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北鹰山

25、第二十五章

　　章影怔忪在了原地。

　　那幅画，她见过。

　　那幅除了深深浅浅的黑色颜料，几乎没有其他颜色的出现的油画，在那间绚烂晃眼的画室，也曾牢牢吸引过她的视线。

　　当时她惊叹于光影线条，以及那股奇特到堪称怪异的体感。

　　章影没理会唐梓杏的诧异，她伸手接过手机放大图片，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心下终于恍然怪异源自何处。

　　——原来这幅画被改过。
　　她画室里所见到的并非原作。

　　当时牧朝说这幅画没有参照，可实际上，现在手机里显而易见有一个主人公，飘忽的白色虚影，是个仅有侧影、轮廓模糊的女性。白色颜料镶嵌在画里，像是一束光照亮了暗无天日的黑。

　　她倒回去看了眼这条微博发布的时间，和画室里那幅画创作日期是同一天，她很确定是同一副。

　　可后来在画室见到那幅画，白色被新的颜料所覆盖，只剩下了黑。

　　她再次把图片放大。
　　心下不解，为什么要改？

　　唐梓杏还在碎碎念：“献礼，牧老师还怪浪漫，这画的是霍丹丹吗？但是这幅画好像和牧老师其他画的风格不太一样，也不知道画送出去没有......”

　　献礼。
　　章影嘴角越抿越僵直，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乍现，二月正是今年万花奖的颁奖典礼的举办月份，而霍丹丹的确在这个评选里有所收获。
　　主办方黑幕了原本属于章影的优秀表演奖给她，不入流的评奖成功搭上顺风车，蹭上热搜，受伤的只有到场却颗粒无收的章影。

　　半晌后，她把手机还给唐梓杏，掐紧了手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朱老师看两人还在专心致志研究，招了招手道：“小唐小章，该开会了。”

　　章影还没缓过来神，动了动唇问：“开什么会？”

　　唐梓杏：“姐，你没看群里通知吗？学校按照市里的安排要在国庆节前举办郊游，除了班主任，所有老师今天都要到场开会的呀。”

　　章影将杂七杂八的思绪抛诸脑后，她解锁自己的手机看消息，果然在群里有一条@全体成员的消息。

　　收拾了一下，唐梓杏拉着心不在焉的章影往会议室走，期间唐梓杏去了趟卫生间，两人因此晚到了一步，抵达的时候位置已经所剩无几。

　　学校没有阶梯教室，会议室是最大的那间教室改建的，座椅规整排布，章影挑了个最不起眼的后排角落落座，唐梓杏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

　　章影坐下回顾了一圈，一眼就见到了几排前的牧朝，他太优越，太突出，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

　　他低着头，侧着的半张脸没有平时的笑意，半阖着眼皮，捣鼓着手机。

　　下一秒，章影的手机振动。
　　她心有预感地一看，果然是他的消息。

　　牧朝：你到了吗？
　　章影回：到了。
　　牧朝鼓动道：我给你留了座位。
　　他是小学生吗？还要留位置。章影无情回复：不必了。我坐下了。

　　牧朝顶着面无表情的脸，回：为什么不来这边？
　　章影给出理由：太张扬。

　　牧朝似是不服，他选的位置很低调了，他问：那你在哪儿？
　　章影报了个方位。

　　点完发送她就福至心灵地抬起头，遥遥地望去，和恰好转头找她的牧朝对上视线。
　　他转过来，撞上目光的一瞬间，眼底鞠起了一抹笑意，房间窗帘开敞，在天然的日光照耀下那双眼睛太过通明澄澈，他指了指手机，示意章影看。

　　章影正准备低头，一道阴影率先覆盖了她，她遮了遮手机顺着看去。

　　周子航堪堪坐在了她前一排，好巧不巧阻断了全部视线，他扭过身来礼貌地和她打招呼：“章老师。早上好。”

　　“早。”

　　章影还想说话的时候，手里的手机频繁地振动个不停，她睨了一眼，各式各样的表情包。
　　她不予理会。

　　周子航：“章老师，你郊游确定要带的班级了吗？”

　　章影摇了摇头。
　　他眼前一亮，问：“那要来一年级一班吗？和我一起？”

　　一年一班，章影想了下，这是张清华的班，出于帮着张嫂看孩子的角度考虑，没多犹豫就点了头。

　　就在她应下的那一秒，唐梓杏回来听见交谈，连连抓狂：“啊！被你抢了先，我刚准备回来问姐要不要和我一起的！”

　　章影懵圈：“什么意思？”

　　唐梓杏后悔不迭地解释：“学校打算一个班级由两个老师加班主任负责。我想问你要不要和我组队来着，可恶，消息慢了一步。”她龇牙咧嘴地看周子航。

　　周子航耸了耸肩，表现无辜。唐梓杏跳起来，来不及多说，忙不迭寻找下一个组队搭档了。

　　手里的振动没停，像是不断催促的警铃。
　　章影再看，还是一些无意义的表情包，她忍无可忍地敲字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牧朝：不想让你和他聊天。

　　章影看了几秒这个“他”字，冷酷无情回：晚了。我已经答应了组队邀请。

　　牧朝：什么组队？
　　章影心想，这还有个消息更加滞后的，或许唐梓杏能宽慰一点。

　　章老师好心好意地给不明就里的牧老师解释了一遍。

　　牧朝一连发了两个标点表示震惊：！？
　　兔子自杀表情包。

　　章影看着冷笑一声，抬头对上牧朝深沉不已的表情，扯了扯嘴角。

　　*
　　学校预计在周五举行郊游活动的消息被很快通知下去，张清华从周一开始便喜滋滋地兴奋不已，每天晚上跟着张嫂来章影家报道。

　　张嫂拿他没办法，见章影并不反对便由着他去。

　　周四班主任王老师约章影和周子航开了个班级管理临时会议，王老师如临大敌地连连强调：“最重要的是要保证学生的安全。”

　　他详细地给两人分配了任务，还自制了一个三角阵型，安排三人的站位，全方位覆盖一年级一班的队伍，力求不让任何一个小朋友落队。

　　周五这天正值秋分，昼夜温差扩大，正午阳光温暖早晚偶有凉风簌簌，章影在衣物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件裙子外罩蝙蝠衫，等到张嫂送来张清华，便带着他一同去学校规定的地点集合。

　　张清华的喜悦溢于言表，一路上蹦蹦跳跳个不停，抵达地点后松开章影的手，像只扑向群花的小蝴蝶，一溜烟就钻进了小朋友堆里。

　　“早啊，章老师。”一道清爽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章影回头见到一身轻松的周子航。
　　“早。”章影多看了他两眼：“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周子航满脸喜悦：“是还不错，看祖国未来的花朵这么朝气蓬勃的，我就放心了。”

　　章影点了点头，感叹他进入老师身份还挺快。与此同时，余光里闯进了另一个身高腿长的身影。

　　牧朝今天换了身黑色T恤，图案是一个嘴角下弯的委屈苦瓜脸，她匆匆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双臂抱胸一脸生人勿进的模样，没有再给他目光。

　　唐梓杏最后和朱老师组队照看一个三年级的班级，她隔着老远兴高采烈地招手，章影抬手回应。

　　班主任们都是早早到了场，王老师一看就没睡好，顶着略仓促的发型组织学生排好队上大巴。

　　章影跟在最后和周子航一起上了车，王老师在车上第一排拿着小喇叭招呼着：“章老师你坐中间那排，周老师坐最后那排吧。”

　　章影没什么意见，一堆小萝卜头从座位上探出头，正中间右边那排按照王老师的三角计划留了个空给她，她往靠窗的位置一坐，前面的小姑娘从缝隙里扒着她看，和她对视又立马收回视线坐好。

　　王老师举着喇叭：“前排的同学有问题找我，中间的同学去找章老师，后排的同学由周老师负责，都听明白了吗？”

　　齐刷刷奶呼呼的“好”响起。
　　蠢蠢欲动的私语在镇压下停止。
　　车子恢复安静。

　　就在快要准备发动之际，王老师看了看手机的通知，和司机低声交流了几句，司机点点头，没着急发动车子走。

　　章影看向窗外，编着号码的车子按着顺序开走，她突发奇想，不知道牧朝去了哪儿。

　　这几天因为郊游的事情开会不停，牧朝的消息是有一茬没一茬地回。

　　她想了想，点开微信聊天页面，刚刚打了一行字，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副黑色油画，晃了神。

　　最后还是退了出去，什么消息也没发。

　　再一抬头，说曹操曹操到，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来，章影滞顿地眨了眨眼，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上了这辆车。

　　王老师拍了拍手，吸引大家注意，宣布：“牧老师和我们坐一辆车去。”
　　在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牧朝带着不显山露水的淡定上了车，小朋友还热情地给予如擂掌声，那架势活像是红毯耍大牌的男明星。

　　周子航遥遥相望，隔着一车的距离礼貌有加地向他点头示意，还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牧朝给了个回应后，往后走去，然后毫不犹豫在半截处停下，坐在了看起来不待见他的章小姐身边。

　　章影：......

　　她毫不客气地质问：“你怎么来了？”

　　牧朝用眼神控诉她：“落单了。”

　　章影才不信这种鬼话，她分明记得唐梓杏邀请过他。
　　她闭目养神，拒绝任何搭话。

　　车辆启动后，司机是个有长驾龄的老司机，一路颠簸甚少，开得稳如泰山。

　　又一个红绿灯前缓缓停下。
　　章影感受到旁边时不时灼灼的目光，她不耐烦地睁开眼。

　　“章老师。”他才吱了个声，就被章影一个静音的手势制止。

　　牧朝歪了歪头：？

　　章影眼疾手快地抬手挡住前方小朋友歪倒往下栽的头，她给嘟嘟囔囔说梦话的小女孩扶正，眼神制止牧朝讲话。

　　牧朝笑眯眯地看章影冷脸，按亮了手机暗示她看消息。

　　章影给他分了点注意，看了眼屏幕。

　　牧朝：章小姐。
　　牧朝：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擅长冷战。

　　章影没想到这都堵不住他的嘴，非要和她说两句才甘心。她面色冷凝地回：没有。

　　牧朝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看。
　　章影表情淡定。
　　见问不出什么，他干脆作罢。

　　没一会儿，他拿起手机想说什么，正准备打字时，似乎对于人在跟前却要微信交流的方式很不满。

　　牧朝干脆凑近了一点，用气音轻声问：“听歌吗？”

　　章影乜一眼。

　　这才注意到他带了蓝牙耳机，此刻分了个出来，晃了晃，她簇起眉心，拒绝的话没说出口，耳边便不由分说地被塞了个耳机进来，音乐播放器正在放霉霉的Love story。

　　无聊的路上听歌打发时间也不错，还能省了和牧朝的对话。思及此，章影没再拒绝。

　　可她万万没想到，听歌都堵不住某人的嘴。

　　没一会儿，他自主切了歌。
　　一开始，章影只当是普通的歌曲，看着窗外飞驰的风景毫不在意，在副歌不断的反复强调下，她后知后觉察觉到了不对。

　　Oh, What, did I do？

　　Cause now I'm falling apart, falling apart from you～

　　Oh, What, did I do？

　　低沉松缓的男声娓娓道来，委屈，自怜自艾，似乎在以温柔至极的方式轻轻询问他做了什么错事，她为什么生气。

　　章影紧了紧手心，别开脸去，树荫绿岭穿梭而过，她从模糊绿意的玻璃窗上撞进另一双同样盛满春意的眼睛里。

　　What did I do？——Hay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