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海》秦知清

1、昏迷的人

　　科里斯城的空气近两年骤然冷了下来，两年间仿佛没有春夏。科里斯人几乎每天都裹着棉袍，干着春夏该干得活。

　　有条理但又不寻常。

　　北风呼啸着，裹着尘土扬过科里斯中心的铅灰高塔。

　　高塔的窗户印着男人高挑的身姿，他一身纯黑军衣，将他的身姿勾勒的萧瑟清冷。他胸前别着一枚纯金徽章，徽章是有着"R"的字样。

　　男人站在窗户边，眺望城外的帐篷，那是驻守城外的军队。

　　从拉里到科里斯约莫两个月，拉里总部所提及的卡非军队始终没有出现。男人心里不禁想。

　　会不会是王宫的情报有误。

　　冥想之际，一位士兵推门而入，向男人禀告道：“禀告红狐将军，拉里皇宫传令，先前情报有误，请红狐将军立即携军前往不染城。”

　　果然有误吗……

　　“红狐将军”点头，士兵退下。他从旁抽出地图，快速找出不染湖的位置，计算出最短的路线。

　　最后选择经艾塞尔乘船抵达不染湖。

　　在这期间，发现了几个不同寻常的疑点，但需要实践才能证实。

　　完成这些，外面已是黄昏时刻。暖橙色的光斜射进窗内，给地板镀上一层金箔。

　　胸前的金徽闪着耀眼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擦这个已经攀上陈旧痕迹的徽章，低垂着眉眼，忍着不清不楚的情绪。那枚徽章的反面，刻着杂乱却锋利的字。

　　——瑞斯克·那维德。

　　艾塞尔是个古怪的海名，传闻艾塞尔的中央有一座古堡，里面住着“神明”。可从未有人抵达过中央，至于传闻的真假，人人都不可置否。

　　艾塞尔的岸边是个小渔村，此时的天空黑云密布，却没有一滴雨眷顾的滴落。大海狂傲的卷起巨大浪花，在快要接触渔村时猛然降下，像是长有意的玩弄。

　　临近午夜，体格幼小的女孩发出急促的喘息，迈着疾速的碎步，跳进熟睡人的被子里。

　　男孩陡然惊醒，掀开被子迷糊道：“谁啊?”

　　女孩眨了眨眼睛，碧色的眸子里充满畏惧，她冷得缩成一团。说：“哥哥、我冷。”

　　男孩呼了口气，搂住颤抖的女孩，语气充满哥哥的威严。“莎娜明明都十岁了，怎么还不习惯这里的鬼天气?”

　　说出责怪的言语时又不禁将女孩搂紧。

　　似是想到什么，他缓缓道：“哥哥肯定不能一直在你身边，查依昂家的男人都短命。”

　　毕竟父亲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离世，享年二十五岁。

　　如此不吉利的话在他说来犹如闲谈，女孩听了也没有过激反应，想来也是经常听。

　　怀里的女孩静悄悄的，连呼吸也没有。男孩刚准备闭眼，便听到妹妹不确信又恐惧的声音。

　　“哥哥、西屋的杂房里、那个人他会突然坐起来吗？”

　　男孩刚涌上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他立刻点亮床头的油灯。床上的女孩面色苍白，许是看到什么令她惊怕的东西。

　　西屋的杂房里确实住着一个人，但、但他一定不会坐起来，因为……

　　“莎娜、你看见什么了？那个人不可能坐起来。”男孩安抚妹妹，捧着她幼小的脸颊轻声。“那是母亲在你刚出生时同父亲在海边捡的人，已经睡了十年了、从来没有醒过，又怎么能突然坐起来呢？”

　　可以确信，这个人从来没有醒过，就连母亲去世也未曾醒过。

　　男孩不禁想起一年前母亲去世前的忠告。

　　“赛洛、一定…一定、要照顾好那个人……他醒来一定会、报答你们…让你和莎娜、拥有、幸福的生活。”

　　赛洛不明白，为什么母亲那么肯定这个陌生人会在醒来后报答他们，他可听说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就算这样，赛洛也遵循忠告，照顾着这位昏睡的人。不算难，因为睡着的人不需要吃饭、不需要喝水、也不需要解决生理问题。

　　只需要搁着两三天，用温毛巾给他擦拭一下身体就好。

　　赛洛稍微回神，连忙问：“所以莎娜，你在害怕什么？”

　　莎娜握紧了拳头，嘴唇也用脸色一样泛着白，“我……我想去厕所方便，路过西屋、听到里面有声响……以为、以为……”

　　她越说越激动，整个身体都开始抖动。

　　赛洛连忙安抚她，“以为什么?”

　　“以为有老鼠……但我也害怕是老鼠，就……就开门透过门缝往里面看，就看到……”

　　“看到什么?慢慢说。”

　　“看到里面的人坐了起来！一句话都不说，就、就坐在那！”

　　微弱的灯光从东到西，伴随着疾速的步子，喘息声在寂静黑暗的西屋格外响彻。他吞咽了口口水，忍着疾速跳动的心跳走近西屋。

　　一个昏睡了十年的人……醒了?

　　赛洛并不奢求他能醒，也不渴求他能给自己和莎娜幸福的生活，但当他能醒来时，赛洛还是很激动。

　　床的轮廓慢慢浮现，他将油灯移向床头。

　　啊……

　　什么也没有……

　　……

　　人呢?

　　激动的心情落下，赛洛这才意识不对。一个醒来的人发现自己在陌生环境下怎么可能躺下继续睡?

　　不行……他得出去找找。

　　回头的一瞬撞上一个仿佛只有肋骨般的胸膛。赛洛呆愣片刻，跟前的人脆弱如纸，这一撞竟使他弯神痛吟一声。半晌后手里的油灯被夺走，赛洛抬头，看到一副苍如白纸的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赛洛大叫着后退，被床槛绊倒，摔进那尚有余温的被褥里，摸着床上暖人的温度，赛洛紧绷成一根快要断掉的线的心脏逐渐稳定下来。

　　男人的脸在暖橙色的油灯下毫无血色，好比艾塞尔高岩峭壁上的飞鸟的羽毛，一样雪白无瑕。

　　他脸上还带着倦意，乌黑的双眸注视着赛洛。暗自沉思良久，才沉吟道：“赛洛?”

　　赛洛没想到能从这和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才震惊的问：“你、你认识我？”

　　男人摇了摇头，他说话有气无力，貌似用尽所有的力气。“我昏睡时有意识，能听到你们说话。”

　　赛洛惊大了嘴巴，发出几个奇怪的音节。“那、啊……”

　　男人稍微拧眉，止不住困意，晃晃悠悠的来到床边，“我不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能不能等到明——”

　　声音戛然而止，旋即是男人摔在床上的碰撞声，他犹如一片白纸，飘在床上，没了声响。

　　赛洛又叫了声，失神片刻才赶忙去探男人的鼻息，湿热的气息打在指间，男人蹙着的眉毛这时舒展开，脸上透着安详之色。

　　不会又醒不来了吧？

　　赛洛担心的想。

　　“哥哥。”

　　赛洛寻着声音望去，棕发碧眼的小姑娘正抱着门槛，胆怯的盯着他。

　　他将男人摆好并掖上被子，掩门而出。赛洛一出来，妹妹便松开门槛去拉哥哥的手，依赖感十足。

　　赛洛揉了揉她有点凌乱的头发，示意没事。

　　吵闹一晚的浪花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赛洛推开窗，原处海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昭示着黎明的到来。

　　望着远处逐渐升起的太阳，赛洛怔神，他似乎很久没有看见过太阳了，这是久远的一次晴天。

　　他收回目光，想起西屋的男人。

　　这或许是一种好的征兆。

　　那么请你快点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