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逃离夏季》李将歌

2、新生

　　姨妈提着两大袋水饺馄饨从后厨出来时，只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唰得从面前飞过，像阵红色的风。

　　桌上留下了一张百元钞票，点的两碗面早就坨了，却一口没动。

　　姨妈嘀咕了一句：“怎么不等找钱就走了？”

　　辛睿拿着姨妈给的吃食，又听了几声叮嘱，这才回了家。

　　夜里，辛睿帮几位同学有偿整理学习笔记和错题分析，完成已是凌晨。她觉得有些饿了，烧水煮了点姨妈给的水饺。

　　荠菜鲜肉馅儿的水饺一个个扔进煮沸的水里，噗通，噗通。困倦中，辛睿眼前又浮现了那个少年的面容，她还记得，他的名字是三个字。

　　“沈、知、年。”

　　·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辛睿遇见了同桌方若晴。

　　“早上好啊睿睿！”方若晴一大早就活力十足，和困得睁不开眼的辛睿形成了鲜明对比。

　　方若晴捏了捏她的脸，“怎么黑眼圈又这么深啊？是不是熬夜了？”

　　辛睿点点头，没力气说话。

　　快走到学校的时候，远远地听见张主任的训斥声：“你！过来！哪个班的？怎么不穿校服？”

　　辛睿被方若晴拉过去看热闹，她疲惫地掀开眼皮，瞧见张主任双手背在身后，对面站着个身穿红色格子衬衫的高个男生。

　　男生背对着辛睿，摸了摸后脑勺，一缕小发髻跟着晃了晃。

　　“老师，头发……”

　　张主任瞪他一眼，“什么头发？你也知道你头发有问题啊？你看看你这什么发型！这么长这么卷，后面还扎个小辫子！有学生的样子吗！回去立马给我剪了！”

　　“不是，我是想说那个头发……”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今天风大，你假发有点歪了。”

　　男生伸出手，揪住张主任头顶乌黑发亮的头发，转了转，张主任的刘海换了90度。

　　男生满意地说：“这样就对了。”

　　张主任：“…………”

　　方若晴把脑袋埋进辛睿的肩上，克制自己别当场笑出声来。

　　像是完全没看见张主任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男生乐呵呵地说：“老师，我叫沈知年，今天刚转来高三（9）班，等我领到校服一定立马换上！我去上课了啊，回见！”

　　他朝张主任挥了挥手，侧过头的瞬间，辛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锋利俊逸的五官，圆而钝的狗狗眼，眼角上挑，瞳中映有碎阳。跑起来的时候红衣摇曳，轻盈肆意，就像一阵风。

　　一阵灼目而灿烂的风。

　　辛睿的瞌睡醒了。

　　人麻溜地跑掉了，留下围观同学们议论纷纷。

　　“诶，你不是9班的吗？这二百五什么来历？秃头张被他气得脸都青了。”

　　“没见过啊。倒是听说有个国际高中的复读生今天来，不会就是这小子吧？”

　　方若晴凑过去接话道：“国际高中？那不是有钱人才去的学校吗？”

　　围观同学点了点头，“可不嘛，刚才瞧见那小子脚上的篮球鞋没？好几千呢，我去年求了我妈几个月都不肯给我买。”

　　方若晴问：“留在国际高中混出国享福不好吗，干嘛跑来咱们这儿点灯熬油？图啥啊？”

　　“我也不知道啊。”围观同学迟钝地反应过来，“话说同学，你谁啊？”

　　方若晴嘿嘿一笑：“我就是一路过的，路过。”

　　辛睿垂下眼帘，困倦的眸光又黯淡了几分。

　　“走了，该上课了。”

　　她拽着方若晴的书包，将显眼包拖走了。

　　·

　　语文课结束后，周舟将辛睿和同学荣胜男一起叫到办公室，各给了她们一张《鸿鹄奖学金第一届“薪火计划”申请表》。

　　“鸿鹄奖学金你们记得吧？昨天刚领过钱的那个。它的创办人决定再开设一个新项目，叫‘薪火计划’，我们班有两个名额，老师们商量后推荐了你俩。

　　“这个项目的目的是对有需要的学生进行长期资助，高中期间的补助额是之前的十倍，考上大学后还会补贴学费和生活费。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

　　辛睿扫了眼申请表的内容，问：“这么难得的机会，一定也有很难的筛选标准吧。”

　　周舟说：“确实比平常的奖学金麻烦很多，除了提交各种证明材料外，还有面试以及一段时间的考察期。”

　　辛睿问：“面试会问些什么？”

　　周舟摇头，“那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创办人亲自出面，下周一早上第一节课在办公楼的会议室，到时候带着申请表过去。也没多少时间了，周末回去好好准备吧。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直沉默的荣胜男突然开了口：“名额有多少？”

　　“名额么……据张主任说是没有确定，资助方那边的意思是，只要符合标准，就都可以入选。”周舟想到什么，又补充道，“所以你们不是那种竞争关系，不用太紧张，好好表现，大家都有机会。”

　　“明白了。”

　　走出办公室后，辛睿和荣胜男一路沉默着并肩往回走。

　　虽然自高一起就和荣胜男是同学，但辛睿和她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只是知道，她页领过贫困生的专项补助，平日里非常刻苦努力，有几次月考也曾经超过她，有几分暗暗较劲的意思。

　　同桌方若晴总说，辛睿和荣胜男很像，但又不太像。

　　辛睿并不太清楚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又隐约觉得，这可能就是她和荣胜男很难成为朋友的原因。

　　这么想着时，荣胜男冷不丁地开了口：“你相信她说的吗？”

　　辛睿没明白：“你说什么？”

　　“周舟说，薪火计划没有竞争关系，你信吗？”

　　辛睿纠正道：“虽然是私底下聊天，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称呼她一声周老师。”

　　“看来你挺相信她的话。也对，毕竟你帮过她那么多次。”

　　荣胜男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辛睿，眼镜镜片在阳光下微微反光，背后的目光让人看不清晰。

　　辛睿问：“你想说什么？”

　　“就算没有名额限制，但只要不止一个候选人在，就一定会有比较，有比较就会分出个高下，那么就一定会有竞争。”荣胜男说，“这话周舟不说，是因为她不懂，但你，不会也不懂吧？”

　　辛睿双手插兜，倚着走廊栏杆，慢悠悠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两个都申请了，就只能是竞争关系，都有可能把对方挤出去，所以你看我还是挺不顺眼的，是吧？”

　　荣胜男没说话，却也没否认。

　　“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没必要费这么大劲告诉我。”辛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的态度不值钱，我不在乎。”

　　“又是张口不离钱。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只看中这个项目给的钱吗？”荣胜男脖子发红，莫名其妙地生起了气。

　　“啊？那不然？”辛睿说，“反正呢，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钱，最喜欢的人就是财神。”

　　“我一定会赢过你这种人。”荣胜男愤怒地甩开她的手，扭头走远。

　　薪火计划的申请书一下来，辛睿很快就将那位沈什么年抛之脑后了。

　　周末的两天，辛睿没再去姨妈的小吃店帮忙，在家埋头准备面试。个人介绍改了一稿又一稿，借邻居家的WiFi上网查了很多资料，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她只能尽力搜了搜其他考试面试的题库，希望能蒙上一两道题。

　　其他的，就看运气了。

　　周一，薪火计划的面试从第一节课开始。

　　荣胜男连早读课都没上，提前去了办公楼等候。辛睿是语文课代表，早读课后收作业耽搁了几分钟，带着申请表匆匆离开教学楼时，上课铃已经打响了。

　　面试的人据说有二十多个，辛睿排在第七个，面试再快也至少半个多小时才会轮到她，心里不算太急。

　　但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对这份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始终感到惴惴不安，生怕太过上心太过用力，反而会换来更深的失望，只好逼迫自己故作不在乎。

　　从教学楼到办公楼，走篮球场旁的小路最近，辛睿稳住脚步不紧不慢地走着，手心却越来越凉，心中思绪乱飞。

　　这两天，她总是想起荣胜男宣战般的话，却实在不理解对方的愤怒出自于何处。

　　奖学金不图“金”，难道真的只图“奖”吗？

　　周舟说过，薪火计划光高中的补助就是之前的十倍，足有三万。辛睿平常忙着学习，日常开销花不了多少钱，若能拿到这笔钱，兴许不仅不用再麻烦姨妈，还能额外再补贴对方一些，还一还她过去欠下的人情债，

　　这世上解决麻烦的方式有很多种，用钱解决是最简单的那一种。

　　而下一刻，她的大麻烦就来了。

　　“同学！让一让……我刹车坏了——”

　　熟悉的男声像阵无征兆降临的飓风，辛睿只感觉到耳畔一凉，人已倒在了地上。

　　早上没有吃早饭，辛睿被撞得有些发晕，缓了好久后才坐起来。

　　“同学，对不起！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肇事者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几乎是边喊着边跑了过来，高音量炸得辛睿再度脑壳疼。

　　“这个什么申请表是你的东西吗？你看看……”

　　她皱着眉抬起头，对上一双形如满月的黑眼睛。

　　是他？

　　“……是你？”

　　许是想起那夜自己仓皇逃跑的模样，沈知年先是愣怔，随即眼神飘忽，尴尬地话都说不利索了：“那、那个，你……我先扶你起来。”

　　辛睿甩开他的手，扶着着旁边的花圃，忍住脚腕传来钻心疼痛，咬紧下唇，独自站了起来。

　　从沈知年手里抢回散落的申请表，辛睿拍了拍纸上的灰尘，瘸着腿，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去。

　　沈知年追了上来，“同学，我是高三（9）班的沈知年，我刚才不是故意撞到你的。你的腿是不是受伤了？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我……我有点急事现在必须得走了，要不……这个你先拿着？”

　　他在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红色纸钞。

　　辛睿盯着钱，停下了脚步。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几声急促的提示音，沈知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长眉拧成了一条直线。

　　“同学，不好意思，我现在有急事必须得走了，钱你如果觉得不够的话，我之后再……”

　　“够了。”

　　辛睿接过钱，撇过脸去。

　　一瘸一拐地踱到办公楼，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辛睿刚到楼下就遇见了神情焦灼的张主任。

　　“辛睿，你怎么现在才来？”张主任责备道，“刚刚面试调整了顺序，你是第二个，都迟到五分钟了！赶紧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