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李墨酬

1、第 1 章

　　世传，齐国盛产美女，姜氏女尤为绝色。

　　列国枭雄，当世豪杰莫不以娶到姜氏女为傲。

　　热闹非凡的秦国都城内，到处是说书人讲述列国争霸，英雄气短，美人情长的故事。

　　“话说太子妃姜氏行至洛水行宫，竟被埋伏此地的卫宣公给强娶了。须知卫宣公乃一国之君，因贪慕姜氏美色，竟做出夺子之妻的荒唐事……”

　　茶馆内，说书人口沫横飞，围着听戏的人听得长吁短叹，痛心疾首。径直追问后来结局如何。

　　一群贩夫走卒、羁旅商客之间，坐着一抹年轻窈窕的身影。

　　那“男子”靛青色布衫，头戴帷幕，飘逸的袖口间露出双手莹白如雪。

　　虽是男装打扮，且隔着帷幕遮掩，但若仔细留意，能看出“他”跟一群大男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说书人讲得眉飞色舞，“男子”支着螦首，饶有兴致地边听边嗑瓜子。

　　咸阳城随处可见这种普通茶馆，来的都是走南闯北的人，谁走累了就进来歇脚听上一段。正是寻常百姓爱来的消遣之地。

　　正听到故事精彩处，一名小厮匆匆穿过人群，七拐八拐地来到“男子”身边。

　　“小……少爷，老爷找您。”小厮喘着粗气，故意压低声音道。

　　主仆俩都是男装打扮，女儿家的娇嗓一出，必定露馅。

　　姜瑜黛眉微敛，因丫鬟打断她听书不悦，软嗓低声问：“找我作甚？”

　　“好像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老爷派人到草庐找不到您，很是着急。若老爷知道您跑来茶馆，必定要生气了。”

　　姜瑜叹了口气，水眸又瞅了说书人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跟着丫头回去。

　　雕梁瓦柱，高堂明静的姜家宅邸，此时一片愁云惨雾。

　　主人姜怀修送走前来递婚书及聘礼的媒人，脸上热络的笑容瞬间撤下来，一抹沉郁爬上眉头。

　　夫人虞氏见丈夫脸色忡忡，心里也是黯然。

　　姜家本是齐国贵族，因朝廷动乱受牵连，不得已举家迁徙至秦国。本应安分守己，低调缄默，待到女儿及笈，为其挑选一门合适的亲事。

　　不料那国舅齐斌于上元花灯节对长女姜瑾惊鸿一瞥，随即指名要讨来做妾。齐斌家中已然五房妻妾，儿女成群。论年纪足以当姜瑾的爷爷！

　　夫妻俩哪里舍得将娇养长大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齐斌亲妹子齐姬得秦晋公盛宠，齐家权势炽盛，一般的士族都对他家避让三分，断不敢得罪当朝国舅。

　　可姜家也是簪缨世家，早在姐妹俩尚未及笈时，就有不少世家公子遣媒人前来求婚。如今逃至秦国避难，家中光景虽不及从前，到底是世家，底蕴气度仍在。把长女送人家做妾，委实憋屈。

　　姜怀修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再三思虑。半晌没想出个折中的法子。不耐烦地问道：“阿瑜还没回来么？整天不见人影！”

　　姜瑾一直被父亲看重，悉心栽培，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风范。比起长女姜瑾娴静守礼，二女儿姜瑜就像跳脱的野兔，没一刻消停。

　　彼时小姑娘探头探脑地从宅邸后门钻进来，正欲偷偷地溜进房里换身衣裳，被从屋里出来的姐姐逮个正着。
　　“阿瑜，你又出去顽了？”

　　姜瑾的嗓音似筝笙般悦耳清脆，身穿荷色刺绣蜀丝襦裙，螦首蛾眉，秋月为神，那莲步端庄娉婷，似玄女坠凡既温且雅，飘逸出尘。

　　姜瑜吐吐粉舌，俏皮地钻进屋子里找衣裳。一边笑问：“姐姐，这回是那位世家公子看上您了？”

　　国舅齐斌指名娶姜瑾，姜瑾心里其实也没底。只觉得爹娘绝不让她在婚事上受委屈。她恪守闺阁小姐礼数，甚少去前院走动。家里的事情，都是由丫鬟传到她耳旁。

　　“爹爹正为此事烦恼，你别再出去顽，省的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她们姐妹都生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蛋，这些年她遵照父母之命深居简出，就是不想因容貌招惹事端。

　　妹妹姜瑜却不同，因自幼身体虚弱，方士说让她多外出历练，爹娘又对她宠溺纵容，遂养成她离经叛道的个性。

　　姜瑜换回女装，一袭粉紫纱衣显得身段玲珑有致，肌肤胜雪，青丝如瀑。她人袅袅娜娜走出来时，姜瑾不由得一愣。

　　阿瑜若再长开些，恐怕亦是足以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偏偏着小美人撩人不自知，顽皮地对她笑道：“我每回出门扮的都是‘小郎君’，不像姐姐货真价实的大美人，不会惹麻烦的！”

　　姜瑾摇摇头，对这跳脱的妹妹没办法。姐妹二人携手漫步至庭院回廊，家中年轻的仆人羞赧地低着头，不敢直视两位倾城绝色的小姐。

　　外面都在盯着姜氏女，齐斌提亲的事还没解决，姜怀修的确担心小女儿又给他惹出什么岔子。

　　世人都说姜氏女生得极美，姜怀修的确有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儿。长女姜瑾端庄娴静，诗文双绝；二女姜瑜清灵脱俗，聪慧过人。做父亲的甚是欣慰，又不得不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惆怅。

　　世人追逐美貌女子，女儿的绝世容姿可换锦绣前程，同样也可以是灾殃祸水。

　　早在三年前，朝堂之争风云变幻，姜怀修不小心站错了队。

　　等他反应过来，新帝即位。身边的同僚抄家的抄家，赐死的赐死。女眷或入籍为奴，或发配到教坊司为妓。

　　姜家没即刻被抄家灭族，说到底是新帝看中赫赫有名的姜氏女。两个女儿尚未及笈，做父亲的如何忍心送入宫中？与夫人商量后，举家连夜出逃。

　　果不其然，第二天宫里的圣旨便送到了姜家府上。新帝召姜氏女入宫，侍奉左右。

　　宣旨太监意气风发地来到姜家，家丁嗫嚅说老爷携家眷游山玩水，归期未定。当即就被拖出去以欺君之罪斩首。

　　新帝一怒之下派御林军全国搜捕，姜家人战战兢兢避祸逃至秦国。

　　有前车之鉴，姜怀修越发隐忍低调。只愿女儿觅得如意郎君真心相待，也不愿她俩送入虎口，沦为帝王的玩物，朝不保夕。

　　秦国的世家公子中不乏姜怀修满意的人选。他意为女儿挑选年龄相仿家世匹配，且能护姜家周全之人进行婚配。

　　若不是那齐斌横插一脚，他早就请媒婆向相中的世家提亲，促成好事，免了后顾之忧。

　　前院主屋内，但见姜怀修夫妇坐在主位上愁眉苦脸。大抵事情有些棘手，才致二老如此忧心。

　　阳春三月，庭院的绿树红花，生机盎然。屋内主人的心情却与大好春光极不相称。

　　姜瑾娉婷落座雕木几案旁，芙蓉俏脸神色恬淡，一副全凭爹娘做主的姿态。姜瑜倚在虞氏身侧，看着一大家子愁云惨雾，各自缄默，慧黠的眉眼眨了眨道：

　　“爹爹，我有办法对付齐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