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空间》中原明月

41、真实边界

　　无边的空洞中突然出现第一抹色彩，非常微弱，但后来这一抹色彩迅速扩大了起来。开始充满了整个空间，世界突然出现了……
　　耳中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声音，我在类似于以前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慢慢的醒来了……
　　这很好。
　　66666号，您的这一阶段冬眠已经终止，您已经冬眠233年3个月8天0小时，您的剩余冬眠时间权限为513天。
　　亚洲六号冬眠中心，公元纪元2466年6月6日6点6分。
　　这个小小的信息窗口在刚刚苏醒的我面前显示了不到一分钟，然后就消失了。我看到了光洁的金属天花板。我！习惯了盯着天花板看，想着会不会突然露出来一个弹窗？或者是信息窗口之类的……
　　但很显然，什么都没有，看到的只类似于不锈钢的光滑的金属表面。感觉这个病房有点像21世纪的病房了，难不成又退回去了？不过这也蛮好的，那么多窗口看着眼花，心烦。
　　一个护士来了，她没有与我任何交流。只是默默的向我身上连接的医学设备拆掉，我看了看她的服装。洁净，光滑，但是却没有那种动态的图片与影像了。
　　“下一个。”护士说。
　　随后，我被推了出去，在医院的走廊里我试了试，嗯，适应瞳孔大小的灯光依然没有变，反而更灵活，更高级了。
　　这一点很好。
　　我旁边没有别的冬眠人，与200多年前相比，显得无聊很多。
　　我只是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如果说上一后面还有几个熟人的话。这一次冬眠，我身边没有任何人，所有人都早已死去了，成为了历史。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忽然开始有点后悔之前的决定。
　　我躺在床上望向窗外，忽然心里有一种幻觉。会不会我并没有经历这一切？一切都是假的，我可能还在21世纪，甚至还可能是那个十几岁的中学生。这一切都太难以置信了，可能只是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但窗外超出我理解的景象和弹出的信息窗口打断了我，终止了我的幻想。那是极其小的窗口，里面写着医院提供的服务。我可以随时把医生护士叫过来，只需要摁一下按钮。
　　病床开始自适应调节成我最舒服的形状，这个时代的饭比两个世纪前更好吃，服务也相当人性化。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更好的时代。
　　我在信息窗口中点击了一本历史书，开始把这200多年间发生的大概事件看一下。
　　这一次冬眠比上一次更久，上一次一百七十八年，这一次整整二百三十三年。我才意识到，绝大多数人已经不生活在地球上了。人类经历过太空时代，技术爆炸，第二次文艺复兴，共产主义运动。一系列过后，已经达到了整个人类文明的顶峰。可控核聚变的宇宙飞船已经遍布了整个太阳系，甚至还探索过附近几光年的半人马座。但这已经是极限了，光速的上限锁死了文明，空间跃迁技术被证实无法实现。
　　人类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曲率驱动引擎也研发多年即将成为现实。但并没有发现外星人、外星文明。除了一些奇怪的、疑似文明的无线电信号之类的。
　　太阳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温床，人类可以永久的生活在这里。但也就仅此而已了，人类没有办法将任何有质量、有信息的东西超越光速，也没有办法空间跃迁。即使曲率驱动引擎搞出来。也只是人类文明这个中年人，探索一辈子发现了尽头，在走向毁灭的孤岛前的最后一次探索。
　　文明孤岛理论被证实了，成为了费米悖论最后的解释。
　　费米悖论：“如果人类文明是一个平庸的的文明，也就是说宇宙中存在大量处于不同阶段的文明，这里面必然有相当比例是超过地球文明的，这些文明中也必然存在超过地球数百万乃至数亿年的文明存在，因为几百万年也只不过是宇宙尺度下的转眼一瞬和已。根据人类文明的进化史来看，人类仅仅在文明出现几千年的时间里就可以造出太空飞船，那超过人类文明百万年乃至数亿年的文明应该早就有人类难以想象的发达科技，一定可以探测到地球，甚至飞临到地球，那他们在哪里呢？”
　　对此，最后的解释：“人类所处的这个宇宙很可能是被设计好的，光速不可超越和空间跃迁的不存在和宇宙尺度过于大以及正在不断超光速膨胀。物理定律是不可更改的，而这个宇宙的物理定律却彻底锁死了文明的上限。人类可以改造和利用的空间是很有限的，永远被锁死在了极小的空间里。 即使有外星文明，他们可能早就发展到了人类目前的现状，但被这个宇宙的物理定律彻底锁死了。距离的障碍，可能是所有文明无法逾越的障碍。当然，被困在孤岛上的文明是无法相互联系的。（除非距离像太阳系跟半人马座那么近）文明孤岛理论从根本上否定了比技术瓶颈更可怕的文明互联的可能性，即人类的极限决定了我们无法突破宇宙的屏障。”
　　我静静的躺在了床上，绝大多数人或许还没有意识到这些，或者压根就不关心这些。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并不重要。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永远生活在一个美丽的童话中。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对的。但对于仰望星空的人来说，这给所有人判了精神上的死刑。
　　在走出精神死刑的最后一步前，永远的童话也在即将到来。
　　我还依稀记得400多年前在电视机前看《三国演义》汉献帝退位的那一段，有一个大臣说：“天下岂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乎！”
　　还把这句话带到初中班里跟胡文讲过，胡文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也是人类文明最后的结局，也是一切一切的结局。
　　在经历了一切苦难后，永远的童话时代要来临了。哪个即将来临的时代那么美丽，那么绚烂多彩。似乎是人类所有苦难之后一个完美的大团圆结局。
　　不知道在童话时代过了多少个百年，多少个万年后，生活在童话时代的人们是否还记得苦难的时代。记得苦难时代的一切，一切人，一切事……
　　不知道童话时代的人们会怎么评价童话时代来临前的所有人，所有的事。
　　不想这些，任由后人评说吧！
　　公元纪年2466年/童话纪年元年，曲率驱动引擎研发成功。
　　那时我早已离开了医院，我住在自己的房子里，看着窗外欢呼雀跃的人群纷纷涌上街头庆祝着曲率驱动引擎的研发成功！
　　庆祝的人们为即将到来的几百年科学界梦寐以求的伟大突破，以及即将到来的真正的“宇宙时代”而发自内心的高兴。
　　我在房子里看着墙壁上挂着的《罗纳河上的星夜》细细的欣赏着，五六个世纪前的梵高在美丽的星空下，画下了不被当时世俗所认可的作品。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以及在自杀前那一刻，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闭上眼睛，心里想：“400多年了，该结束了。”
　　我拿出了提前上好弹，用一把我们那个时代，也就是古代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准备结束一切。
　　但这个时候，附近的一个信息窗口中，弹出了一则新闻：“太阳系联邦第七次太阳系人民代表大会特别会议通过《末日边界计划法案》。旨在用三艘曲率驱动引擎飞船中的一艘去做这个实验，那艘战舰的名字叫未来边界。未来边际没有目的地，只是把曲率引擎开到最大功率疯狂加速，无限接近光速，目的就是用相对论效应跨越时间，直达宇宙末日。据太阳系联邦计算，十年内就可以跨越五百亿年，当然是以光速飞船的参照系。”
　　我听到这个消息，脑子中飞快的运转着。
　　我忽然把那个古代的手枪扔了出去，“嘭”的一声重重的砸到了地板上。
　　我的脑子中迅速想着谭嘉欣说的话——“再大的虚拟世界也有边界，因为不可能是无限的。所谓无限，无非只是靠近边界，会自动生成而已。在精密的虚拟世界也有bug，因为算力是有限的。Bug的话，微观上已经有了。”、“没错，你对于我而言只是一部已经完结的小说。一本书，直接从前面的一页一下子翻到后面。仅此而已。”、“就在无限接近于善终中……”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无序的世界在我眼中忽然变得有序起来，一切都开始变得明了了。
　　末日边界号预计可承载60人，这60人将从所有在全太阳系网络中申请的所有人中随机抽取。在一周内截止。
　　我迅速点击了那个信息窗口，往下滑划拉着找到了报名的地点。
　　请问你是否要报名，是，请选1。否，请选2。
　　1
　　你是否确定报名，是，请选1。否，请选2。
　　1
　　请问你是否确定报名，是，请选1。否，请选2。
　　1
　　请问你是否确定报名，是，请选1。否，请选2。
　　1
　　请问你是否确定报名，是，请选1。否，请选2。这是最后一次。
　　1
　　随后，我报名成功了。
　　一周后，我看到的最终选择报名的人数——“三亿人。”
　　“三亿人里面选上60个，这概率比我当年买彩票幻想中500万还要低。只有1/5000000吧，别做梦了。”我心里想。
　　一周后的下午，我在社区附近的一家公共物资分配站里刚领取完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静静的喝AD钙奶，公共的信息窗口申报了选中的60个人。
　　1、xxx。2、xx。3、xxx……60、华无疾。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公共信息窗口，在那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名字。1/5000000的概率太低了，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末日边界计划的飞船起飞地点被定在了中国东南沿海的某个岛屿。2466年9月，我坐飞机赶到了那里。我在飞机上的时候，看着底下的大海，心里默默想着：“这是我呆在这个国家最后的一点儿时光了。海峡在几百年前隔绝了两岸。如今也成了，我在这个国家，这个星球。最后一点儿时光的点缀。再见了。”
　　当我来到发射基地的时候，近距离的观察着未来边界号的模样。说实话，我感觉他跟我们那个时代的飞船外观没有太大的不同。
　　但我知道，这仅仅只是外观。
　　它的智能程度是超过这个世界上所有飞船的，不需要像我们那个时代要什么专业的飞行员。任何人都可以，只要认识字。
　　我看着它，思索了一片刻。随后立即走了进去，飞船立刻起飞，推进器激起漫天的尘土，很快达到了地球仅7.9km/1s的逃逸速度，进入太空轨道。
　　飞船有两套推进装置，一套是可控核聚变的，另一套是曲率引擎的。
　　而现在，飞船使用的是前者，设计成两套这很重要。
　　谭教授站在了一个巨大的太空城市的高楼上，这个角度刚刚好。既能看到头顶的星空，又能看见底下美丽的城市景色。
　　公元纪元2466年/童话纪元元年。这是人类历史中最重要的一年，比之前任何一个年份都要更重要。人类完成了共产主义的建设，也完成了宇宙设计者设计出来的技术极限。文明达到了顶峰，整个世界美的像一幅童话一般，并将一直处于童话之中。像一个美丽的童话般的世外桃源，但永远只能被锁死在这个桃源之中。直到熵增将一切有序推向无序，一切能量在遥远的未来都将会变成热能。就是这个童话的世外桃源走向消失的时候。
　　“天下岂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乎！”——《三国演义》
　　没过多久，未来边界的推动器转化为了曲率引擎，开始以光速的速度在宇宙中航行，开始往银河系的边界推进。
　　我们并没有看到宇宙的末日，但我们看到了更重要的东西——真实边界。
　　未来边界正在以垂直的方向飞出银河系，这一过程大概需要1500年，以地球上的人为参考系。
　　根据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效应，在飞船中的我在70%光速的时候感觉到明显的时间膨胀，而在飞船最后到达了无限接近于光速的时候。膨胀效应变得极其夸张，达到了707万倍。
　　对于飞船中的我来说，时间仅仅只过去了一天。
　　飞船到达银河系边界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我看到了那一瞬间的景象，那是什么呢？我说不清楚，是黑暗，是空洞呢？这应该是用文学或语言最具体化形容的最好的两个词了。但很显然，不是。我试着在脑海中用文字或语言形容出我看到的景象。
　　但很显然我失败了，正如人类不可能想象出自己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一种颜色一样，我也形容不出来。
　　我还看见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在这副景象中漂浮着，我看不懂，但我却能感觉出那是他们的计算机编程语言。
　　我突然跌倒在地上，“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这副景象只持续了两秒钟，又突然出现了正常的宇宙空间。
　　我走向自己最后的结局，在走向结局的途中，我看到了那一幅《罗纳河上的星夜》。
　　“原来你在这里呀，我这记性，如果我能多想起来的话，应该多看看你的。”我说。
　　我轻轻的抚摸了一遍，离开了。
　　我掏出了一把激光枪，一束激光穿透我的胸膛，血液变成红色的蒸汽喷出，被自己的血雾所笼罩的我死了。
　　我按照我自己喜欢的方式，过完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