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带刀》咸鱼味小糖包

15、第十五章 长梦不醒

　　偌大的树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座孤坟，坟墓很是潦草，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甚至连墓碑都没有刻字。
　　胡不醒腰间挂着胡不归的判官笔，在坟前挥舞铁扇，动作滞涩，满头大汗。
　　他在适应天麻毒发时的不适感，发作时间并不长，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只是从肌肉筋骨里散发出的酸麻感叫人使不上力。
　　胡不醒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手中的铁扇上，手腕酸软，手指微微颤抖，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里没有实感。
　　一只兔子从草丛里探出头来，胡不醒眼神一凝，手中铁扇流星般疾射向兔子，然而铁扇似乎在半途中就用尽了力气跌落在地，受到惊吓的兔子又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胡不醒擦了擦额上的汗坐到坟堆旁，抚摸着那支失去主人的判官笔，声音融进风里，模糊得近乎听不清：“你放心，大哥一定替你报仇。”
　　“胡大人。”一身黑衣的探子鬼魅般出现在树林里，“探子回报，之前与谢灵溪一起的四海阁弟子进了拂柳山庄，还要再跟吗？”
　　“不用了，百草堂那边有什么动静？”
　　“百草堂以燕飞飞的名义在车马行买了一辆马车，干粮衣物也备了不少。”
　　“百草堂我亲自去盯，让手底下盯着点城门口。”
　　“属下遵命。”
　　胡不醒走在大街上，敏锐地察觉到跟随自己的视线多了起来。
　　当他路过瓜果摊的时候，路过酒铺的时候，路过布庄的时候，或明目张胆，或暗中窥探。
　　这目光一道道聚集在他身上，或不怀好意，或满怀愤恨，或怒火中烧，犹如万箭穿心。
　　胡不醒来到百草堂附近的汤饼铺子，小二板着脸将面碗重重撂到桌上，滚烫的面汤在碗四周泼洒成一道不连贯的圆弧。
　　胡不醒沉默着拿起筷子，不远处的窃窃私语传入耳内。
　　“真是他？”
　　“肯定没错，我瞧着真真的，那画像上画的就是他。”
　　“啧，瞧那一脸死了人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吴大夫多好的人啊，他也下得了手。”
　　“嘘，小点声，别叫他听见了。”
　　一个汉子粗声粗气地反驳道：“怕啥，他还能把咱们都杀了不成。”
　　另一个声音弱弱地问道：“那……那咱们要不要去报官啊？”
　　“嚯，报哪门子官啊，懂不懂规矩，江湖事江湖了，百草堂贴出悬赏告示就是不想让官府插手。”
　　“别说了，他看过来了，妈呀，吓死个人。”
　　胡不醒冷冷地扯开嘴角，放下几个铜板走了出去，那碗面一口未动。
　　“可惜了。”小二满脸遗憾，连筷子带碗一道扔了出去。
　　胡不醒刚出门便察觉到一股杀气直奔自己而来，他不紧不慢地退后一步，一盆水从天而降刚好泼到他脚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摆。
　　胡不醒抬头望去，一个满头银灰的老妇人收回脸盆，又愤愤不平地朝他吐了口唾沫。
　　胡不醒握紧了铁扇，踩着那片湿地继续朝前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要去百草堂！”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时间似乎半条街的人都骚动起来，谩骂声不绝于耳，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终于，一个满脸胡子的邋遢大汉吊儿郎当地拦住了胡不醒，大汉一手抠着鼻孔，一手扬了扬已经生了铁锈的长枪，说话间还打了个酒嗝：“站住！嗝，杀人偿命，你——”
　　大汉话未说完，便被胡不醒一扇打了出去，大汉重重摔到人群中央，吐了口血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杀人啦！”
　　围观人群尖叫着作鸟兽散。
　　又有一个身着蓝衣腰配长剑的少年侠客不顾阻拦站了出来，拔剑出鞘直指胡不醒，一脸正气凛然：“东灵山大弟子严绪芝，请君赐教。”
　　胡不醒不欲多说，提扇便打。
　　严绪芝不悦地皱起眉，冷哼一声便迎了上去，势必要给这个不懂礼数的家伙一个教训。
　　围观者只见到一片刀光剑影，片刻铮鸣声之后，严绪芝被胡不醒一脚踹中心窝倒飞了出去。
　　胡不醒冷眼走过：“不自量力。”
　　严绪芝目眦尽裂，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剑兜头便砍，胡不醒侧头躲过，再不留情，一扇划过，严绪芝捂着喉咙倒了下去。
　　“大师兄！”
　　几声惊呼响起，先前阻拦严绪芝的几个少年人纷纷冲了出来：“小贼！哪里走！”
　　胡不醒面上阴气更盛，只一眼便吓的那几个少年抖如筛糠，连兵器都拿不稳了。
　　胡不醒目不斜视从那几个少年中间穿过，将兵器落地声和呜咽哭声抛到脑后。
　　谁知还未走几步便又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回是个瘦骨嶙峋却精神矍铄的灰袍老者。
　　老者戴着一双闪着暗暗微光的灰色手套，手中把玩着两颗核桃：“鹰爪老人沐天鹰，今日便要在此诛邪了。”
　　另一个拄着木拐浑身金光闪闪的金衣老者嗤笑出声：“什么诛邪，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还不是看上了告示上的那一百两金子。”
　　沐天鹰面色一哂，怒道：“好你个金百川，非要拆老子台是吧？”
　　胡不醒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杀气四溢：“还有什么人，一起上吧。”
　　沐天鹰与金百川对视一眼，说道：“小子，你可别托大，免得到时候人家说我们倚老卖老欺负小辈。”
　　胡不醒一言不发，径直杀了过去。
　　“好小子。”沐天鹰大笑一声竟是徒手挡住了胡不醒的铁扇，另一只手则是聚拢成爪带着幽幽闪光按向胡不醒的天灵盖。
　　胡不醒一个后空翻躲开这一爪，金百川的木拐随之而来。
　　这二人一人用掌一人用拐，一人只打胸腹，另一人专攻下盘，互补其短，配合默契，胡不醒在二人之间辗转腾挪，一时间打得难舍难分，百多招之后，胡不醒体力渐渐不支，肉眼可见的左右支拙起来。
　　金百川看准时机一拐打中胡不醒腿弯，胡不醒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来不及起身胸前又中了沐天鹰一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金百川乘胜追击向他头顶打去，胡不醒回身举扇格挡，另一边沐天鹰铁掌又至，胡不醒仓促间就地一滚躲开攻势。
　　胡不醒随手擦干嘴边鲜血，心念急转，沐天鹰与金百川毕竟已经上了年纪，一番打斗下来也在微微喘息，他二人结伴行走江湖数十年，进退间早已配合得天衣无缝，若要取胜只能逐个击破，拖到他二人体力不支固然可行，但……想到自己身中天麻之毒，胡不醒目光微沉，握紧铁扇朝金百川冲去，金百川低喝一声，木拐横握准备迎战，谁料胡不醒却是虚晃一招，身形急转朝沐天鹰面门打去！
　　沐天鹰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铁扇气劲刚猛，直直削掉了他小半个脑袋，登时满面鲜血倒了下去。
　　“鹰弟！”金百川一声哀嚎，悲愤交加之下竟是吐出一口鲜血。
　　胡不醒眼神一利，再度出手，鲜血淋漓的铁扇带着劲风疾冲向金百川，金百川愤怒以对，两人俱是极招出手，数个回合之后，金百川的木拐不堪重创断作两截。
　　金百川见势不妙，丢下木拐便要逃走，胡不醒杀伐果决，一脚踢起沐天鹰的尸体，金百川被砸个正着，杀气倏忽便至，金百川人头落地，与沐天鹰做了一对鬼兄弟。
　　胡不醒心弦一松，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便泄了，他踉跄几下稳住身形，望着不远处的百草堂泛起一丝苦笑，这仇，今日怕是报不得了。
　　躲在一旁店铺中的人鬼鬼祟祟地探出个脑袋亦发出一声叹息：“这天杀的，咋这两个大侠也打不过他呢？我瞧着一开始打的挺好的啊。”
　　“你懂个啥，这俩大侠都一把年纪了，还真能跟小年轻比啊？”
　　有人愤愤不平： “那吴大夫就白死了？”
　　“再瞧瞧有没有别的大侠肯干罢。”
　　正说着，一个满身横肉的汉子惊讶地指向远处：“快看，那不是王大志一伙吗？”
　　众人顺着汉子的手指看过去，只见那几个常混迹于市井整日里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扛着砍刀拎着斧头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胡不醒虽重伤在身却气势不减，铁扇上滴落的血珠一滴一滴好似滴在几个小混混的心坎上，那点好不容易才憋出来的气势顷刻间烟消云散。
　　一个还拖着鼻涕泡的小混混哆嗦着两条腿：“老大，咱们还打不打啊？”
　　领头的王大志被胡不醒盯得心里发毛，却还是强装镇定给大家鼓劲：“瞧这凶徒已经走路打飘了，双拳难敌四手，咱们一起上，给吴大夫报仇！”
　　“给吴大夫报仇！”小混混们打了鸡血般挥舞着兵器冲向胡不醒。
　　胡不醒凝神聚气，杀气毕露：“挡我者，杀。”
　　“呸！谁退谁是孬种！”王大志呸了一声，大喝一声给自己壮胆，“老子这条命是吴大夫给的，今日就算死在这凶徒手上，到了地底下，也有脸去给吴大夫提药箱子！”
　　胡不醒听到“吴大夫”三个字目光微动，一掌将王大志推远：“杀那大夫并非是我本意……”
　　“呸！”王大志疼得龇牙咧嘴，又冲了上去，“杀了人还那么多屁话！难不成是你的刀成了精自己捅过去的吗！”
　　胡不醒不再解释，只是不愿再伤及无辜，索性花费了些力气将这群小混混打晕。
　　挤在人群里往外看的张屠夫抹了把眼睛，抽出别在腰里的杀猪刀，闷声闷气说道：“我今日要是折在这，就叫我婆娘再寻个好人家改嫁了罢。”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艹！”人群里爆出一句粗口，又有人提着顶门棍子跟了出去，“老子上无父母下无幼子，要不是吴大夫好心早就病死了，老子今日便要当个英雄！”
　　“走！咱们这么多人怕他个球！”
　　“咱们谁没受过吴大夫的恩惠，谁不去谁是孙子！”
　　屋里十几号人群情激愤，拿菜刀的拿菜刀，抄板凳的抄板凳，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兜头便砸。
　　可怜胡不醒本就身受重伤，又连连受阻，早已筋疲力尽，此时再也支撑不住，竟被这群乌合之众打了个半死。
　　胡不醒浑身疼痛，趴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双目泛红，紧紧抓住胡不归的判官笔，遗憾、酸楚、不服一齐涌上心头： “为什么……”
　　最先被胡不醒打趴下的邋遢大汉捂着头哎呦哎呦地转醒过来：“哎哟，我咋睡这呢……”见到眼前一片混乱又吓了一跳，“这是在做啥呢？”
　　旁人见他呲溜爬起来也吓了一跳：“你没被打死啊？”
　　邋遢大汉回想起来先前自己被胡不醒一招打晕，心知是他手下留情，又见胡不醒此时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赶忙阻止，“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了正好给吴大夫报仇！”
　　邋遢大汉气笑了，数落道：“你们当杀人是杀猪杀鸡？真打死了不怕夜里做噩梦？”
　　众人面面相觑：“那咋办，给他放了？”
　　邋遢大汉大手一挥：“去找根绳子来，把他绑去百草堂，要杀要剐全凭百草堂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