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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奶油蛋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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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懿被接来江城时是在夏天，六月末，暑气越攒越浓，空气潮湿又闷热。那时他年仅七岁，寡言又认生，对新家和新父亲有种自然的排斥，直到他又见到了姜来。
初见时穿着粉色纱裙笑容明媚的小女孩，也是长他一岁的新姐姐。在两个大人的安排下，姜来牵起了他的手，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他，用童稚清亮的声音承诺道：“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一字一句，仿佛掷地有声，伴随着背影声中家长的刻意哄笑，时隔多年犹有回音。
*
江城临海依江，每逢夏季便格外潮湿，阴雨绵绵，整座城市像是被罩进了不透风的湿布里，湿漉漉，黏答答。
随着江城一中的放学铃响起，雨夜的寂静忽的被打散了，学生一窝蜂地从教室里冲出，三两结群，雨伞挤着雨伞，热闹的交谈此起彼伏。
高二修远楼的五楼是几个实验班，放学后不消一会儿，教室里人也都快走光了。姜来却毫无仓促之感，不紧不慢地坐在拖过来的板凳上，凑在顾言一身旁和他探讨着证明题。
白炽灯将教室照的明堂堂，隔着窗户，昏暗的走廊上一道身影长身直立。班长瞄着走廊上的人，拎着书包走了出去。
“林哥！”
他笑着走到林懿面前，实验班就这么几个，再来回分班也还是固定的这群学生，一来二去彼此都认识。
林懿比年级里的大多数学生小上一岁，不过因为他成绩过于优秀，数理方面更是天赋异禀，偶尔会被同学捧杀着称作“林哥。”
“等人呢？”班长明知故问地撞了撞林懿的肩膀。
“是啊。”林懿语气平淡，嘴角提起客套的笑容。
班长顺着林懿的视角看向教室里凑近的两个人，越看越觉得二人间有种难言的气氛。这种想法一闪而过，他收回目光，重重拍了下林懿的肩膀，提醒道：“林哥，等会儿记得帮姜来把门锁上。”
林懿笑了笑，“行了你快回家吧，什么时候忘记过。”
教室内，姜来撑着下巴盯着草稿纸看，这道比较大小的证明题属实让她感到犯难，她们顺着思路推导到最后却发现缺少了必要条件。
眼神飘忽到顾言一的侧脸上，白白净净，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顾言一人长得好看，气质也温文尔雅，不骄不矜，在高中一干男生中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端详的视线，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
“竞赛辅导时教过的柯西不等式你还记得吗？”顾言一偏过头，询问姜来。
他的声音也好听，像清泉撞击岩石，佩玉相互碰击，轻轻的，脆脆的。
姜来的心思完全飞远了。
她不甚确定的点了点头。顾言一道：“用柯西不等式能推出结果的。”他握着黑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着推演步骤，思路理顺了，“可是证明过程还是很繁琐。”
姜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坐在桌子侧边，只能斜着看草稿纸，顾言一体贴地将草稿纸转到她面前。
“我大概懂了。谢谢哦，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姜来粗粗地浏览了一遍，抬头看向顾言一，甜甜地笑了下。
“没事，”顾言一垂下视线，“我回家后再试试，如果有更简单的方法，我写完再发给你。”
“好哦，麻烦你啦。”
两人收拾好书包，调侃着几科老师布置的作业，一前一后跨出教室门槛。
“姐姐。”
姜来闻声看去，林懿站在走廊边，单手拉着书包肩带，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她微笑着看向顾言一，“我锁门，你先走吧。”
“行，明天见。”顾言一从容地摆了摆手，转身从楼梯口走了下去。
望着他离开，姜来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林懿快步走上前，熟练地关上门，往门把上挂上铁锁。
姜来和林懿是一家姐弟的事情在实验班里人尽皆知，至于姓氏不同，林懿道是一个随母一个随父姓，也就解释了同学间的困惑，没人会去深究他们的家庭。
“下雨了”，姜来喃喃道。
几次接触下来，顾言一对她的态度一直很温和，或许还对她抱有一些好感。
今晚耽误了人家时间，明天应该送个小礼物给他。
运动鞋轻巧地踩过一层层台阶，这一天发生的事情轻飘飘地从她脑海里略过，走神之际，身旁的林懿突然出声，拉回了她缓慢分散开的思绪。
“今晚拖的有点久了姐姐，是什么难题吗？”
“导数的证明题，回家拿给你看吧，步骤已经列出来了。”
林懿“嗯”了声，声音似乎闷闷的。
走到修远楼楼下，姜来从书包两侧口袋里掏出雨伞，唰的下展了开来，她跨出一步走到雨中。
轻飘飘的小雨。
身后人没有动静，姜来侧身看去，林懿双手空空，杵在原地，蹙着眉，眼神里满是懊恼地看着她。
姜来张开唇瓣呵的笑了，说不清是挖苦还是埋怨。
“又没拿伞？”
林懿自知有错地耸了耸肩，“收拾书包时我还提醒了自己一次，姐姐你等我会儿。”
他转身就走上了台阶。
“别，用一把得了。”姜来喊住他。
五楼的楼层，来回跑实在麻烦。
姜来的是标准单人用伞，刚刚好能完整地罩住一个人，雨势要是更猛些，裤腿上压根遮不住雨水。
林懿犹豫道：“这么小的雨，我不打也可以，走吧”
姜来剜了他一眼，“我还没嫌弃你呢，快点。”
林懿跨步下来，姜来顺势就罩住了他，他俩身量都高，挤在一起显得伞下的空间格外逼仄。
她地把伞柄递给了个更高的林懿，后者熟稔地接过伞，稍稍偏向姜来。
这个生活里干净勤劳、学习上名列榜首的便宜弟弟，在方方面面都让人无可挑剔，唯独时时忘了拿伞这件事令人恼火。
偶尔有那么几次，姜来怀疑过他是故意的。
她想，其实只要狠心一次就好了，让他痛痛快快地淋场雨，淋成落汤鸡，之后一定能长记性。
人不吃一堑不长一智。
校门外的学生家长所剩无几，马路重又变得寂寥，几家热食店门口还站着零星的人。
姜来她们租住在学校右边的学区房里，速度快些只要五分钟多就能走到小区。她如常先走向校门口左手边的面包店里，深夜近十点才放学，学生都习惯了买点小夜宵垫垫肚子。
不同的是，这次她进店后绕过了烘焙面食的展台，径直走向玻璃保鲜柜。
柜架上摆着一排排精致的小蛋糕，姜来稍稍犹豫了下，轻手挑了个草莓奶油的盒子蛋糕。
林懿托着盘子，询问：“姐姐，你要拿火腿卷吗？”
“拿一个。”
这家面包店里姜来最喜欢的就是火腿卷，火腿咸香可口，面饼松软绵厚，对店里的几种招牌甜品反而毫无兴趣。
她一向不喜欢吃甜食。
林懿没有多问，他顺从地取面包，陪在姜来身旁，结账，只是在服务员按照姜来要求将奶油蛋糕单独装袋时，他盯着蛋糕多看了一会儿。
回家后，姜来先拿上浴巾睡衣去冲了个热水澡。
小区年代较久，大多数学区房的装修都比较老旧。当初租房的时候，她的父亲姜承轩跑了好几趟，才敲定了他们现在的住所。
装潢和设施在同等学区房里已经相当优越了，可是依旧是小区普遍的小户型，两室一客一卫。
两个子女正好一人一间卧室，而姜承轩和林筝就没有安身之榻了。
他俩又都是忙人，一个是江城中医院的科室主任，一个搞跨境贸易三天两头地出差，因此父母二人还是住在中医院附近的家里，隔几天夜晚来学区房里做些菜小聚一聚。
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淋落，一天中的这一刻，是姜来最放松的状态。
狭小的房间，暖黄色灯光，热水落地的纷乱声音，细微的雾气。
干净清澈的水将身上泡沫冲走，她的灵魂似乎都变得通透清明，杂念随着尘土细菌被洗涤掉，她仿佛又变成了新生的、一尘不染的自我。
走出卫生间，她冲着林懿卧室的方向喊了句：“林懿！我洗好了！”她在提醒林懿可以去洗澡了。
将换下来的衣物分别投到大小两个洗衣机后，姜来悲催地意识到又轮到她来晾衣服。
她并不勤奋，甚至懒得很，吹个头发都要墨迹。
姜来恨不得立刻栽倒进绵软的床上，一觉至天亮。可现实时她有一包的作业，数学练习册、英语专项卷子、还要勤能补拙主动去刷些物理题。
姜来疲惫地耷拉下肩膀，歪着脑袋叹了口气，认栽地慢腾腾走回了房间。
不知过去了多久，房门被敲响的声响将姜来从打盹的状态拉了回来。
“进来吧。”姜来声音疲弱，她阖上了桌子上的物理教辅，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将近凌晨一点。
林懿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姐姐，今天你说的题目借我看下......我发消息给你你没回，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好困。”姜来拿过题册，翻找着题目。
“喏，”她把题册推到林澈面前，抬头看他，“就这题，参考答案在小册子里。顾言一的方法是...额...前面都一样，他最后几步用柯西不等式推的。”
林懿点了点头，将书拿了过去。“早点休息吧姐姐，明天我把书还你。”
姜来嗯了声，手臂撑在桌子上站了起来，转身走向床榻。
空调度数有些低，她缩进微厚的被褥里，枕着软枕闭上了眼睛。
林懿靠近床头替她关掉了灯，他温柔地说了句晚安，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
在房门即将关上的刹那，姜来忽的坐了起来，掀开被子整出动静。
“怎么了？”林懿问。
姜来痛苦道：“洗衣机衣服我还没拿出来。”
“我晾好了姐姐，你别下床了。”
姜来重又栽进床褥中，脸贴着冰丝枕头，不无感激地有气无力道：“谢谢，我亲爱的弟弟。”像是在说梦话。
林懿站在门隙间，静静地凝视着昏暗中姜来露出被子的小半张脸，嘴角不经意地提起，继而缓缓地关上了房门。
他其实是很容易满足的人。
这次他满足的状态持续到了第二天早晨的大课间。
跑完操后林懿被同学勾着肩膀回到了五楼，路过隔壁班教室时，他从窗口瞥到了那盒草莓蛋糕。
它被它的主人趁着课间悄悄地放在了顾言一的桌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