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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接下来的路程,燕安宁带着李明珠和她的一堆丫头侍卫车子行李,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将士们惊异,不过是喝了杯茶,将军怎么就将人家小娘子连带着茶棚都一起打包回家了。但燕安宁平时治军严格,大家只敢背后推测原因,无人敢问到当面去。

      但对于越来越慢的行军速度,大家都是颇有微词。雁鸣关以外都算是交战区,不一定从哪里就窜出一队匈奴骑兵,主帅身边人手不够,实在是太过冒险。但每次副将想要丢下李明珠沉重的行李的建议都会被燕安宁推诿过去。

      他后来想了想,那是他第一次见将军为了别人妥协。这让他更讨厌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任由手下轻慢。

      进了雁鸣关后,李明珠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宣读圣旨。燕安宁要跪着接旨,却被她一把扶住,用全场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道:“本公主虽在深宫,却也知将军远征的辛苦,将军不必跪了,这也是父皇的意思。”

      燕安宁悄悄回头看手底下的人面面相觑,觉得有趣。傍晚副将来向她打探这位公主会不会秋后算账,燕安宁只同他道:“小女儿家爱玩笑,别放在心上。”

      近了雁鸣关之后的路程便安全顺利很多,沿途还路过了一处前朝行宫。燕安宁心情好,带着大家进去闲逛游玩,还讲了很多前朝的宫廷秘事,大家都听的津津有味,李明珠却一反常态的一言不发。

      走出去之后,燕安宁寻了一个没人的空档,来看看小公主是哪里不舒服,李明珠却只是骑在马上,望着只看得清轮廓的破败行宫一言不发。

      “王朝兴衰更替,乃天下之大势,非殚精竭虑可免,你莫要多思。”

      听到燕安宁的劝慰,李明珠苦笑了一下,讲起了前朝历史。

      “前朝晋文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一味做大军权,不在意民生百姓。他手下名将辈出,以陈宇为首的十二骁骑将军几乎可以说是百战百胜。谁都以为他们会一直赢下去,可后来,军队给养供不上了,再厉害的骑兵都跑不动了,仗一场一场的输了下去,十二骁骑将军也成了人人唾骂的疯子。我家也是趁这个时候,以清君侧为名,夺了权。到今天为止,也不过百年的光景罢了。”

      燕安宁同她一起望着那边废墟,没有说话。她懂她在说什么,绝世之刃,斩敌人也杀自己。

      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几日后,一行人顺利入京,燕安宁同明珠公主一起上朝复命。

      这是燕安宁第一次看李明珠穿朝服,暗红色的宽袍礼服,硬是给小姑娘压出了几分沉稳。

      上朝的说辞都是在心里过了几十遍的。一是汇报功绩,给大家争功名,二是痛陈前线战士作战艰苦,要些钱粮,三是表明匈奴王子狼子野心,或战或和,望陛下早早出个决断。

      大周的朝廷上虽然大部分仍是男子,但对女子搏杀功名,拜将入相并无限制。燕安宁的祖母,就是大周第一位女宰相,功绩朗朗,配享太庙。

      李明珠聪颖□□,自幼饱读诗书,又因久居深宫,不涉党政,当今天子令她陪侍上书房,掌管一应奏折,有事情也更愿意听她的见解。燕安宁讲的每一场战斗,她都从前线传来的战报中见过,每一本,都埋了无数人的性命。如今听她仿佛事不关己的讲起,心下戚戚。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那些埋骨黄沙的军士,再也没有回家的机会了。

      不能再打了。

      “那依将军看,我们是否有完胜匈奴的可能?”高高在上的天子,对着跪于殿前的将军发问。

      哪怕是燕安宁低着头,看不到表情。李明珠还是能想象的出她现在必是微挑起了眉,崩着一丝不苟的唇角,把嘲讽深深埋藏于眼下。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匈奴之境于大周也不过弹丸之地,且多为沙漠,不易屯垦。”

      “那将军的意思是,不打?”

      “臣,无能。”燕安宁跪地磕头,无限臣服。

      不能再打了。
      李明珠看着燕安宁匍匐的身影,又一次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不光光是因为匈奴之境难以治理,毫无价值,更是因为她看过这朝上的所有奏折,知道这朝廷的国库已经空空如也,连年兵役也让天下百姓民意沸腾。再打下去,是拿大周的国运在赌,赌燕安宁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可只要败了,她就会成为被整个大周唾弃的罪人,成为将大周推向灭亡的无用之将,任将来史书描摹,总不会好看。

      定册功成身退勇。辞荣宠。归来白首笙歌拥。
      这才是她的将军,应该有的结局。

      早朝完,燕大将军主和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到半天时间,上书房的折子堆了一堆又一堆。李明珠帮着天子分类整理,一目十行的看过,无非是两类。一类说大将军旧居边疆,熟悉情况,所言有据。另一类说她胆怯畏战,居功自傲。

      李明珠冷笑着,把那些骂燕安宁的都压到了下面。

      “明珠,你怎么想?打,还是不打?”

      李明珠屈膝行了一礼,四平八稳地答:“儿臣愚见,匈奴地贫人稀,没有半点油水,打下来也是个没人愿意去驻守的地方。但如若任由匈奴王子做大,又会让他生出觊觎□□的野心,间或在我边境寻衅滋事,也是个祸害。”

      “明珠洞若观火。”天子放下御笔,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缓缓开口:“若有人能教化蛮人,使匈奴与我们亲近,化干戈为玉帛,实为上上。”

      终于还是来了。
      李明珠深吸了一口气,端庄跪下,行了大礼。“女儿受父皇母后教养之恩,享万民世代朝奉,有知己刻骨之情,已是上天恩赐。逢此危急存亡之秋,愿舍一身,换万家。请父皇允我与匈奴王子成亲,臣必能担负起教化外族的指责,保边境一生安宁。”

      不能再打了。

      “胡闹!”皇帝听完李明珠的话,直接砸了桌上的杯子,“我大周将士难道就如此无用?”

      李明珠两行清泪落下,跪行两步,拉住眼前那块明黄色的衣角,情真意切:“燕将军是最最好的将军,她必将战无不胜。可打仗是要人命去填的,用女儿一己之身去换成千上万的将士性命,去换成千上万母亲的眼泪,划算的。”

      “父皇,大周的天下,终究还是要我们李家人去守。难道文臣武将,都要她燕家争第一不成?”

      不知是那句话打动了天子的心,又或者,这句句都是这位天子算准了的。这位看不出年纪的老人终究是拍了拍李明珠的肩膀,无比痛苦地说出了。

      “朕会亲自安排。你是我大周最尊贵的公主,必不会让你受那些蛮族的气。”

      李明珠收了眼泪,磕头谢恩。她从上书房出来的时候,残阳如血,和不久之前她再次见到燕安宁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看了看已经跪出褶皱的裙子,吩咐身边的宫人,“去通知燕将军,我晚上去她府上用饭。”

      她回宫换上了一身水红色的宫装,带上了她最漂亮的发冠,整理停当后,在入夜时分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燕安宁在军中简素,不习惯有人伺候,家里也只有负责维护庭院的三两老仆。她听说李明珠要来她府上用饭,策马跑边了整个京城,买齐了她爱的酒菜点心,还顺手捞了一盆开的热烈的赤丹茶花。那圆圆的花朵和热烈的颜色,让她想到李明珠。

      燕家的院子是她祖母建的,文人雅致,一步一景。但随着亲人一位位去世,院子没人打理,只剩下了院子中庭的小湖还算能看。燕安宁将桌椅安置湖畔,将院子的灯都点上,烛火掩映,翠竹摇曳,也算是一番趣味。

      宫女在外面敲门时,她已经在桌前等了小半个时辰,听到敲门声,立刻站了起来亲自去开门。

      她今日穿一身绛紫的寻常锦裙,只在袖口和裙角描金的庭院花鸟里才窥得见一点京城的富贵景象。墨一样的黑发用一根温润的羊脂白玉发簪固定,衬的一双桃花眼眼睛更加妩媚多情。

      “臣恭候公主多时了。”燕安宁行女子的礼,矜贵的很,不像是行礼,像是威胁。

      “将军是在怨本宫了。”李明珠一遍扶着宫女的手下马车,一边和燕安宁说话逗趣儿。

      “岂敢岂敢……”燕安宁笑着抬头,看清了李明珠的样子,一时语塞。

      “怎么了?将军如此健忘,分别不过半日,就不认识本宫了?”李明珠站定了,手里握着柄圆扇,任燕安宁贪婪的瞧。

      红色的宫装明艳大气,金色的流苏自精巧的发冠流下,额间饱满明亮的南珠熠熠生辉。但这些都抵不过盛装之下的漂亮人。美人半遮面,犹似天上仙。她笑着,水盈盈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你,你便愿意把天下都拿来送她。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成婚。”燕安宁走到李明珠面前,一把抓住了她宽袖遮掩下的手。

      李明珠顶着重重的冠,凑到她耳边,用扇子挡着,附过去悄悄说:“成婚,也不是不行呢。只看将军嫌不嫌弃小女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

      燕安宁嘴角抽了抽,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腰。小丫头口无遮拦真的什么都敢说啊。

      大概是疼了,李明珠借势贴了过来,像小猫一样嘤了一声。没等燕安宁那边回味滋味,她就又开口了。

      “你们都回去吧,明早将军送我回宫。”

      “公主……”

      “就回去报我宿在了将军府。”李明珠不愿多纠缠,冷眼一瞥,拿出公主的威严厉声喝道:“难不成如今你们要当我的主子了?”

      “女婢不敢。”奴仆侍卫们哗啦啦的跪了一大片,李明珠挥了挥手,只盼着他们快走。等人消失在巷口,她便转身冲着燕安宁撒娇:“脚好痛,姐姐抱我进去。”

      “什么?”燕安宁惊诧。

      “抱我抱我嘛!”

      不对劲。今天的这个人不对劲。燕安宁侧着头,细细思考今天没有关注的细节。可她没有思考的时间了,一团清甜的果香扑面而来,圈住了她的脖子。

      罢了,燕安宁一把把人抱起,跨进大门,回身用长腿将门勾上。

      从门口到中庭的路程并不算短,幽幽的果香褪去,露出最底层幽微沉重的檀木香气,带着一丝苦。

      她听见李明珠在她怀里呢喃:“这样应该就算数了。一会再喝一杯合卺酒,就成了!”

      遮面礼,合卺酒……
      燕安宁恍然大悟,这是大婚才应该有的礼节。她瞬间酥麻掉了,抱李明珠的手都松了一下。

      “是不是伤口疼了?”李明珠趴在她胸口问她。“可是,姐姐。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啊。”她娇嫩的指尖点在燕安宁的脸颊,冰冰凉凉的。

      “没事。”燕安宁没敢看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之后继续往前走。

      可为什么是今天?就算是胡闹,也不应当胡闹的这么匆忙。

      燕安宁抱着李明珠拐入内院,与以往不同的精巧装饰让李明珠发出感叹:“好漂亮。”

      “好了,坐吧。”她把人放在铺了锦垫的石凳上,相配的四方石桌上也铺着同样的花纹锦缎,上面是精巧的各色酒菜点心,二十来种,都用精巧的小盏装着,面对面放着剔透的白玉酒盅,里面装着浅紫色的西域佳酿。

      “我离开你太久了,抱歉,只能按照以前你的口味来买。酒是我前两年去西域那边,之前你念叨着想喝,就从他们王族那边要了一瓶陈年佳酿。这几年一直想找机会送回来,没想到一拖就是现在。”

      李明珠尝了一口最近的山楂酪子,和那年元宵节燕安宁带她偷跑出去吃的,味道一模一样。山楂的酸直冲胸口,眼泪就这样落下来,她低下头,假装吃的用心。

      燕安宁看着李明珠狼吞虎咽,手指点了点石桌,一双眼睛明了又暗。原来如此,她早就该想到的。只牺牲一小小女子便可换得的和平,没有人会拒绝。

      她拿起了桌上的白玉酒杯一饮而尽,终是开口:“你,答允了陛下去和亲?”她的声音和在战场指挥千军万马时一样深沉笃定,但藏在袖子下的另一只手却不受控制的抖。

      李明珠停下了吃的动作,握着汤匙无奈地笑了,“我知道瞒不过姐姐,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但不是我答允,是我主动。”李明珠歪着头,一双眼睛红红的望着她,“都是我的主意。燕姐姐,我希望边境安稳,百姓安居,也希望君臣和睦,朝廷清明,你明白我的,对不对。”她拿起酒杯,向燕安宁敬酒,“你别怨恨我父王,我走了之后,你还得在朝廷为官,若表现出怨怼,你和你手下的军士都不会好过。”

      “明珠,你觉得我打不赢……”

      “姐姐,别说笑了。你可能没有感觉,我每日看奏报却清楚,国库的底子马上就要掏干净了,再打下去,无论输赢,都会王朝覆灭。我不想你做被唾骂的骁骑营十二将军。我去和亲,这是代价最小的,最合理的方式。什么骨气面子,难道会比命更重要吗?你天天和军士们同吃同住,难道是真的忍心把他们送到战场去送死?”李明珠站起来,踱步到了燕安宁的身边,蹲了下来,趴在她的腿上。

      脸蛋滚烫的温度透过布料传到燕安宁的腿上,再传到她的心里。铁甲铸就的心就这样被熔化了,露出里面最柔软的部分,她弯下腰,抱住李明珠的头,不停喃喃,“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是我无用……对不起,明珠,对不起……”

      有些事不是不明白,只是没办法接受,没办法接受是她。

      李明珠用手指蹭了蹭燕安宁落在她脸上的泪,放在嘴里舔了舔,异常愉快地说:“是甜的。”

      燕安宁看她站起来,月光给她罩了一层薄薄的纱,清丽宛如神女。她站在湖边开口,拿着酒壶,讲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少女心事。

      “这些话,我来时并未想对你讲。可你竟然哭了,你一个只在亲人葬礼才掉眼泪的人,竟然为我哭了。那就让我自作多情一回吧。”她抱着玉石俱焚的心,要将自己的一切在今天晚上交付。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做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待嫁公主了。

      “明珠……”燕安宁想要拉一拉李明珠的手,在指尖相碰的一瞬却被李明珠躲开。

      “燕安宁,你等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牵我。”她眼神明亮,哪怕是这种时候,仍是骄傲着,没半分的软弱祈求。

      “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小时候学,我不懂这里的意思。如此想念一个人,去见就好了,天涯海角,有什么别人去得我去不得的地方。但你走的那年,我明白了。行行复行行,与君生别离。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并非我不愿丢下一切和你走,只是怕君心非我心,为你徒增烦恼。”

      “所以这三年,我不敢给你写一封信。我告诉自己,如果咱们联系太频繁,必然要父皇疑心,说不定要给你扣一项谋反叛逆的罪名,我不能让自己那一点点私心连累到你。可我自己知道,我只是怕这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漏出去,你再也不理我了。”

      “但今日,我要问你一问。”

      “燕安宁,你对我究竟是如何,不会真的只当我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手心一片温热。

      燕安宁贴过来,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插进去。常年手握兵器的人,有粗糙的老茧,蹭的人心里痒痒的。

      “李明珠,你真的是,大逆不道。”燕安宁把人按到怀里,深深叹了口气。她没有勇气像李明珠那样直白,只敢借用别人的话,来表述自己的心意。

      “我心似君心,定不负相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重逢的那一眼,或许在边疆连年累月的思念,或许是少年相伴的日子,爱意早就磨碎了,揉进时光里,成为了这副皮囊的血肉。

      被圈在怀里的李明珠仰头看她,天上的星子都不如那双眼眸璀璨。燕安宁单手覆住她的眼眸,低头吻了上去。

      月光之下,神明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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