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重行行》黄十六

18、第 17 章

　　二龙山的队伍温牧扬以前就知道，也曾给过一些物资支援，但因为陈老大一直没有明确的投靠意愿，温牧扬本身也缺军火，所以并未大力扶持。自从陈老二和鲁三姐及一部分弟兄投靠了温牧扬后，二龙山的队伍日渐衰落。看看跟着温牧扬的弟兄都混得不错，陈老大下定决心要投靠温牧扬。这也是温牧扬一直期待的，温家军虽骁勇，但毕竟在明里，很多事情不好出手，有这么一支队伍行事就方便多了。
　　到了二龙山，温牧扬看到这些人大多数衣衫褴褛，只有一半人有枪，其余的人还是大刀长矛，队伍里还有不少老幼妇孺，大概许多人是迫于生计全家来投匪，说是列队欢迎，但站在那里的人愣头愣脑的，并不懂得行礼致敬。温牧扬皱了皱眉头，当即吩咐副官三件事情，第一，将所有人员登记造册，12岁以下儿童送去桂城念书，妇孺愿意去桂城也一律统一安排生计；第二，命徐长卿尽快采购武器，将队伍装备起来；第三，负责作训的少校教官秦斌制定出训练计划，从明天起由他本人亲自监督训练。
　　温牧扬的各项军事技能甚至超过了教官，这让二龙山的土匪们十分惊讶也十分佩服，没想到这么一个身娇肉贵的公子哥能有这般本事，得知温牧扬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后，土匪们都说难怪。因为温牧扬的亲自坐镇，没有发生教官与与匪帮头目摩擦的问题，家眷得到安置且每月有军饷可拿，队伍士气高涨，面目焕然一新。
　　送回去的那十几个孩子都被送进了学校念书，但那些妇女、老人该怎么安置让徐长卿有些头痛。天行社实际分为两部分，天行社和天行公司，徐长卿负责天行社的财务、军需，钟宁主理天行公司，简单来说一军一商、一黑一白，天行公司的办公地点也在天行社隔壁。钟宁经常去请教徐长卿并让他帮忙决策一些大事，下午时会安排茶点请徐长卿及康健壬、周群潮等天行社的核心成员过来下午茶，新入社的社员都以能参加钟宁的下午茶会为荣，那是进入到核心的标志，钟宁绰约的风姿和有趣的谈吐也让这些人暗暗倾慕不已。
　　这天下午茶时间聊起了二龙山这批家眷的安置问题，徐长卿说管他们吃住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没有供起来的道理，不知该如何是好。钟宁笑笑说这种小事就交给她吧，徐长卿好奇钟宁会怎么办，钟宁给徐长卿讲了自己的计划。抗战以来沿海城市相继沦陷，绝大部分的现代工业遭到毁灭性破坏，海运又被日军封锁，市场上日用品供给极度缺乏，严重影响军需民用，急需增加生产;另一方面，大批的失业工人和战争难民，背井离乡流落后方，生存面临极度困境，亟待社会救济。上海工部局新西兰籍工业社会问题专家路易和他的一帮友人们提出了一个设想：在内地乡村组织失业工人和战争难民成立生产合作社，采用小工业、手工业方式生产日用品。既支援抗战、改善民生，还可以发展内地工业，改变工业集中沿海的弊端。政府层面这个事情还在运作，但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天行社可以先招募有技术的难民，小额贷款给他们去创办工业合作社，二龙山的家眷成为工合社社员，一来能学到技术，二来能自食其力。这种模式推广开去，还能为天行社赢得良好口碑。
　　徐长卿这一下不得不佩服钟宁的见识和谋略，他以前对钟宁的佩服在于一个路上捡回来的难民竟然在交际场上有如此手腕和气度，这种佩服里又隐隐含有某种轻蔑，钟宁只不过是在利用性别优势而获得成功，但现在他知道，即使没有温牧扬，钟宁也会是一个让人尊敬的队友或者对手。
　　祥记商行的装修改造完成了，更名为“万国商行”，钟宁让何师娘和李立仁遍邀桂城的贵妇名媛前来参加开业典礼。典礼时间已经通过电报提前告诉了温牧扬，但是是通过徐长卿的工作汇报电报给他的，钟宁不好意思问温牧扬回不回来，温牧扬也没有回电。钟宁数着日子温牧扬已经进山56天，园子里的樱花、桃花、海棠次第开过又谢了，这黯黯春愁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万国商行的开业典礼让桂城百姓觉得新奇无比，没有舞狮、没有满地红的鞭炮，取而代之的是西洋管乐队奏乐，还有几个身着五彩衣的小丑在人群中耍球和变魔术逗乐围观的人。何师娘和本城名流剪彩后，钟宁领着太太们先走进了焕然一新的商行。商行里五颜六色的万国旗和货架上陈列的各种精美货物让人眼花缭乱，美国罐头、法国香水、苏格兰威士忌酒……各种舶来品和高品质的国货应有尽有。
　　迎面走来一个穿制服的妙龄女郎，微微一笑鞠躬后说到：“欢迎光临鄙商行，请您随意挑选，鄙商行有专人送货至府上，不另收小费。”这个是商行的导购员，她陪着太太们浏览橱窗、柜台，详细介绍各种商品，尤擅长察言观色，迎合客人心理，当客人对挑选的货物拿不定主意是，她抓住客人心理，花言巧语让你觉得非买不可。当客人买完主要商品后，她还会提醒客人搭配什么配套的商品更合适，女人往往会因为一个发卡而买下全套的衣、裙、鞋、帽、包，太太们就更加一掷千金而浑然不觉了。从上海、南京等地南迁至此的太太们惊喜雀跃不已，在桂城也可同步世界潮流买到各种商品，不再是“乡下地方要闷到死”。
　　商行楼上是各种高级舶来品，专供有钱太太们消费，地下一层则是钱包瘪瘪老百姓的乐园，除了质优价廉的各种国货，钟宁还推出了许多新鲜的销售方式，比如开售“一元区”，把一些残次和被挤压的商品搭配成价值一元的商品包，任人选购，老百姓趋之若鹜。后来商行盘点，开业这一天的营业额有改造前两个月那么多。
　　应酬完各方人马，看一切运转正常，钟宁这才带着一丝疲惫走出商行大门，每个看到她的店员都毕恭毕敬向她鞠躬、打招呼。大千世界，不管落魄风光，心中只为一人守望，这个时候钟宁最想要的就温牧扬能在她身边。一抬头，不偏不倚、不早不晚那个人的身影就落入眼帘，温牧扬嘴里叼着一根草棍儿一脸得意的笑，双手插兜站在路边看着她，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了。钟宁想要跑过去扑进他怀里，但又鼻子发酸莫名觉得委屈，于是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人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走，带你吃饭去。”
　　两个多月不见，见面第一句话就这个？钟宁又好气又好笑。看他黑瘦了一些人更清矍了，不舍得耍小性子，乖乖跟在他身后。
　　温牧扬带钟宁来到了八仙居，这是桂城颇有名气的酒楼，一共有三层。一楼散座几乎坐满了人，乱糟糟的人声和跑堂上菜的大呼小叫交织在一起，对面说话都听不清；二楼是火车厢式卡座，比一楼要稍微安静一些；三楼是包间，每间门旁边都挂着一块小木牌，小木牌上只有一个“君”字的就表示还空闲，木牌上填上了姓氏的，方便顾客找人。温牧扬找到写有“康君”的包间推门进去，李立仁、康健壬、周群潮、顾三姐和赵二都在里面等着了。跑堂的进来伺候茶水，递上洒了香水的热毛巾，拿着菜单径直递给了温牧扬。包间是康健壬订的，按理应该是递给他，但康健壬和周群潮是桂城“歪人”的头头，手下那些人自不必说了，他们俩也是不管到了哪里，张嘴就吃，拿了就用，完了说一声“记账”，谁敢找他们要钱去呢。李立仁是新上任的警察局副局长，谁要帐要到警察局去，这买卖也别想做了。做生意的人有眼力劲儿，一看温牧扬就是个有钱又大方的，于是把菜单递给了他。
　　果然不出跑堂的所料，温牧扬把菜单往桌上一推，说“不用看了，捡好的上，有白兰地、威士忌吗？没有茅台也行。”跑堂的点头哈腰说：“菜捡最好的马上给您上，酒嘛……您知道蒋委员长提倡新生活运动，现在还是抗战期间，不能卖酒的。”
　　温牧扬冷笑一声：“老蒋的新生活运动就是他自导自演的笑话，别废话了，赶紧把好酒拿来，回头赏钱少不了你的。”跑堂的看了一眼李立仁，李立仁一努嘴示意他赶紧去，跑堂的只好喏喏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送来四盘凉菜和四瓶茅台，对着李立仁说：“这酒是老板自己喝的，今天先生们来了就孝敬先生们，卖是不卖的。”周群潮瞪起眼睛说：“少啰嗦，赶紧滚！”跑堂的连连鞠躬退了出去。
　　周群潮开酒给每人倒了一杯，钟宁和顾三姐、赵二一起举杯之后就把酒杯拿开了。周群潮和康健壬轮流给温牧扬和李立仁敬酒，一群人喝得高兴，热菜也流水一般的端上来了。顷刻便摆满一桌，稍等就继续上菜，桌上眼看摆不下，跑堂的就往外撤菜，一盘一盘甚至没动过筷子就往外撤。男人只顾着喝酒，顾三姐在这席上有点拘着，只顾低头吃菜，唯有钟宁觉得跑堂的这流水一般上菜撤菜有点不对，她从桌上牙签盒里拿了几根牙签悄悄插到一盘没怎么动筷子的菜里，还用筷子将牙签完全埋进菜中，不一会儿这盘菜就被撤走了。跑堂的动作越来越麻溜，不光撤菜，还撤酒瓶，一次端上四瓶撤下四瓶，其实撤下的四瓶中有瓶还有大半，有瓶只是开了并未喝。
　　温牧扬是个极有自制力的人，不会让自己喝醉，喝得差不多了他就让跑堂的上饭，吃着饭席上也清净了几分，这时候就听见隔壁房间噼里啪啦一通响，掀桌子、摔碗，接着是连打带骂：“瞎了眼的狗杂种，敢把别人吃过的剩菜来对付你大爷，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拳打脚踢声中夹杂着跑堂的哀嚎讨饶声。然后好像是老板到了，老板百般解释都无用，那帮人狮子开大口要一千大洋才肯了结这事儿。温牧扬示意顾三姐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儿，顾三姐把鼻青脸肿的跑堂的叫了进来问怎么回事，跑堂的哭丧着脸说：“闹事儿的那帮人是大刀帮的，为首的人叫胡蜂子，平时就总来白吃白喝，今天好像是听说胡蜂子的女人被他老大抢了，心里窝着火跑我们这儿来撒气，我们实在是赔不起没辙了才这样。”
　　温牧扬听完和李立仁对视了一眼，说：“能否请大哥出面让这位胡蜂子来聊聊？”李立仁掏出一张名片给赵二，让赵二请胡蜂子去总部，店家见无意中解了围，感恩戴德不已。温牧扬让顾三姐送钟宁回宜园，其余人该散的散，他和李立仁去了总部。
　　钟宁回宜园后一直在起居室等温牧扬，她知道计划中那场赤裸裸的搏杀将要到来，虽然温牧扬说过一切计划妥当，她不可能不悬心。裹着毯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等温牧扬，等着等着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有人在轻轻叫“宁儿”，睁开眼睛看是温牧扬回来了。钟宁骨碌坐起来问怎么样，温牧扬说三天后有烟帮过境，他需要马上回去部署，而且十天后胡金彪大摆宴席娶五姨太，大刀帮的大小头目及和大刀帮有往来的人都会到齐，他要趁这个机会结果胡金彪。钟宁瞬间完全清醒，愣在那里眉头一下锁了起来。看钟宁这样子，温牧扬揉了揉钟宁的头发安慰她，温牧扬个子高，一伸手就是别人头顶的位置。钟宁为了掩饰担心，假装生气地说：“弄我头发干嘛，都把我头发弄乱了。”
　　“摸摸狗头，万事不愁。温牧扬笑着说，然后拿起掉落的毯子给她披上，说：“我送你回房间去睡吧。”
　　“那你呢？”
　　“我现在就要赶回二龙山。”
　　“你回来就为了告诉我一声？”
　　“嗯，我要不告诉你就这么走了，怕你会担心。”
　　温牧扬要钟宁回房间睡觉，钟宁坚持送温牧扬到大门口，前院灯光雪亮，吕兰芳和一两个值夜的佣人也等在哪里，赵二和顾三姐整装待发。钟宁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两个月未见，匆匆一晤之后又要分开，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众目睽睽之下什么也说不出口，温牧扬拉门上车前冲钟宁有些孩子气的得意一笑，无声说了两个字“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