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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八章 ...

  •   第八十八章
      那一日的半夜,严文丽和妹妹回到家里后,便蒙着头直哭到天亮。她想道:“定是那妖精缠住不放,他是斗不过她的,潇儒,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早上,她是在恍惚之中,红肿着眼睛去学校的。只有站在这讲台上,那神智才会清醒过来。只有这讲台才能驱散内心的痛苦,充实空荡的心灵。这都源自于爱,她爱这份神圣的职业,爱那些睁大着眼睛、静静地坐着听她讲课的的孩子。因而尽管她的内心日日受着煎熬,形容憔悴,但除了晕倒的那天外,她一日都没有离开过这讲台。
      自年前以来,王家夫妇便成了严家的常客,总是隔三差五地来。那王师母说:“反正回老家也没事,不如就在这住一阵子,也好帮衬照顾,再说人多也热闹一些,家有病人,冷冷清清是不好的,这会让邪气钻了空子。”王师母特善说话,有她在就不会冷场。王师傅每次都会带来厂里的一些新鲜事,严师傅听得居然不时会露出笑脸来。王家的做派很合严家的心意,两家已不分彼此,俨然一家。
      云山出一趟车,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十天半月,回来后,第一个报到的地方便是□□实严家要是不出这样的变故,让王家得着空子缠上文丽,两家的来往也只是两夫妇间的事,儿女这一辈本是没有来往的,充其量也只是在过年时打个照面而已。文华和云山也是自小相识,又是同龄,尽管多年不曾交往,但在他看来,云山仍和小时候一样,两人在一起时,文华总是如盟主一般,云山则唯唯诺诺,因而意气相投,十分谈得拢。文华看云山老实豪爽,不会肚里做文章。两人每次对饮,推杯交盏非要喝个痛快。你敬他酒,就是他醉了,照样不会拒绝,脖子一仰便“噗嗤”地下去。不像那花花肠子,你好意敬酒,可他总要寻个理由把你挡。喝酒就像蜻蜓点水,他倒一点没事,自己却已喝个晕乎乎地。骂他,有爸妈宠着,气他又有妹妹护着。文华和云山一旦喝起酒来,总没个分寸,时常喝高,这时文华便会僵着舌头说:“老兄,你尽管放心,我妹妹迟早总归是你的,我爸妈点过头,又有我这舅老爷帮着,我妹妹还能往哪里去?不过你也得知足才好,我妹妹已吃过那花花肠子的亏,要是你以后欺负她,那我只好拿鸠酒来敬你了!”
      云山也僵着舌头说:“要是能把你妹妹娶进门,那还不把她当仙女一样的供着?”
      看儿子这样喝酒,有时王师母会故意做一下规矩,这时严师母,甚至躺在里间的严师傅都会帮着说话:“云山难得回家,又是休息,就让他多喝一点。”严师母还特地叮咛说:“云山,在家里多喝一点没关系,上班开车是不能喝的,那会闯祸的。”云山自然唯唯诺诺。现在云山已不似先前那般的紧张,那话也稍稍地多讲几句,只是还不敢随便和文丽说话。
      文丽心里清楚,王家虽口口声声说是来看爸爸的,当然,之中确有同事间的友情,但更多的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不是为了那事?王家为了娶文丽,也真可说是用心到了极点,只是文丽不应。两家热络得如一家,只有文丽却似一个看客。有时她妈妈会说:“你也过来招呼招呼,陪着说说话嘛。”这时文丽才走下阁楼来,她心里虽并不反感王家,但一点也没那样的心思,心里总是坦荡荡地,因而越显得体有礼又落落大方,热情之中保持着距离。热情归热情,礼数归礼数,那话却是不多说的,以前可以说的那些家常话,现在她是不说了。
      她爸妈对此也没办法,说她又没个由头,怪她又没个理儿。说起来这种事情是急不得,逼不来的,她爸妈,甚至她哥哥没少说那道理,其实不过都是些老调重弹,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堆话,几乎是天天都要唠叨一阵,有事没事总往那头上引,那种氛围是在无形中挤压她、逼使她,而且日日地都在紧迫。前两日,她爸爸似乎预感死神就要来临似的,因而把女儿叫至床边,凄凉地说道:“文丽,这一回你放心,我和你妈一定不会看走眼,你的终身大事没个着落,不管是死是活,我的心都不会安宁的。”
      她妈妈在旁也说道:“爸爸这样的为你担心,身体怎么好得起来?你想想看,这事不光是我和你爸,凡是知道这事的亲戚或同学,有哪个不骂那畜生,有哪个不劝你的?难道这许多人也会和我们一样的看错?你就应承了这事,一则,你自己有了着落,二则,你爸爸心里高兴,保不准那病都会好起来呢!”
      文丽凄苦地说:“妈,他们两个天壤地别,你叫我如何的转过弯来?”
      她妈妈开导说:“直到现在,你心里只有那个薄情郎,而对云山老实巴交的好却视而不见,那当然就转不过弯来。俗话说:“袜子再新踩脚底,帽子再旧戴头顶。”那薄情郎有才无德,遭人唾弃,不过就是双破袜子而已,踩在脚底已是抬举他了。我还是担心那事,若被人察觉到一点,男人的心里就会一辈子落下阴影,你么就得一辈子低声下气,这是何苦呢?云山书虽念得少些,但人却老实,和这样的人生活保管平平安安,不会受气遭辱。”
      文丽的心里根本听不进妈妈的话,只是她不好顶妈妈,因而说道:“妈,你演的那出戏文里不是说:“不是姻缘莫强求。”我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呀!”
      她妈妈稍带埋怨地说:“你和那薄情的东西就有姻缘了,你对他感觉是好,可结果又怎样呢?”
      文丽口塞无语。如一味拒绝,她担心她妈妈又要生气,也担心她爸爸的病会因此加重,但找不出委婉的话来,因而仍是不言不语的硬顶着,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弄得她爸妈有如湿手捏干面,捏不得又放不得,只好在哪儿干着急。文丽知道留给自己的空间越来越小,时间越来越少,因为,爸爸的身体已越来越虚弱,妈妈的忧愁也越来越重,她因而暗自落泪。
      这一日,文丽擦洗身子,猛然间觉得不对劲,因为她发觉自己的□□有一种饱胀感。赶紧穿起衣服上得阁楼,急忙仔细加以触摸观察,愈觉不对,居然和上次怀孕的情形完全一样,但她仍不相信这会是真的,又急忙翻出本子,查看上面的记号,自从和倪潇儒有肌肤相摩以后,她便养成了在本子上作记号的习惯。一看那记号,不由得“啊哟”一声,心里惊道:“都快过头一个星期了!这…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偏又让我碰上这种事。那几天是不会的呀!是潇儒说的,他是医生呀!难道真的人算不如天算?”她现在才猛然记起,潇儒好像隐约提过一句,让她第二天去买一片药来吃,说是这样好更放心一些。可是那些日子里自己的心思全在潇儒身上,哪还记得这事啊!早给忘个一干二净了!
      她揉揉小腹,心里生恨道:“你怎么这样容易怀孕啊?和他分离了那么长时间,才亲热了这么一回啊,怎么就…”也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有恶心想呕吐的感觉,但定一定神后,那种感觉似乎又没有影子了。她沮丧的坐在哪儿,自问道:“这可怎么办哟?要是换作以前,自己就不用担心,因为有潇儒在,可是现在…”她也想到去找潇儒,可她隐约听说,他已快要结婚。他爸妈哪儿是绝不敢去的,她想道:“都已把他害得丢了工作,毁了前途,现在就像那无根的浮莲漂泊不定,上哪儿去找呢?再说,即便找到那又能怎样呢,难道拿这个去逼他么?他一定有着极大的难处,不然肯定会回到我的身边。他已经够难的了,我不可以再去逼使他了。”她思来又想去终是不得办法,可是这事情怎么瞒得下去,再往后…她不敢想下去,但又没处商量。她妈妈如果知道这事准会气疯!也不能跟张学平说,一定会被她骂死,因为她是不会理解的。可是这事连一日都拖不得了,那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可事情却会一天天的暴露,终然自己有脸扛下来,那妈妈呢,更担心是她爸爸,那是绝挺不过来的!她害怕担忧,眼泪就像那泉水,无声地直往外涌。“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走,非得顺着那条路走不可了吗?”一想到这里,她浑身冰凉。她无意间触碰到自己的□□,那种饱胀感似乎又加了一分,同时又有一阵恶心袭来,她已分不清是真还是假,她身子因此而愈发的冰凉。她在心里无奈地叹道:“这也许就是天意啊!”
      是日晚饭后,她妈妈又开始唠叨这事,文丽起先是呆呆地坐着,接着便默默地流泪,她妈妈一见这光景赶紧咽下后面的话,说道:“我不过是愿你能有个着落,好忘记过去的事,高高兴兴的生活,你这个样子,妈妈看着心里难受哟!你别哭,要是你不愿意,妈妈以后就再不说了。”其实,她妈妈自己也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文丽“哇”的一下哭出声来,想把心里的苦水倒腾个干净。哭过后,她才抹一下眼泪,又惨然苦笑着,这才缓缓地说道:“妈,你和爸爸为我操苦了心,女儿心里不敢忘记的,我违拗你们,因为我的心实在是转不过来呀!这种事情哪里是说转就转的?终然身子转过来了,可那心恐是一辈子都转不过来的。不过…我现在也想通了,既然大家都说好的事情,亲戚朋友又都早就看成是那么会子事,都是为我的好,我何必偏偏要违拗大家的心意呢?再说,一个人的姻缘前尘命定,天意难违哟!妈,你就应承了王家吧!”
      文丽一下答应倒使她妈妈不敢相信了,因而稍显迟疑的说道:“文丽,这事非同儿戏,赌气不得的,你千万得想好了,不要到时生怪变卦。”
      文丽闭上眼睛点点头,接着说:“只是,得叫王家的人过来,我要亲口问一问他。”
      她妈妈说:“对对对,是得亲口问一问才好。”
      王家的人得了这个喜讯,风急火燎的赶来。云山规规矩矩地坐着,但却不敢抬眼皮,他偷看文丽的速度就像那闪电,没胆稍作停留。文丽端坐在哪儿,说道:“云山,这事你得想好,我是有过恋人的,不要到时反悔,那就晚了!”这是自妈妈提起这门亲事后,还是头一次叫云山这名字,她心里的那种不自在,就如忽然间进了一户完全陌生的人家一般。
      云山结结巴巴地说:“知…知道,我不…不会的,像你这么漂亮,又有文化的姑娘,谁都想要的。”
      文丽不去理会他,继续说道:“我虽在学校带着那么多孩子,但不一定就管得好自己的孩子,还有,我也不会伺候人。”
      云山说:“我想过的,这些都是小事,再说,等有了孩子,我妈也会帮的。”
      文丽木然地说:“既然你都想好,那就依了你吧!就在这一两日内把事办了。”
      “啊!这…这不是太委屈你了,让我家准备一下,总要办得像模像样一些才行。”一旁的王师母倒急着说。
      文丽还是木然地说:“不用铺张的,简单从事反倒更好。”
      王师母说:“前两日我刚看过日历,四月廿八是个好日子,就快到了,索性再捱它几日办不是更好么?”
      文丽说:“既然决定要办,那还不如趁早,这样也可让我爸爸开心一些。”
      王师母只得一口应承,说:“对对,好,都依你的办。”她叫过儿子,郑重其事地说道:“云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要你记住一句话,你可听好了,你日后要是有一丝委屈文丽的地方,那我是绝不会给你脸面的,我会拿着鸡毛掸子追到厂里来打你的。我是说得也做得的。听到没有?”
      云山唯唯诺诺地回答说:“妈,你放心,我一定记住这话。”他一听文丽说马上要办这事,真是满心喜欢,这一二日的时间却让他一阵苦等,就像重大节日前夕一个焦灼等待的孩子,虽然做好了新衣,收到了心爱的玩具,可非等到第二日才能穿、才能玩。
      此时日历已翻过那暮春,到了四月中下旬的季节,这时候的天气是变化无常,忽冷忽热的,热起来的时候气温是三字出头,和夏天无二,可是冷起来的时候呀…却要逼你翻箱倒柜找厚衣服。这不,北方忽然袭来一股强冷空气,立刻使这里的天空飘起了霏霏细雨,一直连绵了数日。
      本该绿得舒眼,红得悦目,热得温柔,可是,现在整个天空都变成暗蒙蒙、阴沉沉地,压抑得让人无法自由舒畅的去呼吸。天气仿佛由舒展的暮春骤然跳跃到那寒意浓浓的深秋,湿润的冷风让人不时的要抖颤一下身子。文丽躲进阁楼,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回,接着她便开始给潇儒写信。她不知道此时潇儒在哪里,更不知道明天将是她的潇儒的大婚之日,她一边流泪,一边往下写。她把信封好,然后悄悄地交给妹妹说:“文莲,你替姐姐当回汉密士。”
      文莲不解的问道:“姐姐,汉密士是谁呀?”
      文丽淡淡地告诉妹妹:“他呀,是希腊神话中为天使送信的使者。”接着便叮咛说:“把它送到这个地方,一定要亲手交给那位阿姨。哦,对了,那位阿姨你见过的,你去过她家的。”
      那日正好有同学来找文莲,因而两人便结伴而去。把信交给了倪潇儒的姨妈手里。
      婚房就是云山和他爸合住的那一间半宿舍。云山父亲的编制名额早顶给了儿子,父子俩的户籍关系也调了个,云山成了城市户口,他父亲则回迁老家,成了农业户口,因而只能提前退休。王师傅和严师傅一样是厂里的资深员工,都是技术上的好把式,虽不再是厂里的正式职工,但仍返聘留用,一日都不曾离开厂里。厂长还设法在近处弄出一间临时宿舍来,算是借给他暂时居住之用。云山一边请人打理刷白房间,同时还索性在屋檐的窗下搭起一个灶台,又安下一个水池。然后再从厂里买来闲之不用的旧木板旧铁皮之类的材料围隔起来,不但有了厨房,而且那水池间还可勉强当做卫生间来用。这样原来作厨房的那半间屋子就可以用来放饭桌作客堂用。自己则回老家搬来那套早打下那套的笨重家具。婚房就这么草草地布置就了,反正文丽横竖都不会有意见的。
      婚礼极其简朴,还不如寻常亲朋聚会那样热闹。云山穿的是一套不太合身的西装,那文丽穿的更是寻常的衣服,只是成色新些而已。虽然贴着大红的“喜”字,但却一点没有喜庆的氛围,反倒笼罩着一片凄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爸爸的身体居然一下好了许多,脸上有了一些红光,还吃了一些菜和汤。婚礼就在她爸爸的病榻前举行。她爸爸泛着一丝久违的微笑,挣扎着想靠起来,但终究虚弱过度,没能如愿。他拉过云山的手费力的嘱咐说:“云山,我把文丽托付给你了,希望能好好儿待她!”那眼角已渗出了泪水来。云山一叠声的“哦”着,王师母气儿子像个“愣头青”似的,急忙提醒儿子说:“还不快向岳父大人保证,好让他安心。”云山这才回过神,赶紧说:“爸,你放心,我一定记得你的话。”婚礼就像浸泡在悲凉的泪水之中,只是都强忍着不让哭出声来。
      谁知道,她爸爸忽然脸色泛红不过是虚像,是回光返照。只挨过三日,她爸爸的病骤然加重,已气若游丝,不能言语,没撑到天黑便咽了气,可那口眼却是不闭的。民间说法,这是心事未了的缘故,恐怕仍是担心文丽的事。她妈妈见此景象,心里悲痛而身子发软,已没了主意。王师母赶紧上前俯身搓揉亲家的眼窝,嘴里不停地说些安慰好听的话,又把两枚硬币放在眼窝子里,这样才总算让亲家闭上眼。霎时便是一片哭声,那真是穿云裂石,撕心裂肺的怯哭。列夫·托尔斯泰说:“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有不幸之处。”多亏有王师母在旁,一直好言安慰着亲家母,又挑头帮助把后事料理完毕。之后,又多住了些日子,等亲家母心情稍安顿了些才回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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