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笔录[短篇故事集]》苏和椿

3、第三章

　　01.

　　湘江有城，城里有观，名怜音观。

　　音，谐音婴，观里虽清贫，却尽己所能收养被遗弃的婴孩。

　　其中有一个小姑娘，她不和其他孩童玩耍，反而喜欢追着观里的一只大橘猫。

　　大橘猫呢，却总喜欢扑一只鸟。

　　02.

　　“大橘！别跑啊！”

　　“大橘！”

　　一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女追着一只颇显膘肥的大橘奔跑，少女身着蓝色褂子，齐耳短发随着奔跑飞扬。

　　“喵——”

　　“抓住啦，哈哈！”

　　少女一个飞扑抓住了大橘，大橘猫哀嚎一声认命的被她牵制住。一人一猫在草坪上打闹，累了后就懒散的躺着晒着太阳。远处树丫上还有一只山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她是道馆里的一个小道姑，名唤槐安。听观里的师傅说，她是槐树底下捡到的，希望她能平安快乐一生，故此取名槐安。

　　这观里呀，虽然清贫，但是却收养了很多孤儿，观主是个良善的。凭着自己开的一家小酒楼赚来的钱银修了这座观。

　　槐安枕着手臂，在绿茵草地上打起了瞌睡。

　　山雀从枝丫上飞下来，落在槐安的道袍上，叽喳几声，“肥猫，肥猫！”

　　“喵～”大橘懒散喵呜，“你才肥猫！本大爷才不肥，再说槐安愿意养着我，去！”

　　山雀几个轻快的脚步，从槐安身上走下来，脑袋一歪一歪，喙去啄大橘，“咱们可是妖，你不回山里修行，干嘛守着一个小人类？”

　　大橘伸出爪牙去反击，“你管我！”

　　山雀振翅躲过，它盘旋于低空叽喳几声，“笨妖，不可救药！山神大人说的对，唧唧，人类都有毒，唧唧！”

　　话落，它振翅而去。

　　大橘长长的尾巴在地上来回摆动，它坐着，轻轻舔舐爪子，慵懒高雅。

　　它不是普通的猫，而是山里的精怪，十几年前贪玩跑出深山，不幸被猎人的捕兽夹夹住，差点死在山里。那时它不过是刚通灵的小妖，连挣脱的能力都没有。

　　彼时，它遇到了同样贪玩跑出人群的幼孩槐安。槐安救了它，征得观主同意后，并把它养在观里。

　　至此，它便留在了怜音观。

　　槐安待它极好，把它当亲人般爱护。大橘也喜欢她，不仅是它的恩人，还是它最好最好的人类朋友。

　　思绪回转，它转眸看向酣睡的槐安。希望它能早点修炼成人，那样就能和槐安无障碍交流了。

　　槐安似有所感，眉间皱了皱，缓缓醒来。

　　天边已近黄昏，金黄的火轮也将落山，山风吹过她的脸颊，带着丝丝凉意。

　　“大橘，走，咱们回家喽！”

　　槐安笑了声，从地上站起来，俯身抱起大橘，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回道观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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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不巧，她回去的时候恰巧碰到了昔日里给观里送米粮的大春。他踏出门槛的脚步略显慌乱，甚至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槐安。

　　“大春叔！你在干嘛？”

　　槐安悄悄上前，大声唤他。

　　大春却惊了魂，双手杂乱挥舞，语无伦次，“走开，走开！不是我，是那李富！”

　　说着，脚步跌跌撞撞的跑走了。

　　此时，槐安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快步回去，几步跑到正堂，先去找观主！

　　只见以为香火不断的神像前，是一片狼藉。香蜡倒台，红布残破。贡品滚落在地，一片殷红的血，更刺眼的是地上的那具没有闭眼的尸体，是观主！

　　“观主！！”

　　槐安手中的大橘被惊呼的槐安掉落在地，发出喵呜声，而她却无心在意，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观主，颤颤巍巍的走过去，“观主！！”

　　一时间，惊慌，迷茫，愤怒与恨意弥漫心头，短短几步，她却好像走了好久。

　　她扶起观主，却发现他早已断了气。只有双眼不干的看向右厢房那边，槐安意会，跌跌撞撞的往那边跑去，一把推开大门，里面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都是她的小师弟小师妹。

　　她只是不爱热闹，但不是不疼爱这些如亲人般的师弟师妹们。

　　“谁？！！”

　　“哪个王八蛋羔子！！”

　　槐安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滴在地上，渲染成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了柜子里有声音。她睁开眼，跑过去。一打开，里面竟是最小的师妹，只有七八岁的幼子。

　　她在柜子里，瑟瑟发抖，眼眸无焦距，浑身冰凉。槐安心疼的抱住她，“是槐安姐姐，别怕，别怕……”

　　“是，槐安姐姐嘛”小姑娘空洞的眼在槐安的安慰下慢慢聚焦，恐惧浮上面庞，“姐姐……”

　　“姐姐都知道了，不要怕，姐姐在，姐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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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为了可怜这场悲剧般，那天夜里，出乎意料的下了瓢泼大雨。

　　雷声嗡鸣——

　　槐安独自一个人，把所有人安葬了。

　　她带着那个小姑娘下山了，槐安把小姑娘寄居在山下一个好心的婆婆家，那是观主的旧相识，连同大橘一起。

　　独自一个人沉默着离去了。

　　她要复仇。

　　屠观的是湘江有名的贪官儿子，李富。其原因竟只是因为路过这里去观主的小酒楼，被招待不周，觉得被侮辱到了。

　　就因为这小小一点，屠了观里上下十八条命。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天理昭昭，她槐安，要李富血债血偿！！

　　——

　　愤怒的少女不知这外面的世道，不知这是吃人的世道，更不知权势滔天。她不过一个道观收养的孤女，仅有的容颜也会是噩梦。

　　而她这一去，便注定了伤痛。

　　大橘有些担心她，它行走于房梁之间，好几次跑进李府却连槐安的面都没能见上。

　　被仆人们无数次驱赶，被棍棒打得伤痕累累，可是它依然喵喵叫着，固执的想要闯进去。

　　它在这里循环了一年，只见过槐安一次。

　　她坐在轿子里，短发也变长了，她脸上是漠然，眼里暗藏狠意。回眸之间，看到了李府外大树之上舔舐伤口的橘猫，眼神有一瞬间的破裂。

　　“喵！”

　　大橘的声音凄厉而响亮，它沿着树枝攀走，似乎很急切。怎料这声喊叫，没能引来槐安，只引来了仆从们拿着棍子驱赶它。

　　“哪里来的畜生！”

　　“又是它，去去去！”

　　大橘慌乱的躲避棍子，一边狼狈的往房梁上跳。相比这边的兵荒马乱，而那边轿子里的人早已抱着琵琶进府了。

　　大橘跑了好远，才脱身。它待在瓦片上，喘着粗气，精疲力尽。

　　远处响起几声叽喳，飞的近了，竟是那只消失一年的山雀。

　　它扑腾着落在大橘旁边，“笨猫，笨猫。”

　　大橘羞恼的给它一爪子，“喵！”

　　山雀跳开，嘴里还在叽叽喳喳，“好了，不逗你了，山神大人苏醒了，它想见你。”

　　大橘不甚聪明的脑子卡顿一下，随即高兴起来，它可以去找山神大人帮忙！犹记得山神大人沉睡前，是最喜欢它的！

　　大橘和山雀在山林间奔跑，它急切的心思早已没了心情去观望这个它出生的地方。

　　山神居住在深山最深处，那里有一通天瀑布，有一寒潭崖洞，四周都是淡蓝色的不知名花朵。花丛旁还有一架秋千。

　　这里静谧，美丽，幽深。

　　淡蓝色花丛里有一个几乎完美的女子身影，她如瀑布般柔顺的黑发，其间只有藤花装饰。三千青丝垂直脚裸，一身绿色渐变丝绸白裙。

　　她蹲在那花丛里，在给她最喜欢的花儿松土。

　　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她应声回眸，绝美的容颜，把四周美丽都衬的褪了色。

　　“山神大人！山神大人！”

　　两小只气喘吁吁的找到她，大橘更是一脸焦急。槐安在那里多待一天，就会更大的危险。

　　山神看着它，似乎在回想什么，而后又淡淡一笑，“小家伙都长大了啊，看来我这一觉睡的有点久了。”

　　大橘焦躁不安，身后尾巴甩来甩去。

　　山神俯身伸手轻抚它的头，“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那个人类孩子命有一劫，我们作为修行的精怪是不能干涉的，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她轻轻摇头，神色淡淡。

　　大橘不明白为什么帮不了，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去劝说。它讨好的去蹭了蹭她的手，“救救她吧，求您！”

　　“不能的，天地自有因果轮回，万物有迹可循，而我们依靠天地法则，万不能沾染其因果之力。”

　　山神转身，便想回到山涧。

　　大橘急了，它咬住山神的裙摆，“我不怕因果，大人告诉我怎么救她就好！我不怕！”

　　她顿了一下，回首看这个固执的小家伙，许久轻叹口气。

　　“但愿你能承担因果之力吧。”

　　山神素手一扬，一点淡淡的绿光点飘进大橘体内。一瞬间，它感觉体内充满了力量。

　　大橘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山神便开口了，“去吧。”

　　而后一股无形之力把大橘柔和的推了出去，而它的身影渐渐消失。最后在出山口出落地，它一落地就往外跑去。

　　只觉得越跑越轻松，甚至身形也在变大。缓缓的它发现自己的前爪发生了变化，变成了人类白皙的手。

　　他慢慢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身形修长的人类男子。他看了看自己，心念一动间，便变成了之前看过的书生着装。

　　蓝色的宽袖袍，白玉般棱角分明的面孔。只有一头不太和谐的黄色短发，而他的五官略显邪肆，慵懒。

　　手上的扇子摇了摇，来不及思考。便继续赶路……

　　——

　　深山瀑布间，山雀没有离开。

　　它趴着山神肩上，想了想还是询问道：“大人便这般让他去了吗？”

　　山神坐在秋千上脚尖一点，轻轻晃动，“因果轮回，都是命罢了。”

　　又是因果？

　　山雀不懂，它歪了歪脑袋。

　　“那大人说那个人类的劫，是什么？”

　　“李府满门死于毒泉，恶霸李富暴毙。暴毙前，用利刃误伤了她的眼，后，火燃了李府。自此，世上再无贪官李，与道姑女。”

　　…………

　　大橘赶到李府的时候，里面已经人躺了满地，皆是饮了毒泉毒发的人。那些人，有的已经躺倒没气了，有的还在痛苦□□。

　　无不残忍，无不惨痛。

　　他紧张一瞬，大踏步往屋里去。他不知道槐安在哪里，就一间一间翻，一间一间找。

　　不知道找了多久终于只剩后院一间破屋。他迅速跑过去，宽袖随风飘动，脸色急切，额头都是汗。

　　“砰——”

　　待他一脚踹翻屋门，就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李富手持短刃割向槐安，槐安嘴角有血，脸上还有巴掌印。她失控后仰，而被力的作用下，短刃刺向偏移，生生割了她的眼。

　　“啊！！”

　　一时间鲜血横流，槐安重重摔倒在地，李富砸在她身上，猛喷口血，一片狼藉。

　　大橘瞳孔猛睁，几乎是想也不想扑过去，狠狠一脚踹翻了李富。

　　槐安痛苦的蜷缩起来，眼睛的疼痛让她不能自已，而她去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因果报应！报应！”

　　“都死了…都死了！哈哈！”

　　笑着突然又呜咽起来，一抽一抽，慢慢失去了声响。大橘吓得感觉将槐安抱起来，直奔医馆而且！

　　这天，他跑了十几家医馆。

　　无人敢接，只因槐安的伤势太重，出气多进气少。

　　最后，终于有一人接下。

　　可惜，槐安依旧活过来的可能性很小。

　　她失去了双眼，身体有旧伤，最重要的是，她没有求生的欲望。

　　大夫将他们安置在医馆厢房里，夜里，槐安有些发热，喃喃细语。

　　似惊慌，似绝望，又带着怀念，她把观里的人们都喊了一遍。又轻轻唤大橘，大橘……

　　大橘握住她的手，眼里掉下温热的液体，似乎它变成人后，也拥有了落泪的权利。

　　但他却无能为力，他只是只修炼几十年的精怪，不是山神那点力量，他甚至都不能化形。根本没有医治她的能力，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薄弱的力量。

　　“大橘，大橘……”

　　槐安呓语喃喃，大橘抓着她乱动的手。想了想，化作原型，把脑袋靠近她的手，喵呜叫着。

　　许是感受到大橘的存在，她渐渐安稳，呼吸也平稳下来。

　　槐安昏迷了很久，很久。

　　每天只能喝流食。

　　大橘不厌其烦的照顾她，直到花光了身上的银两。他被迫背着槐安出了医馆，他身上的银两不过是从李府顺的，本就不多。还是老板心善，不然连一个月都坚持不了。

　　大橘将她背回了观里。

　　观里已经好久不住人了，打扫起来很废功夫。大橘做人还不是很习惯，笨手笨脚的。

　　尤其是晚间给槐安烧菜的时候，他甚至把自己的手都切到了。

　　直到忙完这一片狼藉，他才能在槐安身边轻轻躺下。

　　幸运的是，没过几日，槐安就有了苏醒的痕迹。而在某天初晨，她睁开了眼。

　　可是她瞎了，什么也看不到。

　　起初她还会恐慌不知所措，随着记忆回笼，她才记起自己已经瞎了的事实。

　　而刚做好早餐的大橘，一进来就看到了令人欣喜的一幕。他高兴的喊道，“槐安，你醒了！太好了！”

　　槐安动作顿了顿，疑惑道，“你是？”

　　“我是”大橘顿了一下，对啊，他是谁。

　　总不能告诉槐安他是之前那只大橘吧，他尴尬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啊，我是路过这里的神医！路边捡到你，就把你救了。”

　　“神医？”

　　“我都能把你救活，可不是神医嘛，哈哈”

　　大橘不自觉的挠了挠自己的黄毛，一边继续打算编说辞以防槐安的发问。

　　但槐安似乎没有询问的欲望，她轻轻应了声，“谢谢你救了我，那我的眼睛…能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