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地球被玩弄股掌中》橙槐

57、灰色的过去

　　“至于母亲，在我被父亲关在柴房泼冷水的时候，我迷糊听见母亲祈求上苍，她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我此生平安。

　　从那之后，母亲就一点点变了。

　　我不确定，如今这个人，是否还是我母亲，或是和鬼神做了交易，早已不再是我母亲。”

　　为了一个三皇子，蒋兆失去了父亲，也没有了母亲。哪怕蒋兆并不愿意被仇恨催动神经，但字里行间，蒋兆对三皇子的恨是挡不住的。

　　至于蒋父，蒋兆对他的感情格外复杂。

　　蒋兆并不在乎自己身上受到的伤害，他对这些看得很淡。但蒋兆没办法不把失去母亲的痛苦倾注在他身上。

　　他恨这个父亲。但似乎，他又没做太多十恶不赦的事情。

　　蒋兆还记得幼时的自己也有骑在父亲背上，说自己在骑大马的时光。

　　他固执守旧的父亲，曾在那段时间里，对自己的孩子的爱让他战胜过心里的礼教。

　　蒋兆只是比不过君主，比不过皇家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他并不怨。

　　但造化弄人。

　　“你知道吗，为什么大家都要叫你父亲赵瘸子。”

　　“为什么？”

　　“因为他总是在那个院子里，念着赵儿。我想，或许，如果他是一心只想着复兴赵家天下，应当念的是一个赵字，而不是赵儿。”

　　他念的是赵，还是兆，已经不可考证。

　　他长眠在土里，与这一切都无关。

　　蒋兆握上安厦的手：“是我六亲缘浅。”

　　安厦没办法劝蒋兆，这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不像是数理化，总是有个清晰的答案。

　　“后来呢？你是怎么跑到西北来的？”

　　“当时我还很小，什么都不懂。大概是过了好几年吧，那些年里，朝廷一直在杀不愿招降的前朝旧臣，民间民怨沸腾。

　　当时当朝太祖已经年老，他不得不考虑传位给当今圣上后，以圣上的才智手腕能不能和他一般以强权吃住朝野上下。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太祖一改往日的手段，命人厚待前朝不愿招降的旧臣，落下个好名声。

　　当时我也很意外，父亲竟然愿意吃大昭朝廷赏的饭，主动承认了身份。

　　我们一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虽然面子上是款待了我们这些人，但事实上，科考，武举，一条路都不对着我们这些不降的子弟开放。

　　读书对我而言不是出路，我总要找点事情做养活自己。

　　我半夜跟着屠户学杀猪，白天侍弄家里的菜地，再抽空读书。

　　如果没有意外，或许我的生活就是那样。做点小买卖，种种地，然后有一天遇到你。不过不一定会在一起就是了。”蒋兆笑道。

　　“后来，我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承认自己的身份。

　　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家中只说有我一个孩子，外人并不知道三皇子的存在。是以，当时三皇子下葬的时候匆匆忙忙的，是避开了人半夜埋进了土里的。

　　没有丧乐，没有吉时，更没有风水宝地，这是父亲的心病。

　　父亲认下这层身份，只是想着自己看看朝廷的态度，等着哪天揣摩着上头的意思，能重新请风水先生，给三皇子风风光光葬进皇家陵寝。”

　　安厦听着瞪大了眼睛，改朝换代了还想着葬入前朝陵寝，这和痴人说梦有什么区别。

　　蒋兆也无奈笑了笑：“你也觉得父亲他可笑吧。但他就是这么想的。

　　父亲一份文书送到知府案前，母亲拦不住他。母亲深知，若是真的被人晓得家中曾窝藏过三皇子，还一心向着旧主，我们家定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于是，趁着父亲去送文书的功夫，母亲收拾屋子东西，带着我，一路逃到当时尚且不服朝廷管控的逐洲。

　　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太多的怪事，一路侥幸赚到了钱，发了家。”

　　“如果你一直呆在家里，那你猜，我们遇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会比那一次初见更好。”

　　“为什么？”

　　“傻子，你是真没发现啊。”蒋兆捏住安厦的鼻头。

　　“我应该发现什么？”安厦瓮声瓮气，歪着脑袋问。

　　“你小时候，当真没有见过我吗？”蒋兆把见过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安厦脑中灵感一闪！他终于想起来了！

　　安厦的确没见过蒋兆这个人，但他见过蒋兆的字。

　　安厦幼时住在乡中，每次上街来都没时间去最热闹的地方转一转，路程时间紧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会绕远路。

　　安厦小的时候第一次自己去城里，走得时候和母亲保证得信誓旦旦，等他出门走到城里就走不认路了。

　　安厦绕到了个市集上，遇到过一个屠户。

　　屠户手里拿着把砍刀，砰砰砰砰剁肉，骨头渣子到处飞，看着凶神恶煞的。

　　但看见安厦这么一个一个人走的小孩，屠户停下了动作，把手往围衣上揩，从案台后面绕出来，问安厦：“小孩，你哪里的，怎么一个人嘞。”

　　安厦脆生生回了屠户的话，屠户喜欢安厦这样的小孩，和他店里头打工的那个小孩一样，乖巧，聪明。

　　晓得安厦是不认路，屠户问安厦：“你到伯伯店里头去，伯伯还有最后一刀肉就卖完了，伯伯带你去，好不好？”

　　安厦点头。

　　屠户怕安厦无聊，找了店里小孩丢在那里的纸给安厦玩。

　　安厦当时已经有些前世记忆了，他又认字，看得明白蒋兆写了什么。

　　安厦闲的无聊，就提笔在纸上帮着那人写下了他未完成的诗的下半首。

　　原本这就是安厦和那个屠户还有未曾谋面的小孩仅有的交际了。

　　屠户带着他去了目的地，又把他送到村子口。

　　原本，他们该就这么相望江湖。

　　奈何安厦的脚有自己的想法。

　　大部分人或许都有这个感受，做一件自己记不清的事情的时候，连蒙带猜的，看起来很随机，但往往每次都是相同的结果。人的潜意识往往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安厦就这么又一次走到了屠户那里。

　　屠户招呼他过去，一边剁肉一边告诉安厦：“那小子知道你给他纸上写东西了，夸你写的好。”

　　安厦得了同龄人的夸奖，立刻挺起腰杆，兴致勃勃又写上了。

　　一来二去，安厦几乎每次进城都会绕道猪肉铺，和那未曾谋面的小屠户做起了笔友。

　　后来，安厦和那人的对话就不止在诗集上了。安厦说自己家几口人，养了多少鸡，和人打石子赢了几次。

　　安厦也曾问过屠户，为什么他从来遇不到那小屠户。屠户告诉他，小屠户白天不来，只有半夜杀猪，准备早上上货的时候来。屠户说，小屠户一人要做好几份活。

　　安厦当时小，父母绝不会允许他晚上出门的，安厦一直没有机会见一见这个朋友。

　　安厦十岁的时候，准备去考个秀才。他出了考场，兴高采烈去屠户店，告诉屠户自己考得不错。可屠户坐在那里，愁眉不展。

　　屠户说，那小屠户走了，估计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那是安厦第一次晓得那小屠户出了打好几份工外的第一点信息，那小屠户大他六岁。

　　那年，这小屠户十六。

　　想到这里，安厦串起了整个故事。

　　那个小屠户，就是蒋兆。

　　安厦扑到蒋兆怀里。

　　蒋兆顺着安厦的头发。

　　安厦泪眼涟涟，看着动人，张嘴的话却是煞风景：“你个臭杀猪的，你知道我等你多久吗。”

　　当时安厦只有十岁，固执得很。几乎每一日，安厦都坐在屠户的店里，等着蒋兆消息。

　　后来，安厦也放弃了。他一路科考，年纪轻轻当了举人，进京读书，当官。

　　这座城市的记忆，伴随着他最不愿意提起的伤痛一同被尘封。

　　多年后再次回来，人非，物也非。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安厦问。

　　“那天，在小院，你勾引我，朝我吹气的时候。”

　　安厦被蒋兆正经的语调说的脸红，第一次觉得自己孟浪。

　　“我当时就怀疑我是不是记错了，我记忆里，你可不是这么奔放的人。

　　但是你又不好好穿衣服。你说过，你锁骨上有一颗小痣，红色的，特别小一颗。你衣服穿的实在有问题，又扑到我身上，不小心看见了。”

　　蒋兆继续说倒。

　　安厦捂住了蒋兆的嘴，不允许他再说话。

　　“可以了，到这里结束，闭嘴。”

　　“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认识啊。”

　　安厦倒在兽皮上，黑发，白毯，美得惊心。

　　“嗯，我们很早就相遇了。这些年，很多时候，我就靠着想你过来的。”

　　“不是，我当时才多大。蒋兆你思想有问题。”

　　安厦抱着被子往后缩，戏精得做一副害怕状。

　　“我当时也不知道你多大呀。而且，你还有前世的记忆，随着你长大慢慢苏醒，严格说，我们当时差不多大吧。”

　　这倒是实话。安厦当时以己度人，一根筋觉得蒋兆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还真没和蒋兆聊过关于年纪的问题。

　　蒋兆遇到一个三观契合，伯牙子期一样的笔友，对对方生出点心思也是合理的。

　　大漠的晚上还是很冷的，安厦装了一秒就不像装了，缩回了蒋兆怀里。

　　“那你呐，为什么不记得了，之前和你说王叔，你也是一副不记得的样子？”

　　王叔就是那对两人都很好的老屠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