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门女将》鹿汣

3、第三章

　　在床上躺了一上午，钟凝有些闷了，让秋悦伺候着穿衣，想出门去呼吸新鲜空气。

　　即便已经成为夫妻，俞佳寅在钟凝更衣时依旧自觉守礼地背过身去。他静静听着身后衣裳摩擦的动静，直到它消失才回过身。

　　乌发如瀑布直落下腰间，秀美的额前点缀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红宝石，一身红衣艳丽绚烂。当钟凝回头，用那双温柔平静、微微上挑的桃眼望向他时，俞佳寅不知为何眼前似有一阵恍惚，恍若看见浴火重生的凤凰。

　　穿上秋悦递来的厚实披肩，仍是钟凝最爱的红。披着头发有些不便，她让秋悦给她扎一颗素发髻，两鬓留点碎发，方才满意。

　　“走吧。”钟凝唤了声俞佳寅，“夫君是要跟我一块去庭院逛逛，还是去膳厅用膳？”

　　喝了一肚子药，她现在还不想用午膳。

　　俞佳寅应得毫不犹豫：“跟你一起。”

　　他正准备尾随在她身后，目光忽然落在梳妆台前那打开的首饰盒上，“夫人且慢。”

　　钟凝疑惑道：“怎么了？”

　　俞佳寅低头，从首饰盒中取出两颗花型耳坠道：“夫人要不要戴上这个耳坠试试？”

　　钟凝闻言望去，无所谓地点头。

　　她对打扮自己兴趣不大，戴不戴对她来说并无区别。若是俞佳寅喜欢，那戴也行。

　　没等秋悦上前，俞佳寅已经自觉取出耳坠，小心翼翼地扣上钟凝小巧细嫩的耳垂。

　　戴好后，钟凝没去照镜子，当俞佳寅略有些冰凉的手指离开她的颈间，她便含笑地微微昂头直视他的双眼，问道：“好看吗？”

　　俞佳寅心猛地一跳，声音微顿，“嗯。”

　　他的感觉没错，有了耳饰的加成，本就明艳动人的钟凝气质上又增添了几分妩媚。

　　果然配极了她。

　　离了屋，两人也没去比较远的地方，就在附近的庭院里散步。才刚入冬，雪已经为大地铺上了一层白衣，沿廊两旁的粉嫩梅花开得花繁叶茂，隐约能让人嗅到它的芳香。

　　此时气温还没降到最冷的时候。

　　钟凝走得有些累了，便和俞佳寅一同坐在石椅上，吩咐婢女去厨房取午膳端到石桌上来。反正外面不是很冷，干脆就在这吃。

　　她摘下披肩自带的帽子，静静欣赏着凛冬的寒梅。肉眼所见其后遮蔽的明黄太阳高悬于空，并不刺眼，也不灼目，好似能感受到它在努力散发一些热量驱散冬日的寒意。

　　钟凝并未注意到，身侧的一道目光在她沉醉于外头的风景时，也正久久凝视着她。

　　不久后，一盘盘新鲜出炉的菜肴被端上石桌，不仅荤素搭配得当，色香味也一应俱全。其中一盘色泽红润的红烧肉诱得钟凝食指大动，她下意识扫视桌面，“怎么没酒？”

　　红烧肉配酒更合她的口味。

　　俞佳寅正要动筷的手停住了，他的心脏不知为何在听到酒字时被无形之物狠狠拧了把，不痛，但一股不知名的感觉如鲠在喉。

　　“喝酒伤身，夫人才刚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喝酒了。”

　　钟凝微愣一瞬：“言之有理。”

　　差点忘了，上辈子的她就是因为不知节制、酗酒过度才垮了身体，这辈子她必须得把酒给戒掉，以免重蹈覆辙耽误她的大事。

　　提到大事，和离一事还没解决。

　　几个婢女都随侍在身后等着端茶倒水，还有俞佳寅带的几个佩剑侍卫，这儿根本不是方便细谈要事的地方。回想起俞佳寅的反应，钟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来和离之事不得不延后了，幸好此时政局尚且和平……

　　不对！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突如其来的，未来那场腥风血雨的篡位夺权战必定是有人先在暗中筹谋布局，只是不知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在事态恶化成黎明百姓丧命数万人的恶劣局面前，她必须先要有所准备才行。

　　但是……

　　钟凝不自觉抿紧嘴唇，眼神复杂。

　　在那场战役爆发的前一天，俞佳寅就将她秘密转移到他早已准备好的安全地点，除了他本人，没人知道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

　　藏身的院子里放有充足的粮食和生活用品，足够她和她的婢女们使用。除了不知道怎么出去，待在那儿就仿佛呆在世外桃源。

　　所以她其实并不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连贼人是何人也不知。俞佳寅将她保护的很好，好到外头战火纷飞，她也能岁月如歌。

　　唯有一次，俞佳寅身受重伤、浑身是血的头一次出现在她藏身院中时，钟凝才亲眼见证到这场纷争到底有多残酷。现在想来，他恐怕是以为自己命不久矣才终于来见她。

　　当时她又急又气，也反抗过。只有自己被秘密保护起来，夫君和孩子却在外头搏命厮杀，这算何理？她自幼拜名师习武，剑绝不是摆设，虽不能以一敌百，但要杀死几十个贼人也绰绰有余，完全有资格并肩作战。

　　俞佳寅却执拗地不听。

　　他很少不考虑她的意见，钟凝能理解他想保护身为妻子的她。但他并不明白，好歹身为夫妻这么多年也逐渐培养出一些感情，她也想保护身为家人的他，这种感觉在看见浑身狼狈、命悬一线的他时更是达到巅峰。

　　没等钟凝想办法寻找到逃出藏身小院的路，再次见到俞佳寅时战争已经结束，他踏着尸横遍野来接她回家。没时间打听到更多的战况，因为在之后不久她就病倒在床上。

　　也就是说，哪怕已经经历过乱世，钟凝也什么都不清楚，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调查。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俞佳寅抬手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递到对面多余的空碗里，“你不喜欢吃这道菜了？若饭菜不合你口味要不要吩咐厨房重新做一些菜肴？”

　　钟凝回过神，掩去刚才的所思所想，摇头道：“不必，看风景看得有些入迷罢了。”

　　“嗯，确实……”会让人看得入迷。

　　俞佳寅微顿，眼前一阵微风轻柔地吹拂过树梢，被卷下来的数朵梅花飘散在空中，在最终落至地面前纷纷绽放出娇媚的姿态。

　　其中有几朵红花偏要跟它们的同伴不一样，不走寻常路，仿若发簪一般落上女子本毫无装饰的发髻，乌发间增添了几抹红艳。

　　比起身旁风景，俞佳寅更爱眼前。

　　“大人。”

　　正当气氛融洽之时，一身黑衣、脸戴面罩的高个男子不知从哪个暗处突然出现，俯身时以手掌掩唇，在俞佳寅耳旁悄声细语。

　　钟凝凝眉，放下筷子。

　　她早已察觉到俞佳寅可能在秘密培养暗卫，他也从未在她面前掩饰过。此番暗卫突然现于人前，是否背后发生什么重要的事？

　　在他们耳语时钟凝暗暗打量俞佳寅的表情，只能从他忽地沉下的目光中猜测出他的情绪不对，看来确实遇见需要处理的问题。

　　俞佳寅听罢，挥手示意暗卫退下，自个则站起身，“夫人慢用，我有事先行一步。”

　　钟凝点头，目送俞佳寅离去。

　　用完午膳，她返回屋内查看衣柜，里面堆放的衣裳大多布匹难得、样式繁琐、价格昂贵，叫别人一眼能看出她出自富贵人家。

　　这样不行。

　　钟凝关上衣柜，转头叫秋悦给她寻一俩件普通的衣裳，做好跟她一起出府的准备。

　　秋悦一惊：“夫人要出府？您身体……”

　　钟凝道：“无碍，你去做准备吧。”

　　秋悦不敢反对，道：“外头太乱，奴婢再去寻几个侍卫保护夫人。”

　　钟凝拒绝道：“就我们俩。”

　　带的人太多反而引人注目，这次出府必须低调行事，她想调查一番现在时局如何。

　　秋悦在相府仆从中的声望很高，无人不知她深受夫人的信任，又知夫人备受相爷的宠爱，这等同于她的地位仅次于相府管家，想要带人出府这种小事没人会过多去盘查。

　　变装后的两人很顺利地出了相府，由秋悦领路，去往钟凝要求最热闹繁华的街巷。

　　钟凝自嫁人后大半时间都待在府里，府外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于她记忆中的模样。

　　她好奇地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四处张望，遍地都是贩卖各式各样商品的摊贩，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叫卖声和过路人的闲聊声。

　　遇见比较感兴趣的，譬如冰糖葫芦，钟凝就会顺势买下。她咬了一口，味道虽然没有俞佳寅给的蜜饯好吃，但仍是甜滋滋的。

　　在街边晃悠几圈，观察完眼前一切，钟凝认为最起码当前时态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物价等状况经由秋悦补充仍属正常。

　　她问：“哪个地方能获得小道消息？”

　　秋悦想了想回道：“应当是余松茶楼。”

　　余松茶楼，京城人流量最多的商铺，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朝廷要员，路过大多都会去喝上一杯茶顺势商量些要事。背后创始人不知何人，但对方应当有权有势，毕竟光靠这人流量以及可能接触到的人脉都不一般。

　　“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有说书先生。”秋悦补充道。一般每天有早中晚三场先生说书，讲的很好，每次只要他一在场人几乎爆满。

　　对于余松茶楼这四个字，钟凝隐约有些印象。记得上辈子俞淮曾在她跟前提过，他有时会在念完书后跟几个同窗去那里喝茶。

　　来到茶楼前，底下一层入目所及遍座是人，穿着长袍的男子占大多数，此刻他们正围绕在一个手抚胡须、头戴布帽的人跟前。

　　布帽人一直在滔滔不绝。

　　他大概就是秋悦口中的说书先生了。

　　“您几位呀？”

　　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小二笑眯眯地来到跟前，手臂搭着一块还算干净的灰布帕子。

　　秋悦答道：“俩位。”

　　小二道：“好嘞，一楼已经没空座了，两位小姐是否愿意上二楼去或者进雅间？”

　　钟凝沉思，道：“去二楼，帮我找个靠走廊的位置，最好能方便听到先生说书。”

　　“好嘞——”

　　“刚好收拾出一桌，两位小姐这边请！”

　　小二躬腰领路，钟凝和秋悦跟随其后。

　　因为一楼人太多站不下，有些人甚至挤在楼梯，她们上楼时难免会有些肢体碰撞。

　　秋悦尽力以身护着钟凝，但仍会接触到一些人的手臂，也正因此意外突然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