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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杀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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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云月到中堂时,明望月恰好拍桌而起,见此番情景,明云月停下脚步,藏身于屏风后。
明望月站起身,瞪了眼上座的齐寻阶,气得脸色涨红,又泄气坐下,有话不能说的感觉,她算是体会够了。
“天色不早了,明小姐还是早些回去吧。”
齐寻阶这句赶人走的话,她不知听了多少次,她就奇了怪了,为什么齐寻阶不许她见明云月。
“我再说一次,此番前来乃是受皇后娘娘之命,齐少卿这般赶我和秦太医走,怕是不妥吧。”
齐寻阶稳坐如山,淡淡一笑,轻晃茶杯,观察着茶叶的起伏升降,随后才道:“空口无凭,如何能信?”
“太医都在这了,如何不能信!”
说得激动,明望月再次站起身,拉来一旁的秦时安,指着他:“他,秦太医,难道齐少卿不认得?”
秦时安打了打哆嗦,认识当然认识,就算自己化成灰,齐寻阶也能将他认出来,他抱紧自己的医箱,颤巍巍道:“其实,我也觉得时候不早了,明掌言,我们不如……”
灿阳当空,怎么看也不算时候不早,明摆着两人都想让她赶紧走。
“站住,”明望月拉住秦时安,低声道,“你若走了,我回去就告诉皇后娘娘那些你做的好事。”
秦时安有日睡糊涂了,在娘娘的安神药方上多写了一味药材,害得娘娘腹泻了一上午,他急急将药方改正,这一幕恰好被明望月看见。
从此之后,他对明望月有求必应。
所以他哪里是受皇后娘娘的命,是明望月拿此事威胁,他才不得不来。
对面的人可是大理寺少卿,他和明望月一定是被发现假传旨意,况且他和这位齐少卿还有旧恨,再待下去,怕是要有牢狱之灾。
可……明望月这边又死犟,两边都得罪不得,怎么办,小命要保不住了。
秦时安转过身,苦笑:“姑奶奶,我您放我走吧,宫里一堆事等着我呢,要不您下次再来?”
“你的活我帮你干,今天,我必须,见到我的妹妹。”
齐府就是虎狼窝,对明云月来说,最危险之人不是齐夫人,而是看似温和的齐寻阶,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想到上一世的种种,明望月又瞪了齐寻阶。
“不知齐某何时得罪了明掌言,竟得不到掌言的一个好脸色。”
装,你就装。
明望月懒得听他假惺惺,转了转上身,面朝别处。
时间一点点流逝,备受煎熬的只有秦时安一人,他左顾右盼,紧张得不行,就怕僵持下去,齐寻阶一个气恼,将他杀了。
当初就不该为了那么一点点小钱卖假药,不论过了多少年,报应都会来。
五年前那个黑心郎中,明云月记忆犹新,没想到竟能再次见到,缘分果然妙不可言。
明云月沉思片刻,悄悄绕到中堂正面。
“堂姐?”明云月扒着楠木门边,遥遥望着端坐的明望月,似是极为诧异。
明云月的出现打破刚才的僵局,明望月急忙起身扶住看着虚弱不堪的明云月,轻声道:“伤怎样了?快让太医看看。”
“谢堂姐记挂,妹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还是让太医看看,这样才放心,别人……我不信。”
明云月不好拒绝,侧身看了眼齐寻阶,他没有反应,继续喝茶,许是默许了,明云月也只好点头。
秦时安见机上前,弯腰恭恭敬敬地替明云月把脉:“脉象有点虚弱,其他都还好,我开几副补气血的药,按时煮着喝就行。”
他边说着,边抬头,这才瞧见明掌言执着要见的妹妹长啥样。
怎么!怎么是这小姑娘。
老天爷,他一辈子就五年前都城内乱之时做过那么一件,就一件缺德事,报应怎么接二连三的来。
要是明掌言知晓了他曾经坑骗过她的妹妹,他还能好好回到宫里吗?
明云月回望秦时安惶恐不安的眼神,没有言语,却道尽了一切。
秦时安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不过是一个在宫里混吃等死的大夫,没有高超的医术,也不懂笼络人心,他本就没有远大志向,从来只想简单活着。
“我错了,我错了,五年前是我不对,请大人,小姐,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秦时安突然跪地,给了众人一个措不及防,他不停地磕头,直到头破血流。
“你这是作甚……起来,秦时安你疯了吗?”明望月费劲来他,想让他起来,他却固执地跪着,甩开明望月的手。
秦时安毕竟是她带来的,他做什么自然关乎明望月的面子,可眼下,她的面子快被秦时安丢光了。
“秦太医因何顾磕头谢罪?”齐寻阶明知故问。
“这……”难道真的要他在大庭广众下将当年的事情复述一遍?
齐家人不是厌恶别人谈论五年前的事吗?
秦时安想,不,不能细说,囫囵认罪就好。
“秦某有罪,甘愿受罚。”秦时安将头狠狠磕在地上,久久不起。
人总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秦时安做好准备接受惩罚,只希望齐寻阶能留他一命。
齐寻阶盯着地上跪着的人,漠然一笑,站起身,朝明望月道:“人已经见到了,明掌言还不带着你的人走?”
秦时安这般出糗,明望月的脸再也挂不住了,她扯起秦时安,与明云月道别后匆匆离开。
热闹结束,明云月看够了也准备起身离开。
“明姑娘留步。”
齐寻阶喊住将起身的明云月。
明云月抬头,正对上齐寻阶直勾勾的眼睛,她心跳似乎停了一拍,等将目光移开,才恢复正常。
“大公子有何吩咐?”明云月轻柔柔地回道。
齐寻阶迟迟没有开口……
明云月坐回原位,静静等等他吩咐,耐心十足。
“回去好生歇着。”
等了许久,就等到这样一句,明云月也不恼,缓缓站起身,对着齐寻阶行了一个礼:“多谢大公子记挂。”
齐寻阶微微点头,就要走,他有千万般的言语想和明云月诉说,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干瘪瘪的客套,他知晓自己永远回不到那些与她无话不谈的日子了。
“嬷嬷她……”这回轮到明云月喊住齐寻阶。
齐寻阶站住脚,缓缓回头,轻声道:“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大公子不找她了吗?”
“比起那嬷嬷,我更想找到那日挟持你的匪徒。”
果然与她想的一样,齐寻阶已然觉察出入宫行刺的人和挟持她的人是一人。
而她如今现要做的,就是将脏水泼向齐夫人。
“是云月的冒失坏了大公子的事,还请大公子赎罪。”
“事已至此,无需再提,好好将伤养好。”语气温柔,与方才秦时安面前的他相比,判若两人。
要换做上一世的他,必然将坏他好事的明云月关进牢里,毫不留情,但这一世不同,他对明云月无限容忍。
可在明云月心里,她明白,他只是透过她,看另一个人,所以眼神才会这般温柔缱绻。
明云月想起被挟持那日,想起齐寻阶毅然决然的神情,想起那支擦肩而过的箭,她看得出最初他并不想救她。
或许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客人,与抓刺客、审案子相比,她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最后那支射偏的箭……许是因为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心里生出一丝丝不忍。
想来可笑,其实她什么都不用做,仅凭一张脸,就能得到他的庇护。
像齐寻阶这般心狠决绝的人,也会因为一张相似的脸,做出放刺客走的愚蠢决定。明云月不禁想,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让齐寻阶这般念念不忘。
思绪收回,明云月口微张,有些话悬在嘴边,看向齐寻阶的眼神也变得犹疑。
“明姑娘有话不如直说。”
“听闻大公子明日要去祭拜先夫人,可否带上云月?”
齐寻阶有一霎失神:“你……还记得她。”
“先夫人是云月的救命恩人,怎敢遗忘。云月只遗憾没能年年来祭拜。”
“好,明日我们一同去。”
五年前,北定王造反,都城的火烧了整整一夜,城中百姓如鸟兽四散逃窜。
王公贵族也一样,齐老国公举家南迁,其长孙也就是齐寻阶在途中不甚与大部队走散,消息全无。
先齐夫人孤身去寻,也失了消息。
七日后,齐府的人在荒郊树下发现面黄肌瘦的齐寻阶,他身侧有一位同样瘦弱的女孩,身后有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齐府侍卫要抬走先夫人的尸首,齐寻阶举起枯枝拼命向他们挥舞,疯了一般叫喊着让他们滚。
众人不敢靠近,他们默默站在原地,等他冷静下来。
春雨来袭,齐寻阶固执地背起先夫人,一步一步往前走,他要去南江,那是母亲长大的地方,也是她最怀念的地方。
明云月还记得先夫人在弥留之际,紧紧握着齐寻阶的手,一滴泪从苍白的脸上滑过,颤抖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说:“将我葬于南江,一定要……远离他们。”
她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嫁入了齐府,嫁入这个腐烂至极的地方,她生的时候不能逃离,只盼死了之后能与他们划清界限。
齐寻阶最终倒在雨里,母亲的尸体压在他背后,长发遮盖住他的脸。
小女孩被齐府的人送回明宅,先夫人有没有葬于南江,她无从知晓。
春雨年年只相似,南江俗称水乡,最不缺的就是烟雨朦胧。
雨势渐大,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搭拉搭拉,打在油纸伞上,明云月握紧伞柄,静静立在墓旁,眉眼间似乎也笼罩着一层水雾。
伞下还有一人,他跪在石板上,斜风送来的雨打湿了他的前额,他只是直直跪着,什么也不说。
明云月的伞不自觉往右斜了斜,刚好将他遮挡得严严实实。
先夫人死后一年,岐氏便住进来齐府,还带着仅比齐寻阶小三岁的弟弟妹妹。他们一家四口再地上团圆喜乐,先齐夫人却只能长眠地下。
人人皆道齐寻阶如阎王一般心狠手辣,心如铁石,更有传言说他弑父夺权,杀人不眨眼,但无人知晓他是如何被逼到这番境地。
齐寻阶将这些告诉明云月,并不是为了得到她的怜惜,他只想如上一世一样,让明云月再了解他一些,他一边惧怕着事情如上一世般发展,又一边希冀某些事不要改变,比如最终明云月嫁给了他。
明云月没有心生怜悯,她反倒有些羡慕齐寻阶,羡慕他强大到可以与亲生父亲对抗,并取得成功,羡慕他可以完成其母心愿,将她葬于南江。
而她呢,她连爹娘如何死的,该向何人报仇都不知道,她不够强大,以至行走的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先夫人在天之灵,要是知晓您为她做的这些,一定十分高兴。”
“不,她不会高兴,她从不喜冤冤相报。”
所以才会一直被欺负,直到身死。
“明姑娘,若你曾经与一人两情相悦,那人却杀了你珍视的人,你将如何?”
“杀了他。”
不然呢?难道眼睁睁看着杀人凶手逍遥世间?
明云月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听得人却如坠深渊一般脸色煞白,天上的雨似乎都变成了一把把刀子,一刀刀划开他的胸膛。
他声音微微颤抖:“姑娘对那恶嬷嬷都能慈悲以待,为何面对心悦之人,如此决绝?”
明云月神色漠然,语气平淡:“若是真的两情相悦,又怎么对其珍视之人下手,相互欺骗罢了。而且,杀人要偿命,大公子应知晓此道理。”
“是啊,杀人偿命,你与她不同……”
自然不同,明云月心想,除了一张脸,哪哪都不同,她是她,我是我。
明云月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不犹豫。
说话间,齐寻阶站起身,视线扫到明云月被雨沾湿的肩膀,又抬头看了眼严重倾斜的伞,勾了勾嘴角。
嘴上说着杀人,手里的伞却不自觉靠向他,明云月一如既往地嘴硬心软。
若那一天还是到来了,他倒是希望明云月能如她所说,毫不犹疑一剑杀了他。
他接过伞,向她靠近了些,从远处看,像极了依偎的姿态,彩云与贺武不约而同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