大亮，细如发丝的字体消失不见，须臾后，柳叶符恢复原状。
　　从天亮到天黑，岳菱一直枯坐在桌边，望着桌上那枚符叶，一动未动。
　　她在等一个消息，一件必须确定的事。
　　若不能在死前知道答案，她死不瞑目。
　　漫长的一夜又过去了，符叶依旧毫无反应，岳菱整夜未阖眼，眼中血丝密布，神色憔悴。
　　清晨，蓁蓁端着早饭来敲岳菱房门，见岳菱久不回应，没忍住推门闯了进去。
　　岳菱仍旧坐着，低着头没反应。
　　蓁蓁将碗碟放在桌角，忧心地瞧着岳菱面庞，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白大哥不是没事嘛，你怎么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岳菱有了些反应，她缓缓抬头看了眼蓁蓁，复又低下头去。
　　蓁蓁无奈，她拿起筷子搅了搅面，又将筷子塞进岳菱手里，把碗搁到岳菱面前。
　　岳菱拿着筷子不动，瞧得蓁蓁直皱眉，许久，忽听岳菱出声问道：“你觉得，白潇和陆珺像吗？”
　　蓁蓁愕然，心想这是什么问题？她认真想了想，沉吟道：“乍看有点像，细看又不像，相处下来，从没觉得像过。”
　　岳菱也想，是啊，怎么可能呢？可眼下的桩桩件件，又由不得她不疑心。
　　“怎么说？”岳菱紧追不舍。
　　“怎么说呢……一个是历经千载看尽繁华的隐世大妖，一个是大户人家的温良公子，能一样嘛，如同江河和溪流，能一样吗？”
　　“可溪流也是江河的一部分……”岳菱失神低语。
　　蓁蓁似懂非懂，见岳菱又不言语了，便劝她吃饭。岳菱慢吞吞吃起面来，眼睛却始终盯着那枚柳叶，片刻不放。
　　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是内里烈焰焚身，那一个念头盘桓在脑中，如火种燎原，愈来愈烈，烧得岳菱心浮气躁，激切难平。
　　岳菱思绪飞回到二十多年前神兽出潭地动山摇那一日，在她醒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气异常闷热，岳菱已有两日一夜闷在房中，未踏出门一步，甚至未挪动地方，也未阖过眼。
　　黄岩隐隐觉得与昨日岳菱所问之事有关，他越发忍不住，想冲进去对岳菱直言相告。然而，在第二日傍晚天色昏黑时，岳菱自己从房中走了出来，手中捏着那枚碧绿柳叶，形容枯槁。
　　恰好黄岩正在院中徘徊，岳菱简短对黄岩道：“我有事出趟门，你告诉他们一声。”
　　岳菱说罢就要走，黄岩忙问：“什么时候回来？”
　　岳菱背对黄岩，默然半晌，轻声道：“不知……”
　　黄岩又问：“去做什么？找银莲大人吗？”
　　岳菱没说话，算是默认，柳叶符一直没有传来消息，她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只不过，此一去，她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眼见岳菱又要走，黄岩飞快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此时不说，又不知要拖到何时，他心里始终不能踏实。
　　岳菱终于转身，她深沉的目光望着黄岩，等着听他的下文。
　　黄岩刚张嘴说了个“我”字，岳菱忽觉手心微热，她身躯一震，慌忙抬起手。只见细长的柳叶上现出一列金色小字，写着：“元武十四年四月十六日。”后缀两个小字：“节哀。”
　　岳菱手抖得厉害，她握紧柳叶，垂下手去，一双眼望向西面的起伏山峦，强烈地，如此强烈地想见白潇。她有太多事想问，太多话要说，但又不能问，也来不及问。
　　天完全黑了，屋子里明亮的烛光照着两人的身影，岳菱突然不知何去何从。她仿佛站在悬崖边，明明该往前一步了断一切，却还有割舍不下的人，牵肠挂肚，留恋彷徨，不愿离去。
　　这时，黄岩“咦”地出声，唤回岳菱思绪，黄岩指着岳菱影子惊奇道：“快看你的影子，好像……恢复正常了！”
　　黄岩说完才想起，岳菱本人看不见她影子的异常，看不见那些扭曲的黑气。但岳菱还是应声回头，看向自己细长的影子，又回头疑惑问：“变得正常了？”
　　黄岩凑近仔细瞧了瞧，点头肯定道：“嗯，没错！那些瘆人的黑气不见了，影子也安安分分不再动弹。”
　　岳菱自然不会傻到以为业力会自行消失或离开，抑或是上天慈悲怜惜。这其中，必有缘由。
　　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突然，夜空中传来隐隐的闷雷声，岳菱猛地抬头，不知何时，黄昏时还是浅淡的云霞，此刻已是浓云密布。
　　岳菱跃上半空，向西眺望，只见黑云一路向西延伸，远处群山，滚滚层云遮天蔽日，垂坠在半山腰。诡异的是，云雾涌动，盘旋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连接天地。
　　岳菱惊骇非常，她知道那是什么，十年前的一天，她曾亲眼见过相似的场景，只不过那时黑云汇聚的漩涡远没有眼前这般恐怖。
　　那时，很快她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那是——劫云！
　　几乎是看到劫云的一瞬间，岳菱心头立即跳出不详的预感，她骇得魂飞魄散。
　　岳菱咬牙拼命往黑云汇集处飞掠，耳边风声呼啸，她眼里没有了其他。
　　越来越近，能隐约看见云层中流窜的明黄色电芒，一闪即逝，数处同时亮起时，照亮那方诡异的天幕，仿似人间地狱。
　　未到得山麓，已听虎啸猿啼，嘈杂阵阵，大群鸟雀惊飞，动物源源不断从山中奔逃而出，没命四散逃离。
　　雷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轰隆隆的天吼声响起时，山川仿佛都在震颤。
　　近在眼前的庞大黑云漩涡，如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嘶吼着，啸叫着，要碾碎一切。
　　天幕下渺小的岳菱，哪怕只是看着，便已被深深震慑，她不由自主颤抖，一张脸煞白如纸。
　　但没有任何犹豫迟疑，岳菱身形化作残影，向着她和白潇最后分开的地方——劫云中心正下方，冲了过去。
　　疾奔之际，不想岳菱身子猛地撞在无形而柔软的屏障上，她猝不及防，身形被弹开，向后倒飞而去。岳菱反应极快，迅速稳住身形，此时一股力道从后面撑住她，扶着她稳稳停了下来。
　　岳菱知道来人是谁，但她并不打算理睬，她早已红了眼，不顾一切。
　　眼见岳菱又要往前冲，后面一道苍老的声音焦急喊着：“停下！快停下！”
　　岳菱哪里听得进去。
　　匆匆赶来的老竹妖无法，只好用妖力困住岳菱，但也只能困个一时半刻，有火灵焕叶蝶辅助的岳菱，老竹妖根本不是对手。
　　岳菱拼命挣扎，大喊大叫，老竹妖急得跺脚，苦劝道：“不可过去！那是他的天劫到了，你帮不了他，反倒会让他为你分心！”
　　劫云中明亮的电芒越来越粗，织成一张声势浩大的密布电网，笼罩在头顶上方，压得人喘不过气。
　　岳菱与老竹妖还在拉扯，霎时一道雪亮的电光划过夜幕，二人同时抬头望去。
　　响彻云霄的雷声中，一条浑身透着淡淡白光的白色大蟒冲天而出，毫无畏惧地迎向天地为他织就的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