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蕖满塘》鸣冲

3、临江之畔，璞玉无光

　　明月高悬指路，山间泥泞难行。

　　崔璟未曾停歇，择林野小路向东南方行，此番已是过了两天三夜，终于入了雍州地界。

　　入了雍州，再走水路，顺黄河下行，按照普通商船速度，若是此行当真顺遂，四月前便可抵达扬州。

　　崔璟心下盘算着将马驱至了空旷处，积雪尚厚不可疾行，她勒马于原地，听着松竹柏树窸窣声响，感受着自指隙流透的风，垂眸嗤笑，厉声喝道“还不出来！”

　　窸窣声转为了折枝声，只一瞬周遭十数个带着青鬼面具的黑衣人持刀现身——

　　“郑氏女！今日便纳了你的命来！”

　　为首之人举起半臂手掌下压，疾风骤起，十数人倾巢而出，卷地白草折。

　　崔璟腰身下压躲过一人挥来长刀，手微有动作，靴边的匕首便已入了手。

　　右手匕首横于身前，左臂弓弩已然射出，带着凌厉破空的急劲，当即便贯穿了一离远黑衣人的颈脖，尚且来不及呼救便已倒地不起。

　　余下之人一瞬产生几分瑟缩，不由得想起了这位女娘的名声，“君子六艺，射为最长”。

　　在场之人皆为死士，纵是害怕也无可奈何，只能提了刀再次上前——

　　女娘笑意不下眉梢，珠玉镶嵌的短刃在手中转了个圈，刀柄再回到手上时提力往下一压，便直直扎入了欲从马下攻击的人，那人吃了痛往后倒退一步，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自崔璟身后暴起，刀尖直夺她的后颈命门！

　　手拽缰绳勒马轧向方才的螳螂，不曾回首匕首向后丢去，正中黄雀胸膛。

　　瞬息之间，夺了三人性命。

　　崔璟看着绕了一圈不曾上前的人，哂笑道“谁家的死士？只有这点胆量。”

　　为首之人不曾搭话，只是向下吩咐着“杀不了郑宜，你们也不用回去了。”

　　面具之下的声音失了真，辨不出来者身份，崔璟却看到了他刀柄处的雕字，卢。

　　四下之人得了令，再次鱼贯而出——

　　她喜欢用箭，那是远攻的好物件。
　　譬如此时，敌人离她皆有距离，而她，弓弩在手。

　　只是可惜袖弩过小支数有限，射杀不过七人便已失了用效。

　　“尔等受何人指使！”

　　崔璟夺了一人长刀，呵斥问道。

　　“断头鬼一个，告诉你也无妨，范阳卢氏是也！”

　　那人见崔璟没了弩箭，加之己方还剩四人，当下便安了心伺机讥讽。

　　话语出口只过一息，长刀入颈已然三寸。

　　崔璟足尖轻点掠地飞身到了首领身后，刀尖抵住咽喉，她低声道“我留你等一命，回去告诉你主子，郑宜死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她那继母没有那般好的脑子，假死不过方过两天，卢氏定然无从知晓消息，能接触到她尸身的只有那么几人，想必是郑骁发现了蹊跷来斩草除根。

　　她心下唾弃，做事还栽赃枕边人！

　　首领受制于人，却是不急不缓，“郑娘子聪颖，想必也已知晓我等到底尊的是何人的令，可是，你要挟得了我们吗？返京之后做何禀报你无从控制，若是你当真将我们尽数亡于此，您活着的消息，不便也坐实了吗？”

　　崔璟眉头轻蹙，她素来厌恶旁人的要挟。刀尖下压一寸，隐隐渗出的血珠堵回了他的话。

　　崔璟抬脚踹向他的膝窝令他跪倒在地上，抬眸看向尚且站着的两人，冷声道“任务失败，死士该怎么做还需要我教吗？”

　　一人闻言浑身战栗，闭眼间已将舌尖抵向了后槽牙藏着的毒，预备服毒自尽，后脑勺却突然受到暴击——

　　“傻的吗？离主君给我们的毒毒发还有一月，跪着的那人死活与我们何干？能活着回到长安又如何？你我二人当了刀尖利刃换些银钱，且好好快活一月！”

　　另一人说着边颔首拜别崔璟，边拉着要自杀的楞头青离开了此地。

　　崔璟唇角微勾，低头道“你可知，这些年主君一直在教我的一个道理？”

　　首领一骇，感受着颈侧愈加明显的寒意 ，不敢作声。

　　“那便是，”崔璟话语一顿，刀尖再向下一寸，油皮已破深入颈肉，她笑道“上位者，不留活口。”

　　“崔氏芮祯！”侧间传来的刺痛让他浑身颤抖，鲜血浑着冷汗向下流，他闭眼喊出了那个名字，主君无数次午夜梦回提到的名字 ，“她是被害死的！”

　　刀尖一顿抽离开来，他立马抬手捂住了汩汩流血的伤口，下一秒却被一脚踩在肩上以头抵地，女娘声音清越，在一阵耳鸣中尤为清晰。

　　“你凭何直呼我阿娘名字？”

　　“说，谁人动的手？”

　　他粗声喘着气，“卢氏，不光是郑氏主母卢苑，是整个……范阳卢氏……”

　　崔璟神色一凛，“何以证明你说的话？你说卢氏，我且问你，他们如何下手，又为何下手？”

　　“我不知……我什么都不知道……”他面朝崔璟而跪，哭着去拽她的裙角，“我只知晓主君每每提起先主母之死，总是面露惊恐，话里话外似是都与卢氏脱不了干系……大娘子，大娘子饶我一命，今日刺杀大娘子，也都只率了十几个不入流的，娘子也并无损伤，大娘子饶命，我真的只知道这些……”

　　崔璟默然，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带着几分安抚般道“将这里的痕迹处理一下。”

　　那人闻言如获大赦，也不顾脖上伤口立马告了谢哼哧着去干活，掩埋尸体处理痕迹是死士的必要技能，加之地上雪厚更是方便混淆血迹。

　　不过两刻钟，他便已经做完了一切来到崔璟跟前复命。

　　“不错，”崔璟看向尚且开怀笑着的他，夸了一句，而后不过迅雷之势，便手起刀落斩了他的首级，人头落地时，脸上依旧在笑。

　　她垂眸漠然道“只是可惜，我说了，不留活口。”

　　她学着他先前的动作处理了他，重新勒马前行。

　　“范阳卢氏，”崔璟一面仰头望月，一面喃喃道“若是未曾记错，淮南道节度使，卢氏主君亲弟弟。”

　　扬州，淮南道。

　　寒风凌冽刺骨，她拢紧了身上衣裳，提速疾驰——

　　柏树幡旗高挂，十里开外有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