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者日记》二马木

3、傀儡娃娃3

　　祁寂愣怔了一秒。

　　想到那间陈列娃娃的屋子，那些精巧的摆件，还有模拟人类生活的场景，可以看出，他的主人是一个喜欢过家家游戏的人。

　　类似穿衣服这样的工作，应该也是他的主人代劳。

　　有实验人员上前帮游尘里穿好衣服，游尘里坐在椅子上，听话地抬手，抬脚，薄薄的肌肉线条随着四肢拉伸而彰显出其应有的饱满弧度。一名实验人员忍不住在帮他提上手摸了一把他细腻的皮肤，不管他是出于好奇还是其他的心思，游尘里并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

　　果然习惯了任人摆布。

　　祁寂沉默地观察着一切。

　　负责这次检测的实验员叫严冬，是基地研究所里为数不多和祁寂有交情的人。严冬手里拿着检测结果，脸色阴沉地把祁寂拉到了角落。

　　严冬：“我想先听听你的猜想。”

　　祁寂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档案夹。

　　“他是人类吗？”

　　严冬吐了口气，语气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愤怒：“没错，他不是仿生机器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人干扰了他的部分脑区，强制清除了他的记忆，并且对他的身体进行了……改造。”

　　即便是在机械义肢和仿生器官已经走入了寻常百姓的生活，但严冬仍然将“改造”一词说得十分费力。

　　祁寂并不意外：“什么样的改造？”

　　“不好说，结果数据还要进一步分析，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他身体里存在可供AI匹配的部件，他的全身皮肤，手臂骨架，都是AI适配材料。根据产品代码和型号来看，这不是一次性改造的结果。”

　　祁寂盯着他的眼睛：“只是适配材料吗？”

　　严冬点头：“对，数据读取显示，他没有感染‘幽灵’病毒。或许有人想要对他大脑植入ai程序进行感染，但，还没得逞。我需要强调一点，他的脑机接口被破坏了，既没有公民识别码，也没有记忆载体，公民信息库里没有他的身份，查不到他的任何信息，有人故意这么做，可能是为了隐藏什么。”

　　严冬停顿了一下：“又或者，只是为了抹去他作为人类存在的可能性，彻底变成一个傀儡娃娃。”

　　空荡荡的观察室里陷入了沉默。

　　祁寂转过头，透过单向玻璃看着游尘里被工作人员套上了白色的无菌服，像一个标准的被展示的娃娃一样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一个被剥夺了人类自我意识的可怜人。

　　严冬翻动档案本的动作有些缓慢，祁寂盯着他的眼睛：“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严冬：“嗯，有件事我很在意，但总觉得告诉你之后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敢说他身上的仿生皮材质是全世界最先进的，还原了近百分之八十的末端神经和皮层组织，甚至有自我愈合的能力。”

　　祁寂：“生产商？”

　　“无法确定，起码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材质加入流入市面，那些追求原生美的上流人士一定会为之疯魔，但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医院或厂商售出此类型号。”

　　祁寂：“你的意思是，这种材质可能仍处于实验阶段。”

　　严冬：“啊，不完全准确，或许它是特殊用处的产品，不面向公众，我还需要再找一找。但是……”

　　严冬欲言又止，悬浮的单片镜下琥珀色的眼眸略显迟疑。

　　“有话直说。”

　　严冬摇了摇头：“你应该也猜到了，除了那个地方，我想不出还有哪里能掌握这样的先进技术。”

　　祁寂垂下眼睛，若有所思道：“重新检测，用最原始的检测方式，我需要确认‘幽灵’不存在。”

　　严冬瞪圆了眼睛：“他已经这么惨了，你还要让他受这种罪。”

　　祁寂把手放在了身份识别的门禁上，检测室的门打开了。他掏出枪，不容置喙地说：“安全第一。”

　　游尘里看到祁寂的时候，眼睛眨了两下。

　　他现在知道，自己大概率已经不可能回到主人身边了，而眼前这个人带他离开了他的安全屋。

　　游尘里经历过两次主人的更换。

　　前一次，他被人以暴力冲突的方式从前任主人手里夺走，紧接着带走他的人成为了他的新主人，给了他优渥的生活条件。

　　按照这种逻辑推断，眼前这位英俊的军官即将成为自己的新主人。

　　游尘里试探性地问：“你要做我的主人吗？”

　　祁寂没有回答，严冬从他身后走出，微笑着安慰游尘里：“别理他，跟我走吧，我们还有一个小小的检查要做。”

　　游尘里没有抗拒，但眼睛死死定在祁寂脸上。

　　直到祁寂掏出了枪，枪口正对游尘里的眉心。

　　严冬怪叫：“你要干什么！检测还没开始！”

　　“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这样吗，不要一惊一乍。如果仪器发出警报，当场清缴。”

　　清冷富有磁性的男音像是某厂家AI助手的系统音，没有起伏与情感：“惯例如此。”

　　游尘里失落地垂下了眼。

　　新主人的脾气不太好，起码，不是那么喜欢自己。

　　游尘里被带到另一个狭小的检测间，工作人员把他架上了另一个仰卧式的检测仪器上，上面通满了几百根数据线路。

　　他被戴上了电极帽，双手双脚也被铁铐禁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画面让游尘里似曾相识。

　　游尘里眼里的无措和惊慌过于明显。

　　“会很疼。”严冬于心不忍，哄孩子一样，从口袋掏出了一块糖，“结束之后，就把这个给你好不好？”

　　粉色的包装纸，很有可能是草莓味的。

　　游尘里对严冬的好感度瞬间暴涨。

　　“谢谢你。”

　　只是一块糖而已，游尘里却得到了莫大的安抚，眼神归于平静。

　　他甚至不问原因，也不问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按键被按下后，严冬闭上了眼，两秒后，他惊奇地睁眼检查仪器使用情况。

　　“奇怪，还没开始吗？”

　　怎么会没听到嘶吼和尖叫。

　　仪表盘上的数据显示一切正常，那个电极帽上数百个电极片正在以不同电压的电流强制性刺激游尘里的脑区，以此激活“幽灵”病毒的自我保护系统，以探测其存在信号。

　　这是最原始的检测方法，却也最有效，截至目前，没有任何一例“幽灵病毒”逃得过这一检测手法。

　　但由于其残忍程度违背了人理，这种检测方式在公众视野内已经被禁止，只有部队和武装组织保留，通常只用于极端对象，或者是通过其他检测手段疑似存在感染情况的对象身上。

　　游尘里用劲全身力气，才控制住没有叫出声。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一次次的明显的电击感，强弱不同的电流穿过他的脑袋，他甚至能判断出每一簇电流在他大脑里的走向。

　　确认仪器正在运转，严冬惊讶到说不出话。

　　居然有人，能够忍受住这样的酷刑。

　　祁寂的枪口始终端稳着，冷眼注视着这个可怜人惨败的脸色和纤细的脖子上因疼痛突起的青筋和血管，直到游尘里昏迷前一秒，他还能清楚的看到那道瞄准自己的激光射线。

　　“嘟”的一声，检测结束。

　　未发现“幽灵”存在迹象。

　　严冬第一时间关闭了电源，摘下电极帽后，他正打算把人抱出来，祁寂却已抢先他一步行动。

　　很轻。

　　祁寂一声不吭地抱着人向外走。

　　严冬看着与其淡漠脸色暴露不同情绪的绷紧嘴角，叹了口气，反过来头又宽慰位铁血无情的安全守卫者。

　　“为了安全，逼不得已的手段，不怪你。”

　　为了安全。

　　祁寂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抱着怀里的人，走出了基地临时搭建的实验室，风沙正大，飞扬的黄沙遮蔽了天空与晴日。

　　祁寂：“蒂亚。”

　　一道机械男音出现：“我在。”

　　“打开风暴防护。”

　　“风暴防护已打开。”

　　祁寂周深出现了一层淡蓝色的保护罩，他迈步走进了风沙里。

　　昂首阔步，步履坚定。

　　睁开眼，游尘里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由于电流的后遗症，头还隐隐刺痛，但比起生理上的痛苦和起陌生的环境带来的不安，令他更加惊慌的是涌现在脑海里的海量信息。

　　大和平时代……

　　流亡者……

　　幽灵行动团……

　　“盖亚”处理器……

　　游尘里闭上眼，试着读取信息词条，脑海中像是在播放一部栩栩如生的纪录电影，他被动接收并学习着这个时代人类应该掌握的尝试和社会伦理。

　　半小时后，游尘里消化吸收了脑海里的海量信息，试着自己缕清思路。

　　人类正在经历大和平时代。

　　人类近代史与现代史的分界线是2059年的海洋生物异种入侵战役。那是人类文明一道明显的分水岭，也是末世后纪元的开端。

　　为了所谓的发展和进步，为了满足不断膨胀的享乐欲望，人类创造了可以替代人类的科技产物。这些产物被当做武器，工具，以及生产力，为人类文明延续造就了丰功伟绩。

　　但，这些发展所付出的代价，是地球上其他物种的灭绝和变异。

　　繁荣与饥荒，强盛与衰败，在维持十年的生物战争后，生存成为了全人类共同且唯一的命题。

　　在与异种抗争的期间，政府通过基因实验和AI技术，制造了一批武力值爆表的“特种兵力”，这也是人类征服异种最关键的原因之一。

　　被改造的对象通过脑机接口，可以与AI算法即时共享信息，无论是装备武器攻击的速度与实际，还是敌军卫星图像或者战略预判，都可以被随时调用。

　　异种无法彻底消灭，但人类拥有了可以抵挡其侵扰的武器，在某种意义上，人类再次征服了这种新物种。

　　适者生存的法则再次奏效。

　　可是人类的可生存环境已经缩小至地球陆地总面积的百分之五，物资紧缺匮乏，战乱，纷争依旧，国家的概念变得模糊。

　　为了资源共享，为了人类延续，联合政府促生了大和平时代，陆地政区根据功能被重新划分成了14个营区，海洋不再归属人类。第一区是核心政府机构所在地，第二区又叫中心之城，是整个人类生存空间最为繁华富裕的区域，根据营区数字序号从小到大，城市的繁荣程度递减，危险指数递增。每一营区的交汇处都有军队驻扎，并且还有严格的出入审核制度。

　　战争结束，异种不再威胁生存之后，被征服引以为傲的“改造部队”却成了最大的威胁。

　　拥有了具象化躯体的AI，在与人脑结合共享信息的同时，学习了人类的自主意识。而且这些可供AI驱使的具备最强的行动力和最健硕的体魄，他们是AI的共生者，可以被AI直接支配。

　　人工智能，脱离了人类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