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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侧妃 ...

  •   “太子做的很好,”皇帝看着宠辱不惊到书房述职的太子陷入语塞,满心复杂,说起来这是他的长子,他第一个孩子,即使与皇后早已经不复当年情谊,却仍记得初为人父的惊喜。四十岁前如果有人敢在他面前言太子的不是他必然大怒,可四十岁后他的儿子个个出息,皇后年老色衰贵妃美貌知趣,他的身体时好时坏,他开始看着这个亲手培养起来优秀到耀眼的太子生出莫名的恐惧,开始打压,开始生厌……

      他派了太子去南战,扪心自问怎么可能不知危险,不过是一场考验,考太子也考他自己。现在,太子沉淀下一身锋芒沉默寡言地站在他面前,他一身病气难掩迟暮的窘迫,大抵结局便已经清晰地写在了眼前。

      “父皇可还有何吩咐?”

      许是他沉默得太久,李景衔淡淡地开口询问,他这才注意到太子平静的神色下隐隐约约透露出怎么都掩饰不了的疲惫。

      帝王叹了口气,想要开口关心,却预想到平静到冷漠的谢恩,张着嘴最后只是一句,“太医说朕的病得静养,太子既然回来了,过段时间便由你监国吧。还有,顾王从南边回来以后身体大不如前,你有空也便替朕瞧瞧他。”

      李景衔垂头拱手,“儿臣遵旨。还请父皇保重身体。”语罢,步伐沉稳,静静离去。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人生酸涩,人行将就木前总是渴望自己曾经珍惜又亲自丢掉的东西,可他是帝王,他不会错,也绝不会对昔日所为而后悔。

      李景衔迈过宫门口的门槛,被夜里的冷风撞了满怀,沉默地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圆满的明月,他听见自己低涩的声音,“回东宫。”

      灌了铅的脚原本被风阻得缓慢,却在一阵一阵越来越急接二连三扑面袭来的冷风里越来越发急促,闷着头疾步如飞,甩下一轮月光,脊背慢慢覆上一层热意,大步流星却生生在东宫门口顿住。

      这一刻在想什么呢,李景衔,你在期待什么?

      东宫门口,正中央站着一身宫服的太子妃,身旁是身姿挺拔的秦羽涅。

      他以为自己会接着怄气到故作冷漠地越过她等她主动低头,可人站到面前时这一切都仿佛被短暂地抛在了脑后,从她站在那里时,心里每一处都在自顾自地为她想好了一切理由,毫不迟疑地背弃在一个又一个夜里思绪万千到疲累沉寂的自己。

      她肯出来——就很好了。

      李景衔一个箭步上前想拥住边气边想了好几个月的人,他有好多话想说,他在南边受的伤看的景,好的坏的,没有她的思念她的日日夜夜,他有太多话想说,但眼里涌出热意,冲动只知道拥抱她。

      双臂落了空,她带着宫人跪了一地,“臣妾携侧妃众人恭迎太子殿下回宫,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景衔怔了一瞬,从唇边溢出一声低促的笑,他看了跪在地上高贵从容的她许久,唇边的笑越来越大,他刚刚给在南边伤疼到整宿整宿睡不着还一遍遍推演设想的自己生生来了一巴掌,眼边湿润的凉意差点让他以为是伤口裂开的惯性反应,耳朵里他听见自己潮湿的声音说了一句——起来吧。

      “彦川呢?睡了吗?吃的好吗?睡得好吗?”

      起身时沈晏舒听见他脱口而出接二连三的问,不需想都知晓是憋在心里多久的念想,她正要回答又听见他潮湿的话音落下一句“罢了,明日去瞧他,想说他都会说的。”看着他沉寂如水的眸子一点点抽离复杂的情绪,冲她客气般笑了一下,她仿佛心被捏紧却只能看着他离去,看着那松柏般直挺的背影被光影压弯淹入阴影里。

      有什么东西已经在指缝里一点点溜走了,像预见的那样,羽涅问她为什么要躲呢,她扯出勉强的笑揭过这个话题。没必要让羽涅也跟着着急,从贺将军牺牲到入东宫,悲痛和歉疚早已经快把她一身骄傲给磨平了,要是她还是英姿飒爽快活肆意的多好……

      “我们回去吧。”沈晏舒牵着秦羽涅的手,包裹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一夜枕边凉如故,清晨面对面不尴不尬地她硬是扯了几句闲聊,他配合地跟着笑两声,抱着兴奋的彦川说话时才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温情。

      “爹爹,你还会走吗?”

      “不走,以后都陪着彦川好不好?”李景衔小心地托住年幼的长子的后背。

      “好。”软软的娃娃乖乖地窝进父亲的怀里,柔软脆弱得让李景衔连呼吸都下意识放得更轻。

      “晚些孤要替父皇去慰问顾王爷。”李景衔话音刚落逗弄稚子的手指僵了一瞬,又自顾自地低头对着彦川温柔地说:“午觉醒来找不到爹爹可不许哭。”

      沈晏舒也便吞下那一句知道了,抱过小彦川恭敬地送李景衔出门。

      “娘亲,你不高兴吗?”小彦川环住沈晏舒的脖颈,跟她一起目送李景衔离去,一会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

      “怎么这么说,娘亲没有不高兴。”沈晏舒抱着他往上颠了颠。

      “娘亲闻起来苦苦的。”

      “乖……娘亲没有不高兴。”

      而另一头的李景衔到了王府被管家迎进门见到顾王爷时,才知道南边一战后顾王爷虽然捡回一条命,也确实病得不轻,像诺大的骨架上覆着张薄薄的皮。

      “殿下。”

      “王叔不必多礼,孤替父皇一道瞧瞧您。”李景衔上前一步,握住顾王爷的手。

      “老臣有些话得和您说,咳咳,”顾王爷喉咙里闷闷地咳起来,“其实今天比往日好了许多,就怕是回光返照。世态炎凉,若是我走了,只怕那群吃人的亲戚不会放过我的阿槿——殿下,殿下,这是臣唯一的女儿……”

      “您的意思?”

      “若是有强大的夫家保护,殿下,您是聪明人。陛下病重,您不在的日子里靖王底下的人不知肆无忌惮作了多少恶,他结党营私,陛下不是不知道却未真阻挠。若是有一天靖王坐上那个位置,您、齐王、沈家、贺家能得善果么?”

      李景衔看着语速越来越快,精神头越来越亢奋的老王叔,大抵明白这是孤注一掷地交代后事托付女儿。

      “殿下,不争则败,败者衰亡。殿下您需要顾家,顾家也需要您!”

      李景衔宽慰了老王爷几句,却未一口应下,看着老王爷睡下,被管家恭送出府。

      “小姐呢?”李景衔问道,按理说顾槿华不可能放心得下父亲才对,怎么却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

      “这几日顾家叔婶每两天就来看王爷,小姐担心王爷被打扰养病,只能自己去应对长辈们关心。”管家叹了口气。

      “现下呢?”李景衔蹙眉,生出几分怒气。

      “知道您今日来怕冲撞您故在偏厅接待,现在估计未走。”管家低眉顺眼地回答。

      “带孤过去。”李景衔剑眉一挑瞟了一样特意上眼药的管家,脚步一转,去了偏厅。

      “侄女儿,不是婶婶说,若是你父亲走了留下你一人他在九泉下都难安心,听婶婶的,婶婶给你介绍的人还会差吗?”
      “别听你三婶的,你若是不想那么早嫁人,二叔膝下没有女儿,你去同你父亲说,日后二叔和二婶照顾你也好啊。”

      “叔叔婶婶,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走吧。”顾槿华冷着脸,神色里露出几分讥讽,她坐在宽大的主位上,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欸!”顾家叔婶还没来得及发作,满脸的气愤在看见一身华服的李景衔走进来时瞬间讪讪地平静下来。

      “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见过殿下。”顾槿华站起身来,看见他们这样又是气愤又是高兴,心里矛盾得紧,自己何曾如此狼狈呢?

      “表妹请起。”李景衔冲她安抚地笑了一下,坐到主位上,毫无温度的眼眸审视着底下众人不安多变的神色,“孤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也做得王爷郡主的主了?”他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诅咒皇室诅咒护国功臣是死罪。”

      “草民不敢啊!”面面相觑的顾家叔婶一下子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直呼无辜。

      “是吗?”李景衔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热茶,慢条斯理地饮了两口放在桌上,落下一声脆响,“顾王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郡主也无暇见闲人,你们明白了。”

      “明白!明白!”见李景衔无意真的发作,他们急急忙忙应下,生怕太子改了主意。

      “郡主敬你们是血亲长辈,诸位别忘了,算起来陛下也是郡主长辈,可诸位与陛下与孤可都没什么亲缘。”李景衔敲打的视线落在每一个人身上,“无事便回了吧。”

      众人战战兢兢地退下离开。

      “表哥……”顾槿华低下头。

      “时候不早了,你吃完晚膳就早些休息,不必为了那些事情烦恼,你是小辈却也是主子。孤有事便不久留了,你好好照顾王叔和自个。阿槿,别低着头。”李景衔关切温和地叮嘱,看着青梅竹马的妹妹心事重重,他自然也不是滋味。

      离了王府,李景衔心里沉甸甸地装了顾王爷一席话,是与不是好像只需他一个点头。犹豫地晃回东宫,烛火恍神,他叫住了本欲离去的沈晏舒。

      “孤有事同你商量。”李景衔张了张口,半天才吐出字来,原来说出这些不像想的那么容易。

      沈晏舒听着,脸色在烛火晃动中明暗交替看不真切,她轻轻地问了一句殿下怎么想呢?

      怎么想呢?来时路上满腹纠结,临说出口便迟疑,出了口便怕见你失落的神情,你沉默的那几秒里心在懊恼中早就知晓了答案:不愿意,我并不那么愿意,哪怕是为了炙手可热的权力。我似乎该诚恳地说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可——

      李景衔乱糟糟的心绪沈晏舒听不清,她只看见他一双桃花眼里覆盖着脆弱和恳求的明明暗暗垒成的名叫强势的亮光,偏生倔强,非要追着一个得不到的答案,好像得不到便是被抛弃。他问,你觉得好不好呢?

      殿下,您的眼睛在虚张声势。沈晏舒咽下所有的言语,应了一句,好啊。

      原来眼神骤失神采是这模样。沈晏舒看着他周身气氛一沉,听见他轻快的一声笑,好啊。

      两两相对竟然再无话可说,愿意低头的人突然失望不肯了,便两两都倔强,一个比一个狠心。一个逼近,一个后退;一个要回应,一个不敢给;像悬崖边摇摇欲坠,不再相逼,退无可退,情感在崖边等着风一来就落个彻底。

      一个月后,太子监国;两个月,老王爷病逝;半年后,太子侧妃又多了一位。

      李景衔压着靖王的势力,一面又扶齐王与其相制。左相有意送女儿苏珞婉入东宫,李景衔需要这只势力助其登基,但并未答应,而是不死心地又询问沈晏舒,他希望她反对,而沈晏舒压这情绪劝他收下,她说,这是再及时不过的好处会是助力,她说帝王太子后宫如此也是自然。

      自然是自然,利益好处,晏舒,你总是盘算得比孤更加清晰。李景衔心灰意冷地自嘲。

      李景衔起初并不迈进后院,即便是后来被皇后和沈晏舒委婉过问也并未碰两个侧妃,只是初一十五走流程一样履行夫妻义务。问起,那就是顾槿华还要为王爷私下守孝,再问就是忙、累了不想。

      那一天夜里他被再三劝着到了苏珞婉院子里,他本是打算喝会茶便离开,苏珞婉淑柔知性,相处起来倒也不会不自在,可做得久了突然生起燥意,李景衔锐利的眼神冷冷射向苏珞婉,随手摔了手边的茶杯。

      “放肆!”

      “殿下恕罪,这并非妾身本意。”苏珞婉跪在脚边,神色惶恐透出些可怜。

      李景衔满腔怒气走出门,见到门口的沈晏舒,她毫不意外便跪了下来。

      “你别告诉孤你知晓。”李景衔红着眼,心被搅碎便算了,她的沉默像在那堆搅烂的渣滓上又硬生生地踩了好几脚,他觉得自己都可笑,灰头土脸地一次次把心拼起来叫人去剪碎,明明往日骄傲得吃了多少亏也不肯低头,偏偏疯了一样自甘轻贱。

      “母后一再过问,这是臣妾职责,臣妾不敢违背尊长。殿下子嗣尚少,东宫确实冷清,是妾身罪过。”

      “孤是什么种猪吗?”李景衔被她气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憋着气愣是气愤地憋出了这一句。

      沈晏舒惊愕地抬起头,她想过斥骂,想过质问,唯独没想到他会将自己说得那么难听显得那么难堪。

      “母后过问你向孤提过一句没有?这些那些你和孤商量过一次没有?孤是你维持安稳生活的工具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冲动时回应冷静就推开,你有心,孤就没有吗?到底是天家无情还是你无情,成亲到现在孤可有一处怠慢了你?”字字泣血般如刀子同时插进两个胸膛。

      “这就是你要的吗?要孤雨露均沾是吗?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沉默之下,李景衔失望的眼神彻底灰淡,他转身回到苏珞婉那里。

      他开始宠幸苏珞婉,后来是顾槿华,如她所愿。

      “你觉得孤是怎样?”李景衔语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殿下怜惜妾身等,妾身不至于孤老深闺甚是感激。”苏珞婉知道他在说什么,揣度着他的意思,温柔地给枕在腿上的太子按着脑袋。

      是啊,娶了人却叫人守活寡又算个什么东西。

      李景衔睁开眼,复杂的眼睛盯着屋顶许久,又闭上了眼睛。

      苏珞婉知道没答错,刚要松了口气就见薄唇张张合合吐出一句话,她听得怔愣。

      “孤觉得自己活得恶心。”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好久没有写文了,这章感觉比前面好多了!
    谢谢一路点开的各位,喜欢你们!
    我会继续努力的!希望文笔能慢慢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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