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山》西浮屠

16、他身上有我的奴印

　　刚落座，月姬便让人奉茶上来。矿山远僻，即便是元绮，事发突然，随侍准备的伺候用度也并不周全，反观月姬的随侍，不仅茶水点心俱全，就连挡风的围幕都一应俱全，看来是不会轻易走了。

　　元绮表面装作镇静，实则 心中翻江倒海！月姬从见她的第一眼，便打心眼里讨厌她——自小她便是最得宠的公主，莫说金玉珠宝，就连中原朝廷的土地，城池，突厥大可汗都能为她打下来！

　　元绮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就仿佛一根刺扎进眼里，她戴着自己没有见过的，镶着东珠的金钗，高挽起发髻，衣裙夺目是草原上不曾有过的。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人，居然是萧淙之的妻！萧淙之对她百般好，哪怕是装的，月姬看在眼里也几乎沁血——自己的狗，怎可以对别人摇尾示好！

　　而如今元绮的慌乱，担忧，恐惧，月姬都看在眼里，好不痛快！她心急如焚，她却偏要消磨她！拖延她！这才痛快。

　　月姬缓缓端起茶来： “我生在草原上，来了你们中原才慢慢习惯喝茶，夫人应该比我懂得多吧。”

　　“附庸风雅罢了。”她简单回答，眼睛仍然望着矿洞。

　　月姬浅浅笑了，也望向矿洞方向：“我知道你着急，这么大的石头，砸在身上，一定很疼。断手断脚，血肉模糊的。”她故意说得血腥凄惨，元绮如果还抱有希望，她便要浇灭它！

　　“不过，你放心，只要他没摔成泥，我会有办法帮你分辨哪个是他的。”

　　元气倏然回首：“公主什么意思？”

　　“他身上有我的奴印，那可是我亲手烙上去的，化作灰我都认得。”她说的得意极了，脑海里有回忆浮现，耳边仿佛都响起了烧红的烙铁，贴着皮肉发出的滋滋声音！

　　她眼神直勾勾观察着元绮，就像妖精鬼魅想要吸人精气一般，只不过月姬想要的，不是精气，而是她的恐惧、嫉妒、与憎恨，“怎么？你竟然不知道？”

　　月姬吃惊似地捂住嘴，低声说：“不会吧，是他没告诉，还是你根本没见过？”

　　月姬细细品味元绮陡然得知奴印的震惊与意外，故意伸出手，指着元绮左边的心口：“就在这里。”

　　元绮心中如孤舟入海，极力想要平静，却总有风浪冲击！只能紧紧攥住衣裙，脸上仍然装作镇静。

　　瞧她说不出话来，月姬真是痛快极了。

　　“你喜欢他？他没告诉你？还是没碰过你？”她问得直白。

　　元绮定住心神： “妻子当然心悦丈夫，何况我们新婚，无端的猜测还请公主慎言，传出去对你我都不好。”

　　月姬轻笑，昂起头来睨她：“从前我也挺喜欢他的，所以我给了他一次机会，只要他手刃父兄，以表忠心，我就给他自由。没想到啊，他这个人，不光心狠还狡诈，不仅下了杀手，恢复自由身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反咬我一口。”

　　元绮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月姬仿佛捉住了她的马脚，乘胜追击，捉住她的手腕，仿佛闺房私话般悄声问她：“你就不觉得害怕恶心吗？弑父杀亲，那是要下地狱的畜生才干的事儿。”

　　“公主莫要再编故事了。”她甩开月姬的手。

　　月姬漫不经心道：“其实他死了对你未尝不是件好事。萧淙之本就是不择手段的下作东西，为了达到目的，他会利用身边一切东西！何况是你这样的人？”

　　元绮深吸一口气，感到有些透不过气，眼前矿洞的轮廓已有些模糊了：“公主特意赶来，难道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

　　“你可知我父王有许多儿子，可我一个也看不上，有时候他们在外面拼了命像野狗一样厮杀数月，还不如女子的几句话。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冲冠一怒为红颜，一个女人，胜过千军万马。所以我有个爱好，喜欢看别人因为我的一句话而疯狂。”

　　“那我一定让公主失望了。”

　　“那可未必，今天的话你听进去了，就像一颗种子。哪怕他今朝不死，日后你看着他，便要想起来，他可是个肮脏的弑亲恶徒呐！猜忌、厌恶、恐惧、疏远，我喜欢看你们就同盟反目，更想看夫妻离心！哈哈哈哈哈。”

　　元绮终于明白，为什么都说月姬是条毒蛇！如此心思，简直恶毒至极！

　　“公主凭什么以为我会相信？”

　　“不是信不信，是你忍得住吗？”

　　月姬来好像只为说这番话，元绮甚至做好了陪她耗下去的准备。可她说完突然便决定要走了，留下崔副使一干人等，没有多余的吩咐，只离去时给了一个眼神，崔副使便领会了主子的意图。

　　元绮命人悄悄跟上，果然月姬并未走远，落脚在了就近的驿站，看来随时等着听下面人报信。

　　她对萧淙之倒真是上心！

　　再看留下了的崔鹤州，身为靖州副首，却效命于月姬，元绮虽不意外，却仍感到震惊。

　　关外虽各族割据多年，但多年都处于各自为战的分散状态。直到数十年前突厥崛起，各个部族虽未完全臣服，却大多都已为其效命。也就是靠着众多部族联合的十万大军，才攻下了中原的三州十六郡！

　　数十年来，当今圣上避战怀柔，允许婚嫁通商，边城自然漏得如筛子一般。

　　但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在靖州刺杀首官，妄图攫取私矿，是元绮万万没想到的。

　　她也是遭到月姬刺杀之后才从元穆的信中得知，原来萧淙之刚到靖州，便开始着手，剔除外贼安插在靖州政要中的细作。又带兵出关扫清了郸州逃窜的外贼。有如此基础，才开始着手兴民生，一切属实不易。

　　眼下局势，如若萧淙之身死，副使必然代政，这段时日辛苦建立起来的一切，都将成为敌国之资！

　　元绮在几息之间，想通其中关节，立时便坐不住了。几步越过崔鹤州来到矿洞口，高声道对众人道：“来人，传话下去，四个时辰内修复矿道，赏五百两黄金，救出刺史者，赏千两黄金！”

　　如此一来，官兵也等同于受雇于她，如此巨款，即便听命于崔鹤州，也不得不瞧瞧她的脸色！

　　除了刚刚加入的官兵，负责开矿修路的，本就是一无所有的灾后流民，他们本就受了萧淙之的恩惠，听见如此厚赏，有不少人停下手中动作，愣在了原地！

　　“夫人这是何苦，为救刺史大人，我等本就责无旁贷，可人祸易躲，天灾难防..…”崔鹤州还想说什么，韩冲一脚迈上大石头，高呼道：“都听见了吗，刺史夫人发话了，还不照办？”

　　回应他的先是零碎的呢喃，而后逐渐凝成有力的高喊：“旦凭夫人吩咐！旦凭夫人吩咐！”

　　在众人的高喊声中，冷硬的沉默取代了崔鹤州的关切随和，几乎是用力剜了元绮一眼，转身走远，落坐在专为月姬收拾出来的椅子上，对着身后的人吩咐了一声，便面无表情地盯着矿场。

　　对崔鹤州来说，只要确认萧淙之身死，无所谓争眼下长短，这口气他暂且咽下。

　　元绮不再管他，又与韩冲杜档头研究着山脉图。

　　“小家主，开矿前，按您的吩咐特意找人点过穴，且靖州色矿早年本就常年开采，从未有过坍塌的情况。若非地震天灾，绝无可能连续坍塌。”杜档头小声说。

　　元绮和韩冲一听就明白了他话中意思：“你是说有人动手脚？”

　　杜档头面露难色地点头：“不瞒小家主，小人此前修复矿道时，曾发现过硝石与硫磺的痕迹。”

　　“硝石？”元绮立即看着韩冲，“岂不是军中之物？”

　　韩冲道：“硝石与交硫磺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可用于入药治病，可能够引起矿山坍塌的，确认只有军用的飞火。军中的物资都有严格登记在册，有专人看守，失盗毫厘都会彻查，普通人即便买到飞火的材料也不会制作。”

　　言下之意，必然是军中有人参与了此事。

　　元绮又看向杜档头：“你何不早说？”

　　“此等大事，小人不敢欺瞒，先前早已禀明刺史大人，大人吩咐，不可再与第二人说起。可眼下事关生死，小人才不得不违背。”

　　他早知道？

　　元绮又看向韩冲，他却不再此纠结，指着山脉图道：“你将发现硝石的位置指出来。”

　　杜档头其实早已探过，若非有十足把握，绝不可能报给萧淙之。于是没有任何思考，便指出了位置。

　　韩冲拧着眉，难得有了正经模样：“嫂嫂，以我对飞火的估计，贼人不敢深入，只在矿洞入口不远引爆了飞火，如此，洞楼坍塌，深处却未必塌方。咱们只需挖通这一段，必能见分晓。”

　　元绮点头，又低声对韩冲道：“韩将军，对方在军中有人，我不过有些银钱，只能拖住一时，还得靠你为淙之镇在此处。”

　　韩冲当即领会：“嫂嫂放心，我这就增兵！”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