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援琴》佳期夕张

3、折花门前3

　　“瓢泉山庄原是皇家庄园，地如其名，一山一泉相依。山曰瓢山，泉曰瓢泉，中间有一陶然亭，我们的住所就在山顶，听说那里风景秀丽，很是宜人，一到秋天，就有数不尽的果子吃，这个庄子还是老爷擢升时皇帝赐下的...”阿照怕崔筠无聊，喋喋不休的将她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

　　马车行的不快，等出了尚书府所在的录事巷，悠悠而行的马车缓缓停下。

　　“怎么了？”阿照掀开帘子问道，就看见马车前面站了一人，堪堪堵住巷子。

　　正是几日前雨中被救的男孩子，准确的说，是个少年，因他今日站着，竟然身量颇高，就是极瘦。

　　少年仍穿着一身黑衣，破旧褴褛，显得面色尤其的白，他此时不复初见时满脸黑灰的模样，倒也干净俊秀，不像个乞儿了。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里拿着那把羊角匕首，显然等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马三下车与他交涉，片刻之后，递上来一捧紫白色的丁香花，小花儿星星点点簇拥着，幽香阵阵。

　　崔筠将这束丁香放在一青一白两只瓷瓶旁，她方才听到车下对谈谈，问道：“你去报了仇？”

　　十二岁的女孩，声音还是清脆软糯的，少年似有些紧张，回道：“我将这把匕首抵在他脖子上，他向我道歉。”

　　“就这样了吗？”崔筠又问。

　　“是，我不能拿这匕首杀他。”少年回道。

　　“你做的很好。”崔筠点点头。

　　那少年唇角微不可察的一动，郑重道：“姑娘救我，我愿跟随姑娘。”

　　崔筠想起她此时被判幽居三年，居然笑了出声，问道：“你愿意随我幽居三年，不见天日？”

　　少年道：“愿意。”

　　崔筠问：“为何？”

　　少年道：“我昨日无国无家无亲，姑娘救我，我便跟随姑娘。”

　　崔筠想到自己最近所做之事皆失败了，自己输的一败涂地，唯有这个少年如他所愿，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谢谢浮光。”他答道。

　　“好，我带你走。”

　　·

　　春夏交接之际，天亮的早，谢谢浮光打扫完院子，才听到内院传出动静，来庄子里一个月，他被安排扫地劈材，做些杂活，但活动范围也只限前院。

　　这一个月来，他一次也没见过崔筠出门，这天他收了扫帚去开内院的门，听到“哐啷”两声响，他不经意往门内一瞅，就见管庄子的黄嬷嬷低着头站在院子里，满面怒意的出门来了，一出了院子，黄嬷嬷忍不住抱怨出声：“哪来的大小姐架子，我劝着还不是为她好！”

　　那黄嬷嬷扫了一眼，见院门口只站了谢浮光一人，嫌弃道：“这么没眼力见的，还不赶紧将内院扫干净去，杵在这做什么！”

　　这时，灶上的王大娘不知何时到了这里，拉着黄嬷嬷问：“嬷嬷，这是怎么了？”

　　黄嬷嬷瞥了眼院内，叹了一口气：“姑娘又是一夜没睡，我劝她用点早饭吧，她倒嫌我唠叨，阿照那丫头也是，姑娘吃什么用什么她完全心里没数。”

　　王大娘一把拉住她，悄悄示意身边有人，实际暗指谢浮光看着呢，黄嬷嬷甩开他的手，丝毫没有收敛，反而大声道：“有什么，他一个打扫的下人！”

　　这黄嬷嬷，是庄子里的掌事嬷嬷，崔筠来庄子里时，王氏派了黄嬷嬷这一房到庄子里照顾崔筠，黄嬷嬷自己管事，又有两个儿子负责采买，在庄子上很是得脸。而崔筠看似身份尊贵，但身边没有长辈，她一个半大姑娘，黄嬷嬷等表面尊重，私下总是拿大，自不把旁人看在眼里。

　　王大娘软笑着对黄嬷嬷道：“嬷嬷别气，灶上温了酒，专等你来呢，下面村子里吴大娘也来了，我们摸牌去！”

　　等黄嬷嬷走了，谢浮光有些不放心，知道院里只有阿照一人服侍，但也不敢进到崔筠院里，只好默默等在门口，过不多时，果然见阿照从屋内出来，手里拎着饭盒，满面愁容。

　　阿照见除了谢浮光也没别人，将那食盒拿给谢浮光道：“你递到灶房去吧，姑娘不吃这些。”

　　谢浮光拿到这食盒，揭开一看，见是一碟炊饼并一碟小菜，粥面鱼肉一概皆无，谢浮光立刻明白了，这些人是眼见的姑娘还小，糊弄她呢。

　　谢浮光将食盒拿到灶房，见灶房里两个婆子兴冲冲的聊天说话，看也未看他一眼，自己也不多言，一径朝后山去了。

　　等到中午，谢浮光从山里回来时，手里拎着两只野鸡，身侧口袋里也是鼓鼓囊囊的，他一径到了厨房，烧水杀鸡，只对那两个婆子说：“姑娘命我捉野鸡来吃，你们不用管，这一只是留给你们的。”那两个婆子见不用插手，收下一只野鸡，乐得闲在一边观看。

　　不多时，谢浮光又拿着食盒去了院里，等了一会将这食盒交给阿照，阿照闷闷的进屋，想着怎么也得劝姑娘吃点东西，谁知到屋里打开食盒，见竟是一盅热乎乎的鸡汤，又有红彤彤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果子，阿照喜道：“这些奴才们，果然骂了他们才上心。”

　　阿照好说歹说，崔筠才肯喝些鸡汤，她吃了饭问阿照道：“今日的饭谁送来的？”

　　阿照道：“是咱们救的那个少年送来的。”

　　崔筠问：“他在这里做什么呢？”

　　阿照道：“我见他总是在外面扫地。”崔筠叹了口气，道：“要不是我病了这么些日子，你又担不起来，我们也不至于...”

　　阿照道：“我照顾姑娘呢，那顾得了那么许多！”崔筠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了。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黄嬷嬷安排谢浮光跟着下山采买，谢浮光跟着张四哥下山。

　　张四哥却不是从新京派来，而是附近庄子里招来的护卫，对谢浮光多有照顾。

　　谢浮光这才发觉庄子距山下小镇不远，他存了心眼记下线路，又在临走时买了几个包子带着，张四哥捎带着买酒，见他买包子，打趣道：“你是还小，不知道喝酒的乐趣，再过几年我带你下来喝酒。”

　　谢浮光但笑不语。

　　谢浮光上山便将包子交给阿照，让她给姑娘吃，阿照却道：“你是在外面买的东西？姑娘可不吃外面的东西。”

　　谢浮光只好拿着自己吃了，他还是时不时去山里打些野味回来，但这事到底不能长久，几次之后，灶房的人得了信，向黄嬷嬷告了一状，将所打野味果子一并没收了，黄嬷嬷等人并不在意他给崔筠带了什么东西，但这事越过他们去，总算是挑战了他们的权威，因此将谢浮光关到柴房不给饭吃，一关三天。

　　谢浮光饿的奄奄一息的，一出来，不过是得几个窝头度日。

　　阿照几日不见谢浮光，猛一见他，却觉得他又瘦了些，她自己如今也是苦恼，拉着谢浮光道：“你前日里哪里来的鸡汤，今日再去弄些吧！”

　　谢浮光本想就去，却转了个念，对阿照道：“嬷嬷不让我进灶房，不如姐姐自己去灶房看看。”

　　阿照去灶房一看，一众婆子们喝汤吃肉，又有一篮子红的黄的果子，她不敢上前，转身回了院子。

　　阿照回了屋子，见崔筠半躺在床上，急走几步将床上的抱枕立起，让她靠的舒服一些。她一见崔筠这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崔筠却仿佛察觉什么，抬头看她一眼。

　　阿照蹲在床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气：“姑娘，那些婆子们真该治一治了，您的吃食随意应付，她们却在灶房大吃大喝！”

　　进庄子这一个多月，崔筠何尝不知道，那黄嬷嬷在她面前都敢拿大，私底下不一定怎么呢，但是她又知阿照虽比她虚长几岁，但向来软弱，这时就问她：“我也想治他们，可惜无人可用，若没了黄嬷嬷，再来一个不一定什么样呢？”

　　阿照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就算不赶她走，也该吓她们一吓，毕竟姑娘才是主子。”

　　崔筠却道：“你有没有想过，打骂她们几句，治不了根本，她们下次更有恃无恐。”

　　她虽这样说，但她并不是软弱之人，又想，阿照此番来告状，必定是看不下去了，也正该敲打她们一番，于是就道：“给我梳洗，我出去坐坐。”

　　虽然事情不能如愿，阿照还是高兴的要跳起来，一个月了，这还是姑娘第一次要出门。于是打水换衣，将崔筠收拾整齐。

　　说是出门，其实也只是出了屋子，崔筠眼睛看不见，阿照就在院子里放了一把躺椅让她闲躺着，崔筠躺了一会，忽然问阿照道：“这是什么花这么香？”

　　阿照转头看了一圈，院子里假山水池，花却谢了，回道：“这会哪有什么花？”

　　话是这样说，又过了一会，崔筠还是道：“是一股清幽兰花味，你去外面看看。”

　　阿照听从，出了内院的门，见谢浮光在外面扫地，也不管他，自己作势要寻找，果然见角落里一丛白花，细闻，果然幽香阵阵。回去禀了崔筠，崔筠听说，就道：“既如此，我们外面看看去。”

　　崔筠出来，谢浮光忙避在一侧，黄嬷嬷正从外面过来，看见崔筠在门口，吃了一惊，立刻脸上堆笑道：“姑娘，您可出来了，老奴早就说嘛，多出来散散，对您身体也好。”

　　崔筠还没出声。

　　阿照见这老妇口泛油光，崔筠微微皱着眉，阿照忙令黄嬷嬷站远些，对她道：“嬷嬷您这是吃了什么，姑娘这会可是一餐未食！”

　　黄嬷嬷笑道：“阿照姑娘说笑了，老奴能吃什么，不过是些野菜粗食，今年多雨收成不好，山下涝着呢，哪有什么好吃食！”

　　毕竟没有亲手抓到人家偷吃，阿照气的说不出话来，崔筠却忽然笑着对黄嬷嬷说：“阿照这丫头乱说，嬷嬷见谅，我一病多日，劳累了大家，既如此，嬷嬷就随我去灶房一趟吧，阿照带着银子。”

　　黄嬷嬷本来有些惊慌，她们方才吃过的饭菜有剩，还在灶房来不及收拾，会不会被姑娘发现什么，但又一听崔筠让阿照带上银子，立刻觉得自己多心了，说起来姑娘还是孩子，能知道什么，况且，就算她发现什么，在这里孤立无援的，还不是得依靠着她，就放心的跟着崔筠走了。

　　阿照扶起崔筠欲走，崔筠又站住，转头对着谢浮光的方向道：“你也一起来。”

　　谢浮光这时候倒是一惊，姑娘竟然知道他在这里！但此时来不及多想，也跟着一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