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灵》Lolen

5、第 5 章

　　这人功夫路数显然不一般，武艺甚至在凌伯钊之上。
　　凌伯钊不亏是破军挑战第一人，正面对战几名高手，即使臂上挂彩，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招招狠辣，尽是对着敌方的命门招呼。
　　怕是对方深知凌伯钊武艺高强，轻易不能得手，倾巢而出的全是真高手。虞灵眯着眼看着敌方出招，感觉一丝异常。
　　此时风起，乌云散去，月色正浓。
　　不对，厨娘！
　　一声利器出鞘的龙吟，厨娘身量颀长，持着一柄苗刀，缓步跨进了房门。
　　凌伯钊勉力一挡，推出攻势拉开距离。
　　虞灵眼神一厉，左手拿着刚刚扔出去钉在柱子上的长匕，右手拎着大刀走到凌伯钊身侧。
　　凌伯钊瞥了一眼虞灵，不语。
　　这显然不是池州附近的水匪，对方目的便是要将凌伯钊就地截杀，阻止他们进京。隐卫听从指令不可多问，但虞灵也能猜出来怕是与北军有关。
　　凌家多年征战，嫡支男丁死了七七八八，如今就剩下一个凌衣。凌衣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照着武将吃青春饭的规律，应该也就这三五年的光景。
　　凌衣和当今圣上有少时的忘年情谊，圣上知他一心为国，二人携手志要平定北方。如今圣上身体日渐衰微，听说北边那汗王也是缠绵病榻，眼看着就要换届，怕是有些人早就蠢蠢欲动了。
　　“大娘，您这五尺多的身量，我看着不像闽浙来的，倒像您的老姐妹辽东人氏呢。”虞灵捏着嗓子，柔声道。
　　厨娘一笑，反讽：“夫人看着也不像京中闺秀，这身手出其不意，这套马的功夫想是来自蒙古的驯马老师傅。”她讽刺虞灵打人很脏。
　　凌伯钊看着一旁被勒住脖子的尸体，那带子倒是眼熟。
　　定睛一看，这不是我的腰带么。不由眼角抽了抽。

　　话不多说，剩下的那人作佯攻，掩护着厨娘，出手就要将凌虞二人击杀。
　　长兵克短刃，过了数十招，双方一丝破绽都未露。凌伯钊刚刚力战，得想个法子。
　　“大娘，你这刀法像是倭国那边的打法，不像咱这正统呢。”虞灵调笑。
　　凌伯钊瞥了虞灵一眼，觉着伯父派来的这女隐卫话多。若是虞灵知道他所想，定要不屑他个蛮牛懂什么。
　　厨娘冷笑，与同伴配合默契，渐渐攻势占了上风。
　　虞灵瞧着见厨娘特别照顾自己，会心一笑，瞅了个空挡，一脚把对方同伴踹得远远的让凌伯钊料理，准备自己独享这厨娘。
　　当初参军，虞灵将家产卖了七七八八，身上除了银两就带着家中仅剩的那柄家传苗刀。
　　父亲等着将家传刀法留给未来的弟弟，不过还没等到自己却死了。
　　虞灵没事就翻翻那本传家宝刀法，一时纳闷原来这就是重男轻女的感受，毕竟自己前世是家中受宠的独生女儿。
　　女子立于乱世，长辈会为男丁计深远，却没想过一个流着自己血脉的女儿，会寻思着张罗一个好人家，会教授她持家之道生活技能，会为她替夫家繁衍子嗣点头，却没教她在乱世能怎么活下去。
　　女子本弱，又生如草芥，能怎么样呢？
　　虞灵持着长短一刀一匕，转眼与厨娘对了数百招。
　　虞父曾提过倭寇在使用倭刀上，身法轻盈敏捷、刀身又锋利，在许多方面皆占尽优势，无往不利。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抢刀。
　　虞灵反手持着二兵，左右腾挪，抓着苗刀刀长不好施展的弱点，借着屋内有限的空间，灵活非常。
　　就在她跳上桌子，一脚将茶壶踢向对方，厨娘终于怒了。
　　厨娘如雷霆万钧用力一劈，虞灵双手格挡，卸了力道，欺身拉近距离，左手短匕首一撩，就要削她的手，厨娘手一松避开，又要去接刀，虞灵如未卜先知，一膝提起，将苗刀弹起，又用大刀一横，厨娘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虞灵接住苗刀，笑道：“刀是我的啦！”
　　厨娘不屑一笑，不显惧色。
　　原来这刀分量不轻，得有二斤重。
　　虞灵举着刀，颤颤巍巍，很是不稳。
　　厨娘从地上提起一把大刀，又要来战。
　　虞灵双手持刀，脚步一定，却是学着刚刚的厨娘的招式，转眼来了一套丝滑小连招。
　　厨娘显然是察觉了，眼中讶意又有些恼怒。
　　又是对了数十招，虞灵突然换了路数，使的完全是破解的招式。
　　厨娘见招拆招，若是内行人却可看出即使应对得当，却的稍显局促。
　　虞灵出招越来越快，眼看对方逐渐落了下风，最后以刀作枪立地，跳起飞身一脚踢断对方胸骨。
　　厨娘吐出一口血，倒地不起。
　　虞灵看了看外头快亮的天色，凌伯钊这傻牛还在明刀明枪和人互砍，虞灵瞅准时机，从后面偷袭套住脖子，未及挣扎，凌伯钊一剑刺中对方心口。
　　虞灵入了内室简单收拾包袱，瞥一眼昏迷不醒生死不知的小丫头，不忘带上打斗前藏好的那大金钗，二人弃船急投临近城镇不提。
　　说来，那是二人第一次携手并肩作战。
　　虞灵嘴角弯弯。

　　三人饱餐一顿，打算从西市逛起。
　　虞灵到清河后，镇日无事除了盘账就是琢磨吃喝，闲时看几本书，心血来潮不时出门一游，很是惬意。
　　西市以番外货物为主，除了西域宝马，顶级裘皮珠宝，古玩奇珍，舶来香料，应有尽有。
　　三人约好晚间在客栈碰面遂分道扬镳了。
　　虞灵一路边看边选，也不叫车，慢慢从西市逛到东市，最后选了些黑白胡椒香料，辣椒种子，风干的海货，几本杂记话本，还给两个伙伴带了佛朗机的香露和精油。
　　到了客栈老钱和阿莹还没回来，虞灵叫了热水沐浴，一夜无梦。
　　第二日，虞灵洗漱后下楼用早点，阿莹神色如常进来，叫了碗粥，就着小菜稀里呼噜喝了一碗。
　　虞灵捏着块大馃子，眯眼看她。
　　阿莹不看虞灵，径自又添了一碗粥：“你猜我昨儿遇见谁了。”语气很是平静。
　　“难不成遇见卫小哥了？”
　　卫小哥卫少平是前部的一个百户，和阿莹好过一阵。
　　他是济州人氏，走的武举路子参的军，一来就是百户。二人因一起随上峰出行认识的。
　　后来不知是谁先挑破了窗户纸。
　　军中多年，过了今天不知明天的，“不过是互相慰藉罢了。”阿莹怅然。
　　当年两人约定等安稳了就成亲，不曾想如今仗打完了，一个奉母命回乡成亲，一个退役远走他乡。
　　“他们孔孟之乡最讲孝道，左右卫少平是越不过老娘的。如今咱们出来了，自个走自个的路，就莫要再想那些破规矩。不过我劝你，这有家室的男人碰不得，若是闹出人命，我可不管你。”虞灵抿了一口清茶，瞄了瞄她的肚子。
　　阿莹翻个白眼，懒得解释，上楼补眠去了。
　　似乎是前任重逢的冲击太大，阿莹眼圈青黑，辗转一夜，京都二十四景一个没看，天刚蒙蒙亮拉着老钱满载着一车东西和药材先行一步，回清河顺道办王掌柜后事去了。
　　京都看着大，地儿真小，这都能碰上。
　　虞灵坐在窗框上，对着京都明月自饮自酌，一口接着一口。
　　醺醺然间，她又开始胡思乱想。
　　想自己来这十几年，没有功成名就，如今吃穿不愁，怡然自得，挺好。
　　想自己在虞家短短几年，总是只给三分慈爱的父亲，一心想着生儿子的母亲，总是一张冷脸不许她上桌吃饭和靠近书房的祖母，她们都死了。
　　想自己在军中每日灰头土脸，啥也不想，就是练兵。
　　想自己第一次见到凉州的大漠戈壁，第一次杀人颤抖又藏着不敢让人知晓的双手。
　　想那时洗澡对自己一身腱子肉的嫌弃。
　　想烈日暴晒下黄土地的味道。
　　想夜里帐中一点如黄豆的灯火，就像那年在池州船上未知的刺激。
　　想第一次看见大领导的好奇。
　　想着我是谁。
　　想我甚至不是虞灵，我是……
　　想凌伯钊。
　　她和阿莹一样，看似是这个世道的失败者，却是坚守自我的独行者。
　　虞灵觉得自己醉了，果然酒贵的就是不一样哈。
　　她跌跌撞撞，重重躺在床上，任凭天旋地转，意识却又无比清醒。
　　她觉得胸中有一股闷气在横冲直撞，却无法宣泄。
　　她想哭一哭，可是眼泪，好像那十年里已经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流干了。
　　她如今只有热汗，冷血。
　　风扬起青色的床帐，就像每个凉风拂面的清晨。
　　不然我就做个行尸走肉好了，她想。

　　虞灵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她看了一眼窗外，日照西斜，不知几时。
　　“谁啊？”
　　“是小人，来送水。”门外是店小二。
　　虞灵赤着脚，顶着一头乱发，拉开门栓将门开了。
　　门外店小二带着得体的笑，他身侧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青年，依旧是那副鼻孔看人看似波澜不惊的样子。
　　“这位公子前来拜访，求见女君。”店小二恭敬道。
　　凌伯钊。虞灵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