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洲州

34、名分

　　宋帝看着李途年办公桌上的结婚请柬，眉头微蹙，这也太快了，太多了。

　　这已经是这个月她收到的第三份请柬了，堂妹的，佳佳的，本来以为借着工作躲到扈华清净两天，才刚一落地到李途年公司就收到了第三份，赵媛媛的。

　　说来奇怪，她和赵媛媛竟然在后来这些日子里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偶尔姜之还会因为她回赵媛媛信息比会自己快而吃醋。

　　“真的没有人替我的钱包发声吗？”

　　“你说，要是我们俩现在领证能只交一份份子钱吗？”

　　“可以，说不定还能看到回头钱儿。”李途年两只手不老实的伸到她的脖子托住她的下巴，“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距离奉平年会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他们俩前前后后见了不超过六次，都是掐着飞机起飞的点，趁着空隙在附近酒店见一面，三言两语直奔主题。

　　燚贝和季泓棣双重buff叠加，宋帝公司名声大噪，主要是双方都太会营销，噱头大，活动多，逼得宋帝从技术岗变成宣传岗，全国乱飞。

　　她现在走到哪都是新时代女性，创始人，还有一大堆儿title，连超话都有了。

　　李途年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在催着她，逼着她结婚，又害怕结不成，所以说话总是畏畏缩缩地试探。

　　宋帝没接话茬，想起了第一次公司走流程时，回家拿户口本被宋志国要走了两万块生活费，她们家是笔烂账，报警都解决不了。

　　宋志国怎么说来着，“你是我闺女，一辈子都是，跑再远也是，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你要去国外也得回来问我这个爸要户口本不是。”

　　只要两万也是故意的，他现在失业，提前下岗退休金又少，问女儿要这点生活费是应该的。

　　现在宋志国隔三岔五也会来哭一次穷，每次要个万八千消停一段时间。

　　宋帝问过律师，这种官司人情多于律法，耗时长，而且告到最后她还是一样要给赡养费，到时候他反而拿着法院判决有了依仗，得不偿失，倒不如花钱买清净，索性他要的不多，留好汇款单以备不时比较要紧。她们公司现在需要名声，真闹起来一点儿好也讨不到。

　　一想起来，宋帝就头疼，她瞥了眼电脑上的时间，16：27。

　　“我等下还有个远程会议，先回酒店了，晚上你直接过来吧。”

　　“酒店？住我家多方便？”

　　宋·斯克鲁奇放着他家不住，住酒店？这可不像她的风格，像在划清界线，他们俩是他们俩，她是她，所以她是真的不打算给他一点要结婚的预兆。

　　“公费欸，而且这家酒店床真的很舒服。”宋帝的眼睛像在发出某种仅李途年可见的邀请。

　　李途年小声嘟囔：“我家床还是按摩床呢。”

　　他是怎么回事？连床的醋都吃。

　　宋帝回来勾着他的领带迫使他低头，踮起脚亲他，摸摸他的脸说：“乖，好好工作，晚上见。”

　　所以年下都是这样的吗？好胜心这么重，连床的醋都吃。

　　宋帝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小日常说给赵媛媛听，赵媛媛骂她是根木头。

　　“所以你现在，把人家当什么？只消耗人家体力，不给名分，你当累傻小子呢。说好听点是男女朋友，不好听点就是卖也要给钱的。”

　　这女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宋帝耳朵红到耳朵根儿。

　　“你这还没结婚怎么先变异了，被同化的也太快了吧，都开始催婚了。”

　　原本宋帝一点没把赵媛媛的话放在心上，但夜晚李途年汗涔涔用力时，那双眼睛没有情欲只是狠，有点垂头丧气的，宋帝倒是对那番话信了几分。

　　两只手勾住李途年的脖子，贴近他的耳朵压着声音说：“你明天下班早帮我搬一下东西，我想试试按摩床是什么感觉。”

　　发烫的呼吸为将要冷却的身体添了一把火，李途年身上的汗同时裹住了宋帝的身体，有点凉凉的，汗液背后的身体又烫的灼人，贴着胸膛，腹部，恨不能共享温度。

　　李途年真的很好哄，帮她洗澡的时候嘴角还有笑意。

　　“傻小子”，好像真的挺傻的。

　　“什么？”他怎么好像听到她在说他傻，而且笑是什么意思？

　　“我说，你好像真的还挺像个傻小子的。”

　　李途年也不恼，慢悠悠地问她：“你确定要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跟我讨论谁比较傻？”

　　她现在□□，确实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趁人之危”

　　“也不是不行。”说着两只手不安分的乱摸。

　　宋帝受不住，连连求饶：“别，我明天还有工作，要站一天的，你别乱来。”

　　李途年没再继续，把人抱出来裹着浴袍给她擦身上的水珠，宋帝靠在他身上昏昏欲睡。

　　李途年帮她吹头发比她自己还温柔，热风顺着后脖颈溜进衣服里，手指轻轻松动头发，宋帝想以后自己的头发不如都交给李途年吹算了，这个想法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想跟他有个长长久久，细水长流的以后。

　　她甚至怀疑床头暖黄色的灯光都被李途年收买了，要不然这样的氛围怎么会让她频频想到拥吻的夜晚，嬉闹的晨光，有点拥堵的通勤路，她埋怨他出门非要蹭花她的口红害她补妆耽误时间。

　　“李途年，我不是不想跟你结婚，就是”宋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残存一丝理智，节奏断断续续，音量时轻时重。
　　就是，她家里，她自己，她对李途年的感情都还是一笔糊涂账，她不想这么糊里糊涂也丢给李途年，这样太自私了。

　　——

　　宋帝还没从那一段感情里完全抽身，那边家里的电话就打过来，宋帝的母亲去世了。

　　“是自杀。”
　　堂妹在回去的路上是这样跟宋帝说的。

　　“大伯母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强。她被公司裁员了，大伯父这边又提前下岗，两个人晚上吵了一架，没想到大伯母就……”

　　母亲是什么脾气宋帝还是了解的，要强是真的要强，要不然她们俩也不会这么多年关系冷淡成这样，可这么要强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放弃生命。

　　她们家这三个人里边最容易情绪崩溃的应该是宋志国，那是一个易怒又怂包的男人，爱喝酒，喝多了就骂人，所以她小时候经常看见母亲把他关在门外面或者卫生间里，让他一个人发酒疯。宋帝宁可相信宋志国会自杀也不相信她母亲会自杀，这么说或许很不孝顺，但宋帝确实怀揣着怀疑的心情回去的。

　　这个苍白又瘦削的女人比之前更单薄了，仿佛谁把她全身的血放干净了还要剥掉肉，两只眼睛眼窝深陷，眼球却凸起将一层薄薄的眼皮撑的发亮。

　　她的眼泪好像完全被这双眼睛吓住了，木然地盯着她的脸看，好像把每一处细节都看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留在脑子里，倒是她背对自己挽起长发的样子在脑子里一直不停的回放。

　　她伸手想替她拢一拢额角散下来的头发，她以前最讨厌额前的头发散着，父亲甩开她的手骂她。

　　“现在装什么孝顺，你妈生前你回来过几次，你妈就是被你气死的。”

　　邻近的叔叔阿姨围上来拉住他，他挣扎地骂她。

　　“就是她害死了小瑾，你看看她，现在连滴眼泪都没有。”

　　玉瑾是母亲的名字，她已经有十来年没听宋志国这么喊过母亲了，他大概也是真的伤心吧，她心里那个疑影彻底消失了。

　　她不想跟他在母亲的边上吵架，转身不再看那双深陷的眼睛。

　　婶婶跟堂妹说悄悄话很不合时宜的溜进宋帝的耳朵。

　　“我不是跟你说让你快点跟他分手吗？你怎么还把他带回来。”

　　“不会的，你就是瞎操心，他们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公司不给他还能给谁。”

　　“我的傻闺女，妈能害你吗？你也不看看他以前开的什么车，现在开的什么车，是不是现在还搬回那个小公寓去住了。”

　　于她们而言今天是多么普通的一天，好像这灰蒙蒙的天只有宋帝一个人看得见。

　　她再也没法听见那个苍白的女人凶她，“哭什么哭，没出息。”再也不能跟邻居家的小孩争论到底谁的妈妈更好看，更温柔一点。

　　她，再也没有妈妈了。

　　轰隆隆的雷声，没有前奏的雨滴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落在宋帝脸上，顺着眼角滑落到嘴角，是滚烫的。

　　——

　　母亲注销户口那天，宋帝看母亲关于婚姻状况那一栏赫然写着“离异”。

　　宋帝第一次觉得自己并不是很了解自己的母亲，这个曾经被自己瞧不起的二十二岁大学毕业放弃一切也要嫁给宋志国的女人，好像比她记忆里要再勇敢坚强一点。

　　是她要求宋帝头发要自己扎，回家的路要自己走，学校要自己选，行李要自己收拾，学费要自己挣。所以宋帝当初离家出走也要上自己喜欢的大学的那个夜晚走得那么决绝，坚定。

　　是她告诉宋帝什么工作都不丢人，所以宋帝敢于高举餐盘向李羧羧的母亲要醋溜白菜。

　　也是她说生理期只是一件平常的小事，所以宋帝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别人掉落的卫生巾。

　　宋帝没来由地想起初中唯一要好的女同学，那是个过分向往外面世界女孩，她总爱对宋帝说她的表哥，表姐，即便没上过正经大学也能在大城市过得如何风生水起。
　　那些话催得宋帝心里要走出去的种子过早的发芽，她和那个女孩儿省了几百多块钱的路费，从学校宿舍的后墙跳出去奔向火车站，做了一场勇闯北上广的大梦。

　　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上车就被老师家长逮住了，那是宋帝第一次见母亲发那么大的火，她一点都不顾及周围乘客和老师的目光骂她，像个泼妇一样被班主任扯走。

　　其他的话宋帝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有句话她一直反反复复地说，大概意思是你难道想这一辈子都被困住吗？说累了，母亲就那样旁若无人地抱着她哭，哭声吓得宋帝一动不敢动。

　　谁的一辈子？是她的，还是宋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