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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一行人进了隔壁包厢,一时间茶烟袅袅,灯影彤彤,窗一推开,一株垂丝茉莉随风摆动,枝叶纤细可爱,众人悉知徐秉深乃是惜花之人,七嘴八舌先将晚开的垂茉莉品评了一番。
      徐秉深显得兴致缺缺,“是不错。”

      傅斯文见状,擦了根洋火,亲手给他点了烟,伙计奉茶,余者等他安顿了,一一落座,不一会,一个留着小胡须,头发梳的油光水亮的青年人,被小厮领着,从屏风后绕了过来。
      他先是朝徐秉深作了个揖,满脸堆笑,“徐少帅安好。”
      徐秉深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见他一身略宽的洋西装,油头粉面,脸上的衰相任凭怎么遮掩都盖不住,翘着二郎腿,一手去取茶,懒洋洋“嗯”了一声。

      傅斯文眼风一扫,噙着笑接过话,“胡四爷精神看着倒不错,是昨夜到的?”
      胡悦才连声应答“是…是…”。
      傅斯文了然一笑,不说话。

      胡家祖籍金陵,一门四子,这是最小的那个。这位胡四爷平日流连风月之地,有些不务正业,烟花脂粉懂得多,官场商场的事,却一窍不通。此番是为着家中横遭变故,才一头从那销金窟里挣扎了出来,硬着头皮四处走动。
      听闻为着见徐少帅一面,他一连在松竹班苦守半个月,时间长了,银钱难以为续,里头的妈妈一日比一日看他不顺眼,为着转圜,他连绸缎里衣都典当了,其中心酸苦楚,不一而足,如今却不敢在这群人面前表露丝毫,唯恐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招致更大的祸患。

      陆安年向来是个不安好心的,见此人花里胡哨,先起了戏弄的心思。再者,胡家和徐家有故交,不过“故”的却是胡家老爷子和瘫痪在床的大帅徐鉴臣,和如今的徐秉深攀不到半点交情。少帅未起势时,在胡家可是碰过软钉子的。

      陆安年自然要替少帅讨回来,他故意在空气里嗅了一嗅,脸上堆起点不怎么真心的怪异笑容,眯起眼睛,问,“这是什么味道?像玫瑰油,似在哪里闻过?”

      底下立刻就有人起哄,“咱们一帮大老爷们,谁身上还用玫瑰油,那不跟个娘们儿一样了!”

      “那些长三堂子里的女人如今时兴用香水,玫瑰最佳,兰蕙次之,底下还有茉莉丹桂,熏的人头晕眼花,依我看,八成是从哪个堂子里带出来的。”

      “谁昨夜又去鬼混了?”

      “松竹班的那几个清倌儿身上不就是这个味儿,上等的玫瑰露,一般的幺二也用不起。”

      一时间吵吵嚷嚷,什么话也听不清。
      陆安年鼻子动了动,他生得周正,脸上却有一道刀疤从左眼眼底横贯整个面部,让人心生畏惧,他斜倚烟榻,带着股邪笑望向胡悦才,“四爷,你鼻子灵,又擅通此道,不如帮我嗅嗅,这是哪个堂子里的味道,陆某今夜也做一回浮浪人,去踏柳寻香一回。”

      此话一出,在场一屋子男人,所有眼睛都落在了胡悦才身上,空气里充斥着心照不宣的揶揄笑意。

      胡悦才到底年轻,羞得脸皮薄红,头上直冒冷汗。

      那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他夜宿灯市口,带出来的一股风流气。可是此情此景,他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哪怕被当做鸡犬一样戏弄,那也是替这群大人物消闲解闷,求之不得。

      他偷偷斜觑上座的徐秉深,见他仿佛没听到底下人的躁动,闭着眼睛,身后两个侍女替他按头。

      台子上的戏腔被风捎过来,咿咿呀呀,如梦似幻,搅得人愈发心慌。
      胡悦才心知他们问的不是杏花馆,只是要下他的面子。

      他一咬牙,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扑通”一声面朝着徐秉深跪下,连磕几个响头,颤声说道:“小弟初来乍到,又久居金陵,实在不知道此处的规矩,若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爷,还请高抬贵手。”
      说完“砰砰”又朝地上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顿时一道血印。

      空气安静了片刻,似乎谁也没料到他的骨头竟这样软,随即,下面一人高声叫到,“四爷快快请起,若是叫旁人瞧去了,恐觉得是咱们折辱了您。”
      话虽这么说,却是连一个上前搀扶的人都没有。

      “行了,”徐秉深睁开眼,像没什么耐心似的,冷冷的开腔,旁人听到他说话,都聚精会神来听,“有事说事。”

      傅斯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人看坐。

      阿文利落地搬过来一张酸枝木的圈椅,放在他身后,满脸堆笑,“您请。”
      胡悦才道了谢,小心翼翼贴着椅圈坐了,这才觉得惊魂已定,一颗心慢慢平静下来。环顾众人,只见吃茶的吃茶,听戏的听戏,手脚打着拍子,拿着烟枪,各自活络着。
      他也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斟酌开口道:“小弟初来贵宝地,实在没什么像样的礼物,不过前些年收了套从宫里出来的翡翠玉首饰,还算中看。权当送给姨太太的见面礼,还请少帅笑纳。”

      “宫里出来的东西……”陆安年叼着烟枪支起身子,在檀木桌上磕磕烟灰,笑笑,“皇家珍宝,如今也飞入寻常百姓家喽。”

      胡悦才打开随身携带的盒子,里面一套幽碧浓烈的帝王绿,耳环由白银和钻石镶嵌,手镯浑圆天然,苍翠欲滴。

      “有心了,”徐秉深面无表情,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差人送到方池馆。”

      傅斯文和陆安年皆是一愣,傅斯文极不易察觉地偏了偏脑袋,视线隐晦飘向隔壁。

      天上宫阙如今最出名的,自然是梨衣,报纸上时常刊登她的小像,生的粉面含春,蜂腰窄臀,十足勾引人的红颜祸水。方池馆是她的居所。

      胡悦才见他肯收,大喜过望,正欲说话,恰巧有下人捧着淡红色的戏单子走过来,到徐秉深跟前,低声询问:“少帅还有什么想听的?”

      徐秉深接过戏单子,依旧是闲散作派,夹着两根手指,懒洋洋翻看,注意力却全不在其中,不一会儿,说到:“今日不听戏,改听苏州评弹,你让人捡那出名的唱几首。”

      伙计还未搭腔,就听傅斯文接话:“松月饭店近日正好来了个唱评弹的盲女,声音就像百转春莺,余音绕梁,连带着饭店场场爆满,不如一班子将她们请来,咱们好好赏鉴赏鉴。”

      “甚好,甚好……”陆安年嘬着烟枪,“捡几笼上好的点心,让人一并送过来。”

      这样一打岔,胡悦才该说的话全然没有机会再说,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在旁人看来天翻地覆的苦厄困境,落在徐秉深眼中,也不过闲事一桩。他坐在首位,阖着眼睛,手里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烛火晃动,照亮他慵懒游惰的半张脸。

      胡悦才被憋的喘不过气来,借口尿遁,偷偷跑到门口透气。

      他刚抽出一支烟,双目乱扫,就见方才送戏单子的小厮正立在楼梯口,捏着只毛笔写写划划,便不紧不慢的蹭了过去。

      “这位先生,你这是在写什么?”
      小厮认出他是包厢里的客人,将笔一收,赔笑道:“说笑了,我不是什么先生,这是明日的戏单子。先生要看?”

      胡悦才见他肯搭理自己,便将脸凑过去,压低了声音,“哦”了一声,道“等一等,”便问:“小兄弟,你在这戏院子里待了多久了?”
      “两年三个月。”
      “那你知不知道,少帅多久来听一次戏?”
      那人收起戏单子,斜了他一眼,了然笑了,“少帅是什么人,自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谁能有个准信。”说完转身要走。

      胡悦才忙一把抓住他,“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随后咬咬牙,从怀里掏出几枚银元,犹自舍不得,问:“你这戏单子多少钱一份?”

      那人依旧斜他一眼,依旧笑眯眯,回答到:“给不给钱,给多少,都是看爷的赏赐……”

      胡悦才鬼鬼祟祟,将那几枚银元塞到那小厮手上。

      “实在是家里逢遭大难,等着人救命,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兄台你又识字,又会书写,知书识礼的人,断断不会见死不救。你帮我这一次,来日……来日胡某定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胡悦才拉着那人手不放,嘴里竹筒倒豆子般绵绵不绝。

      那知书识礼的小厮掂掂手里的银元,眼神乱瞟,见四下无人,才弯下腰,凑到他耳前,悄声说道,“能救你的人不在此处,在春晓路的方池馆。”

      说完,一撸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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