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何无咎》夏天青

7、买卖

　　冷笑声稍纵即逝，四周又是一片死寂。

　　“有人总比没人好。”虞幼卿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有点道理。”吴咎道，“哪怕是敌非友，总算还有一线生机。”

　　虞幼卿觉得这厮着实气人，以前嘴甜得很，师妹长师妹短，现在好了，师妹不叫了，道理也只是“有点”。

　　“吴师兄，你有什么主意？”

　　“吴某桎梏罪人，师兄二字休要再提。”

　　“天子坟是桎梏，这里也是桎梏，要不你就待在这儿，了此余生。”

　　“也不是不可以。”吴咎冷冷道。

　　“两位稍等，卢某可不想在这里了此余生。”老卢道，“要不这样，咱们先往回走，看看有没有变化。”

　　三人往回走了一段，毫无头绪。

　　虞幼卿道：“这里左右逼仄，不方便说话。”

　　吴咎愣了片刻，指了指远处：“咱们去那边。”

　　三人走到一处地势高耸而且平坦的所在。

　　“你想说什么？”吴咎道。

　　虞幼卿别过头去问老卢：“他们在这里开采什么东西？”

　　“恶金。”老卢回答。

　　“我只听说过玄铁、秘银、精金，从未听说过恶金。”虞幼卿道。

　　“其实就是玄铁，只是这里的玄铁为瘴气所染，故称恶金。据说仲家善能提纯恶金，因此收获巨利，现如今已然将天子坟当作禁脔。”

　　“我觉得好生奇怪。”虞幼卿眨眨眼睛。

　　“虞姑娘怎么说？”老卢似乎提起了兴趣。

　　“要说谁能操控此处秘境，除了秘境的开辟者，就是传承者，万万不会是仲家吧。”

　　“确实如此。”老卢道，“要是这里归仲家所有，哪会让朝廷插手？”

　　“既然仲家无法操控此处秘境，那是谁把我们困在这里？”

　　“怪哉怪哉。”老卢道。

　　“你说哪家的不肖子，会将祖上传下来的天材地宝拱手与人？”

　　“可悲啊可悲。”老卢摇头晃脑。

　　“你说哪家的不肖子，会在自家秘境藏头露尾，戕害无辜路人？”

　　“无耻啊无耻。”老卢长叹一声。

　　“放你娘狗——”

　　话音未落，人已先至，那人包裹在一团烈焰之中，如流星般砸向三人。

　　吴咎推了老卢一把，三人堪堪避过。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这里大放厥词。”一个男子立在三人面前，全身都罩在猩红的斗篷中，看不清面目。

　　“你又是谁？”虞幼卿道。

　　那人瞅了虞幼卿一眼，问道：“你是哪里人？”

　　“我？”虞幼卿记起陈灵儿的揶揄，随口说道，“夜叉戎！”

　　“夜叉部？从未听说过。”那人摘下罩帽，傲然道，“鄙人慕容真，漠南慕容部。”

　　虞幼卿见到慕容真的异域容貌，不禁暗暗吃惊，又听他自报姓名，不由按住剑柄。

　　吴咎上前一步将虞幼卿护在身后，喝道：“你想怎么样？”

　　“可笑可笑。”慕容真道，“你们激我现身，却问我想怎么样？”

　　虞幼卿拱了拱手：“变换秘境的人就是尊驾吧，如若不是，就此别过。”

　　慕容真目光闪烁，冷哼一声。

　　“在下朝云山虞幼卿，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还请放我们回去。”

　　“你我确实往日无怨。”慕容真笑道，“不过你方才出言侮辱，怎说近日无仇？”

　　“虞某怕尊驾一走了之才出言相激，还请恕罪。”

　　“你辱及先人，这个梁子可不能轻轻揭过。”慕容真冷笑道。

　　“那你说怎样才能揭过？”

　　“我一不杀族人，二不害医者。”慕容真摸了摸鼻子，“你们仨占了哪条？”

　　虞幼卿道：“我不是你的族人，但卢行者是医者。”

　　“好，我不伤他。”慕容真指了指虞幼卿和吴咎，“你们两个，一人接我一拳，只要能接住，就不伤你们性命。”

　　“一言为定。”虞幼卿和吴咎对视一眼，便答应下来。

　　慕容真嘴角微斜，说道：“一言为定。”

　　老卢退到一边，吴咎全神贯注地盯着慕容真，虞幼卿暗中扣住花谷生送的剑符。

　　“看好了。”慕容真跃到空中故技重施，一招流星坠地，直击吴咎。

　　虞幼卿以师门剑诀祭出剑符，一丝锐利且绵长的剑气，直刺慕容真。饶是慕容真及时避开，身上的斗篷仍被拉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第一拳已失了准头，吴咎闪身避开。

　　“暗箭伤人。”慕容真冷笑。

　　“虞某自始至终按着佩剑蓄势待发，怎能说是暗箭？”虞幼卿道，“况且也没有伤人。”

　　“你嘴上功夫确实了得。”慕容真朝虞幼卿迈了几步，“这第二拳叫寸拳，近身克敌，至刚至简，看好了——”

　　慕容真身形一晃，虞幼卿的剑气跟着破符而出，只听一声惨叫——慕容真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而吴咎已伏倒在地。

　　原来慕容真虚晃一枪，避开剑气，在吴咎身后召出一尊一丈多高的傀儡，傀儡一记寸拳结结实实地击中吴咎后心。

　　虞幼卿飞身去扶，老卢上前制止：“别动，脊柱断了。”

　　“卑鄙，竟然召傀儡偷袭。”虞幼卿瞪着慕容真。

　　“我说一人一拳，你已经接了一拳，这小子不该接第二拳？”慕容真拍拍斗篷不以为意，“两拳已毕，跟我走吧。”

　　“你把他伤成这样，怎么出去？”虞幼卿怒道。

　　“我最后问一次，你们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出去？”

　　老卢探了探吴咎的脉象，说道：“我来背他，咱们先出去。”

　　慕容真施了一道法术，只见周遭景物变幻，众人已到了秘境之外。

　　“往前走就是天子坟。”慕容真指了指地道一头，“卢行者，你把姓吴的放下，可以走了。”

　　“你想把吴咎怎么样？”虞幼卿道。

　　“把他怎么样？”慕容真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光是姓吴的，你也是我的猎获。”

　　虞幼卿道：“你刚才说了不伤我们性命。”

　　慕容真笑道：“是不伤你们的性命，但我没说放你们走。”

　　虞幼卿怒目而视，没有接口。

　　“走。”慕容真指了指地道另一头，“去夜都鬼市。”

　　“去鬼市做什么？”虞幼卿咬牙道。

　　“当然是找人牙子把你卖掉，难不成你还想替我暖被窝？我可闻不惯你的地龙味。”慕容真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你想要钱，我可以给你。”虞幼卿想起映雪背着的金瓜子。

　　“有命拿钱没命花，我可不想得罪朝云宗，你还是省省吧。”

　　“你把我们卖到鬼市就有命花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慕容真道，“都说鬼市像貔貅，只进不出，告诉你吧，卖到鬼市你就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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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都位于巨大的地穴中，是一座由石柱和岩壁开凿而来的城市。地穴顶部点缀着稀有的星曜石，正如“星曜”其名，整个夜都都笼罩在“星空”之下。

　　虞幼卿在铁笼中仰望着星曜石，似乎回到了记忆中的某个夏夜，她躺在神女峰的绝壁上，看晴空中的星河慢慢旋转……

　　对面的高阁中传来一阵莺啼燕语，虞幼卿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和地上的销金窟别无二致。

　　虞幼卿没想到，慕容真真的将她卖到了夜都，当然还有吴咎，吴咎重伤在身，只能当作添头。

　　起初那个董婆子还不肯收，一嫌虞幼卿有异味，二嫌吴咎半死不活。可董婆子终究没经受住慕容真的软磨硬泡，“异味洗洗就没了”，“半死不活不要紧，他自带医者”。

　　后来董婆子发现捡到了宝，虽然虞幼卿异味难除，吴咎仍然苟延残喘，但老卢真是神医。得老卢之助，董婆子不仅能将低价买进的病秧子高价出手，还赚到了人牙子中罕见的“活菩萨”称号。

　　“小侯爷这边请，您在南阳也未必能见到这等绝色。”

　　这是董婆子的声音，虞幼卿知道又来了买家，刚来的时候以为奇耻大辱，好在现在能淡然处之了。

　　“你说是哪里的胡姬来着？”一对猪眼扒拉着铁栏杆，从这一头看到那一头。

　　“夜叉部胡姬。”董婆子在一旁赔笑。

　　“这什么味儿？”小侯爷用两根粗短的手指，捏住被脸盘子挤成一条缝的鼻子，说道，“就算胡人腥膻，也不该是这个味啊？”

　　“据说夜叉部好食地龙，这个味道确实有点儿——”董婆子道，“老身习惯了，觉得还行。”

　　“不行不行。”小侯爷道，“你这里没别的胡姬了？”

　　董婆子道：“胡姬就这一个，夏人倒有好几个，要不带您去瞅瞅。”

　　“夏人碰不得。”一个书生模样的侍从，从小侯爷宽大的身躯后挤过来，小声劝道。

　　“对对对，”小侯爷慌忙摆手，“老爷子知道了还了得。”

　　虞幼卿记起一事，夏人有律法，禁止蓄国人为奴，若在国外遇到也要尽力赎回，而且她也猜到这个小侯爷是谁了。

　　“贱妾拜见南阳侯世子，贱妾出身京兆虞氏，万望搭救。”

　　“好好的胡姬变夏姬。”小侯爷摊手道，“胡先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虞幼卿道：“按大夏律法，小侯爷应当赎回贱妾。”

　　“大夏王位空悬，国库也早就烧为灰烬。”胡侍从道，“哪里还有赎人这回事。”

　　虞幼卿道：“只要我等还是大夏的子民，荆州还是大夏的荆州，小侯爷就应该救贱妾于水火。”

　　胡侍从道：“这里在大夏之外，哪里用得上大夏的律法，鬼市有鬼市的规矩——只做买卖，不论来路。”

　　虞幼卿道：“这里人多嘴杂，小侯爷若不相救，传出去恐怕有损老侯爷的威名。”

　　小侯爷听到“老侯爷”三字打了个哆嗦，连声道：“救救救，几个小钱，费那个劲。”

　　“小侯爷，贱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

　　“贱妾还有一个朋友，也请小侯爷搭救。”

　　小侯爷仔细打量了虞幼卿，应道：“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