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援琴》佳期夕张

5、桃源寨中1

　　瓢泉背靠云门山，位于新京北，不过是一座小山丘，因此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崔筠已隐隐听到人声，朱砂、雄黄酒的味道迎面袭来，崔筠摸着腕上系的百索，就听到阿照道：“哪里来的行骗的老道，快去快去！”

　　接着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道友何必生气，我这赤灵符可是灵验的很，我看你家姑娘霉运缠身，两文钱买一个吧？”

　　阿照欲赶老道走，谢浮光却给了那老道两文钱，让他去了。谢浮光将那符纸给阿照，道：“毒月里，买个符纸不算什么，这个你放到姑娘屋里吧！”

　　阿照这才接了。

　　因崔筠看不见，他们在镇上并未停留，阿照将集市上卖的艾花、香糖果子、白团、紫苏、菖蒲、等都买了一些，用梅红匣子盛了放轿车里，才去了东湖边，谢浮光亲自去租船，阿照陪着着崔筠在湖边等着。

　　阿照怕崔筠无聊，看到岸边站了一排发间插草的女童，对崔筠道：“姑娘，今日镇上热闹是热闹，可也有一些可怜人呐，那些女孩也才七八岁的样子，都等着买主呢！”

　　阿照对此很有感触。

　　她想起三年前，她也如这些女童一样站在街边等人挑选，当时崔松陵携妻女南渡到镇江，崔筠的母亲楚氏见她可怜，狠心买下她随行，她才摆脱了被卖来卖去的命运。如今看到这些孩子，她还是忍不住感叹一句。

　　崔筠道：“战乱才息，苦的还是百姓，阿照，等谢管事回来，你去他那里取些银子给那些女孩吧！”阿照高兴应了。

　　结果谢浮光还没回来，阿照倒拍手喜道：“好了好了，有善人买下她们啦！”

　　阿照往轿内看了一眼，崔筠未戴帷帽，微微向上看她，便解释道：“有个姓钱的老爷，将那些女孩全买走啦！那个老爷看着慈眉善目的，我去打听了几句，说是镇上的富人呢，又心善，那些女孩也算有个好去处。”

　　两人说着，谢浮光已经回来了，他去的久了些，因为今日租船的人很多，好容易才排到。谢浮光让两个车夫等在岸边，他带着阿照、张四哥，一起上船去了。

　　瓢泉镇状似瓢状，其水域也是一脉贯穿，在镇子里有两个湖，一曰东湖，一曰西湖，东湖此时擂鼓齐响，呼声震天，赛龙舟的龙船整装待发，西湖却是垂柳依依，蜻蜓立早荷，而崔筠所乘的小船就在西湖之上。

　　船上有桌椅，阿照手中一泡西湖龙井幽香隐隐浮现，崔筠却侧耳听着周边动静。远处是龙舟呼啸之声，身边也不乏琵琶胡琴咿咿呀呀，崔筠正听的兴起，阿照递上茶盅，也转头看水上美景，看着看着，不由说道：“今日跟钱老爷真是有缘，这不，又看到他了！”

　　谢浮光不知道钱老爷的缘故，也转头看去，见隔壁船上坐着一个锦衣中年人，正闭着眼睛听曲，就在他们谈论的瞬间，那钱老爷幽幽睁开眼，弹曲的女子下去，却上来两个浓眉大汉，三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阿照向崔筠描述看到的场景，两人都有些不解，谢浮光道：“你们可能不知，镇上匪患严重，钱老爷是当地一富，自然最怕匪盗。”

　　阿照这才点点头道：“这老爷我看着心善，可别糟了盗灾才好！”

　　谢浮光微微一笑。阿照又陪着崔筠说笑了一会，众人也不多停留，这就上山去了。

　　回了庄子里，谢浮光送了崔筠，才对众人道：“这几日闹匪患，大家好生防备。”

　　那之后，谢浮光与张四哥两个轮流巡查护院，这几日也不再去镇上采买，只吃庄子里种的果蔬，他们这里地方又大，人丁又少，不下山倒也顾得住。

　　阿照见两人如此紧张，这天入夜了见谢浮光还守在门口，她服侍崔筠睡下对谢浮光道：“谢管事也太辛苦了些，庄子里也该进些人才对，怎么能让你一直守在这？”

　　谢浮光欠身解释道：“那钱老爷家昨日被洗劫，我们看紧些也是应该。况且，进人容易，可靠的护院却不好找，我守着才安心。”

　　听到钱老爷家里被盗，阿照叹道：“真是人善被人欺，这钱老爷行善，却也是落得如此下场！”

　　谢浮光却是一哂：“行善？这钱老爷，家中巨富，人却极吝啬，压榨下人是出了名的，他又喜欢买幼女伺候，此番遭灾，算是恶有恶报。”

　　阿照很是惊讶！她一直以为那钱老爷极善！谢浮光摇了摇头，不欲同她解释太多，吩咐她回屋看好姑娘。

　　阿照又是一叹，想起崔筠曾说她心思单纯，如今一想，她比着谢浮光确实如此，恐怕他早就看出那钱老爷绝非好人。说来惭愧，阿照比他们两人都大了几岁，看事情却总要被人指点，她也不愿再想这事，转身回屋去了。

　　这一日夜里，山上的狗狂吠，谢浮光本就未睡，听到动静，也顾不得什么，守在崔筠屋外，阿照在屋内也害怕，反倒是崔筠安慰她：“害怕也没有用，与其害怕，不如看开点。”阿照苦着脸看崔筠，不知道她家姑娘小小年纪，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静夜时分，直听得外面打斗声响，庄内众人绷着一根弦，今夜是张四哥当值，谢浮光不放心，往庄子门口看了一眼，张四哥只着了一件汗衫，时不时走动，谢浮光也不惊动他，转身去了内院，夜里静谧，只有蟋蟀的鸣叫此起彼伏，谢浮光心中不安，走到门口，直听到响铃大振，那是谢浮光特意系在门上的响铃，若是山下有动静，守门人就摇动响铃。

　　谢浮光飞奔几步，阿照早已开了门，背上一只小包裹，她扶着怀中抱琴的崔筠，紧急之下，谢浮光一弯腰，对阿照道：“快扶姑娘上来，我们去后山。”

　　阿照吓得腿都软了，此刻呆呆的不知做什么，但见谢浮光已弯腰站在崔筠面前，阿照这才惊醒过来，要去夺崔筠手中的“无碍”，崔筠摇摇头不肯放手，谢浮光道一声“得罪了！”顺势背起崔筠，夺门而出了，阿照急忙跟上。

　　这座庄子背后靠山，庄子后门隔了一条小路便是一片茂密的杨树林，过了杨树林便阶阶往上，已到了云门山上了。谢浮光平日里常去山上打猎，知道几个山洞位置，他背着崔筠气喘吁吁往上，还好一路无人尾随。

　　三人放心了些，谁知崔筠忽然道：“后面有人！”谢浮光仔细一听，果然听到微弱的脚步声，只是距离尚远，谢浮光忽对阿照道：“我们分头！”

　　阿照一怔，忽然明白谢浮光意思，原地一跺脚，这才反方向走了。

　　谢浮光用尽全力，深一脚浅一脚踏在密林之中，两侧的灌木丛划破他的衣服，月光被树叶割碎，谢浮光终于力竭，倒在地上。

　　崔筠几次说过要下地自己走的话，谢浮光都说：“我还能走。”

　　到这时候，崔筠听到谢浮光瘫倒在地上，抱琴站定，对他冷冷道：“我说要下来，是命令你，不是要你怜悯我。”

　　谢浮光抬头看崔筠，在朦胧夜色中只有她眼前一抹白纱隐隐浮现，并看不清她脸色，但他为她脸上的寒意震慑，好半晌才从喉头发出一声：“是！”

　　此地不宜久留，谢浮光强撑着爬起来，站在崔筠身侧，崔筠伸出一只左手，谢浮光犹豫了一下，将右手臂微微抬起，他一只手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隐隐发颤，崔筠将她的手放在他臂上，道：“走吧！”

　　谢浮光僵着一只手，撑住崔筠，随着她的节奏迈步。走了几步，崔筠停下将无碍给他，谢浮光接了，左手抱琴，右手搀着崔筠带路，默默走在这深野密林之中。

　　所幸路途不长，不多时，谢浮光道了一声：“到了！”

　　两人面前是一个山洞，洞口平坦，此时胡乱放了些树枝，这里谢浮光来过一次，甚是隐秘，他将那树枝清理干净，竟露出一个木门。

　　他推门未开，那木门上了锁。

　　里面有人！

　　谢浮光见崔筠在他背后没出声也没动，心里犹豫了一下，这处山洞隐蔽，他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躲藏地方，且崔筠不让他背着，他们也走不到远处去。

　　于是他上前敲了敲门。

　　连敲几声，里面还是不出声。

　　山洞里却是一片躁动，终于有声音回应说：“这个山洞是我们先找到的，你们要避，避到别处去！”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谢浮光道：“我们姑娘也是到山上避祸，你们开门让她进去。”

　　里面躲的是瓢泉镇李家村的村民，都是些年轻女子，家人们将她们送到这里避祸，听到外面有人，一个个没了注意。方才说话的却是年纪最大的李珍珍，她自觉护卫着洞中妹妹们，也听从哥哥吩咐说“谁来都不要开门”，因此任凭谢浮光怎么说，都狠下一条心不让进，说不定外面的人见进不来就走了。

　　谁知正僵持着，八岁大的女孩子李盼兰道：“珍珍姐，我看外面也是个姐姐呢，不如放她进来吧，要是被贼人抓了，也怪可怜的。”

　　盼兰，本意“盼男”，因她父母连生了她之后，一心要个男孩，才得了这个名字，她自幼跟着爷爷长大，倒也活泼懂事。

　　李珍珍故意放大些声音道：“盼兰你说什么呢，谁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况且还有个男子。”

　　这时候崔筠来拉了拉谢浮光的袖子，轻声道：“我们走。”

　　也只能走了，谢浮光搀着崔筠欲走，忽然黑暗中冒出一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