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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期中考试将近,班主任老钱挠着没几根发丝的额头,说话像钢珠跑,把化学式子列了满黑板,又是配平又是计算,中途插播对教育改革的看法,抱怨一通,接着下一题。

      这次考试大家都很重视,我连续熬了三个晚上查漏补缺,周二下午开始考,考三天半。

      三天半很煎熬,每考完一门,千万不要在草稿纸上记答案,不然等回到教室,大伙把答案一对——嘿,不一样!
      然后下一门就没心情复习了。

      这次联考出成绩特别拖,大伙这颗心悬了三四天,周二早自习结束前,班主任才把排面裱在后面,铃一响,乌泱泱一堆人冲过去看,接着是唉声载道。

      我没动,心里大概有谱,等我同桌商小凡看完回来告诉我结果,这次不出意外又是年级第一。

      晚上,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哥,并且等着他履行约定,商量着把时间定在寒假。

      考完了我就放松,吃完饭靠着哥看综艺,里面的爱豆正巧在说未来,我哥忽然开口:“小遂,关于明年选专业……想过么,有什么打算么?”

      这个问题他在我进一中前就问过我的,以前我的回答是医生,因为我哥就是医生,我想跟他一起工作,他每次揉我耳朵,说听力受损不建议学医,让我换一个。我也考虑过学法,他也否决了。
      所以这一次,我把问题抛还给他,“哥希望我学什么专业?”

      “计算机,等工作了不太需要和人打交道,未来发展也好,”他说,“如果肯吃苦,当一个科研人员也不错。”

      气氛瞬间沉闷了,半晌,我点头答应。
      我不喜欢计算机,不过我哥希望我学,我就会考虑。

      期中考过后有家长会,往年都是我哥去,今年也不例外,不过稍有不同的是这次的家长会跟我哥生日撞上了。我不高兴,因为老钱“恶名昭彰”,作为高三年级的教导主任,总喜欢拉家长开会,尤其是全年级第一第二的家长。

      “你记得早点儿回来,老钱万一扣下你谈话,你就说工作忙要回医院夜班,最好九点半前就回来……我定的巧克力蛋糕一会儿到,回来前给我发消息,我要做长寿面,别忘了想一想到时候许什么愿望……”

      我哥边听我絮叨,边穿上外套准备出门,笑得一脸无奈:“明白了,一结束就走,我尽量早点回来,嗯。”

      我很喜欢他往上翘的小尾音,是我哥所有声音的难得轻软的调子,为此我收集过他给我发的微信语音,有小尾音的才两句,实在太珍贵了。

      为了不错过蛋糕送达,我没有摘助听器,等七点半蛋糕送达,我就给我哥发微信骚扰:流程到哪儿了?

      哥:还在开集体大会,一会儿结束回班级。

      我:哦。

      我静下心做了三篇英语阅读,一看手机才过去半小时。

      我:现在呢,结束了吗?

      哥:还没,现在是各任课老师讲话。

      我:哦。

      我上了个厕所,无聊刷手机,又挨过去半小时。

      我:现在呢现在呢?

      哥:你们班主任讲话,鼓舞士气呢。

      我:哦。

      哥:小遂。

      我:怎么啦怎么啦,结束啦?

      哥:……没有,你收收心,别太紧张。

      我:……哦。

      九点十分,我终于收到我哥说:结束了,我从后门走的,什么都没管。

      我:行,你快点回来!

      我窜下床,火速冲到厨房煮面,砂锅里有我下午就开始炖的肉,还是烫的,等我哥开门,面刚好端出来。

      “先别开灯!”我大叫,顺道关了厨房的灯,然后端出那个六寸的蛋糕,上面点的一只小拇指头大的蜡烛。我把蛋糕捧到他面前,跑着调给他唱生日歌,烛光映得那张脸晦暗又含情脉脉。

      “来,许愿吹蜡烛。”

      我哥吹了蜡烛许了愿,开灯一瞬间我把花往他身前凑,是大束的白玫瑰跟百合,他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用这么隆重。”

      也不隆重啊,送花送礼吃蛋糕,这些我哥都得有,我哥捧着花,我隔着花抱我哥,他右臂是花,左臂是我,我说:“哥,生日快乐!”

      我哥揉我脑袋,“行了,坐下吃蛋糕。”

      我一动,又从桌子下面掏出礼物给他,是一件灰色长款的大衣,再过两天穿正好。

      他看一眼吊牌,我连忙说:“用的上半年奖学金,够花,我买得起!”

      他的笑很浅,套衣服的时候我看的出来他是开心的。

      我就喜欢我哥穿衬衫穿大衣的样子,特别帅,一两千花的也值啊。

      过去他总说我花钱没个数,我知道他比我更没数。

      当初我的外婆跟舅舅本不要抚养我,后来打算敲我哥一笔钱又要了,结果我躺在医院呢,他们是我抚养人,医药费数额巨大,他们舍不得,就对我哥说:“这孩子你要养就拿去,钱我们一分都不会给!”

      后来,医生说我耳朵治不好的时候,我哥已经开始盘算测听力、买助听器的事儿了,那会儿徐奶奶刚做手术,他也拿不出什么钱,还不是为了我花万把块,其中一半是江伯伯给的。我不认识江伯伯,据说他当年给我哥上过物理课。

      我看他手机不停地弹消息,桌子跟着一块儿震,问:“今晚还有事?”

      “没有,今天除了家长会就过生日这一件事儿了,”他说,“结束的时候,我听见你们钱老师叫我留一下,他每年带高三应该不认识我,我提前跟你同桌妈妈换了位子,头也没敢抬,当他面儿溜走的。”

      我都能想象到老钱那张为难的阿哥脸,太逗了。

      蛋糕吃了一半被我哥放进冰箱,长寿面倒是吃见底儿了,汤都喝完。

      我站起来收碗,抹布擦掉桌上的一点巧克力奶油,有意无意地说:“哥,你都二十八岁了。”

      他笑一声,“不会说话,我还年轻……”

      “只有三十九天,我要十八了。”这句话才是我正真要说的。

      他沉默,半晌后,说:“小遂,十八岁只是法律上被划定为成年的数字,不是判断长大的标准。”

      我心里苦闷,是刚刚蛋糕的甜都压不下来的苦,既然它不是标准,那长大在十八岁之前还是之后,又由谁判定呢。

      *
      教室黑板边的首考日期越来越近。我的生日刚好在首考最后一天,也就是一月八日,上午考外语,下午还能跟着我哥出去吃一顿。

      最后一个月,语数为首考开路,英语跟小三门抓得格外紧,再胡闹的学生,这种时候都得绷紧神经往前冲了。

      周六下午,我在学校待到五点才回家,背着个空书包走的,顺道在书店买了两套冲刺卷,进小区电梯已经过五点半了。老校区的电梯总坏,两架电梯又坏一架,我哥很早就考虑过换房,忙忘了。

      电梯门刚打开,就看见我哥沉着脸要进来。他脸色不太对劲,眼睛里是空的。

      他头也不抬往里冲,我心猛一抽,我连忙拉住他,“哥——!”

      “嗯?”
      他一愣,瞳孔聚焦,回过神望着我,语气温和,听着有些沙哑,“小遂回来了。”

      “哥,你、你这是怎么了?”我凑他很近,我的脸能触到他猛烈的鼻息,能听见他嗓子眼发出的颤音,还有一点……哭腔。
      我哥这是哭过么?

      他呼一口气,对我说:“……爸忽然休克,正在抢救,我得回医院,你自己在家,什么时候回来不清楚,这两天我要是不回来,你别着急,明天自己回学校……”

      我不停点头。

      他这个样子,真的好像在交代后事啊。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准备考试。”说完他抱抱我,说了好几遍“不要担心”,接着轻推一把,推我出了电梯,我匆匆转身的时候,他还费力冲我笑。

      老电梯咔咔响,慢悠悠往下。

      我哥当年转过专业,从计算机转到临床,起因就是他上大学前,奶奶得胃癌。他要和奶奶的病做斗争,但是癌细胞不会好心等一个孩子学会使用手术刀、学会战胜它的方式,才一年,老人就去了,死在新年伊始。
      四五年后,晴天霹雳再度上演在徐恒身上,同样是胃癌,同样左侧淋巴结转移。

      我进屋的时候心里空,脚步有点发虚。过去我很习惯一个待在家里,知道哥什么时候回来,会叫我名字,给我带吃的,现在我突然不习惯了,我害怕自己等不到人,也害怕会迎接一个失魂落魄的人回家。

      原来房子可以在一瞬间变得空荡荡。

      我进厨房倒开水,看见案板上切了一半的肉,刚买回来的一袋面粉,还有盆里洗好的韭菜葱叶。以往诸如此类的电话,我哥也是放下手中的一切出门去医院,只是这一回跟他亲人有关。

      洗了的菜不好再放回去,肉馅儿也切一半了,索性我把饺子做了。

      我开始和面剁馅儿包饺子,楼下广场舞七点开始我就摘了助听器。没了声音才是真正的空,空得我争分夺秒般剁馅儿,甚至开始想公式、背英语范文,试图填满胡思乱想的大脑。等我把馅儿包完看一眼手机——

      妈呀,仨电话俩微信,五分钟前,全是我哥的!

      我一双白面手往围裙上拍,没来得及看信息,赶忙回一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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