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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乌黑,浓烈得如同墨染,那是云玉镇久远日子里唯一目睹的色彩,熟悉到令她心生绝望。

      鼻翼间弥散着混着土腥味的木香,酸麻的手脚昭示着她还活着的事实,厚重的木头被敲击的声响令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身陷囹圄——她竟是被活埋于棺椁之中。

      气息渐促,恰似溺于沉渊,痛楚难当,骤然间眼前幻影迭起,往昔种种纷至沓来,她忽然发觉,自己原来早已涉过幽冥之界,踏过生死之门。

      然无论最后谋反的是齐王亦或是燕王,母后都会薨逝于她生辰的前夕,父皇依旧会忧虑成疾而缠绵病榻,皇兄亦是注定与京畿相隔无尽的十四个晨昏,而她,也将在兵戈动震之中与亲人于次日重逢。

      命运当真是不可改变吗?她出生时观星监曾进言,彗星长竟天,为兵祸四起、帝位不稳之兆。可父皇从未疏远过她,反而荣宠有加,但宫人背地里的话语与眼神让她在每每战时长跪于佛前,她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可桩桩件件都让歉疚之意冲垮了因幼时体弱被万千爱意所萦绕的围墙。

      不知是眷顾还是惩罚,虽说重来一次,可遗落的记忆似一把无形之锁,将她牢牢束缚于过往的轨迹。她浪费了上天给予她的机会,纵然对徐意安怀有更甚的憎恶,得以偏离命运之若干,可终究世事依旧,未曾有丝毫之易。

      云玉镇在心中暗暗发誓,若能铭记所有,若能岁月再度轮转,她必定……

      必定如何?窒息的晕眩感,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恍惚间一生的景象走马灯似的铺陈于面前,流光葳蕤间她眼前再度浮现那年一甲游街,她因好奇于顺天阁上遥望,瞥见了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眉目如画,光华潋滟。

      原来是霍黎啊,明明如此惊艳,她怎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

      “云荣?云荣!”

      云玉镇于黑暗之中骤然清醒,纷至沓来的记忆涌上心头。当她看到眼前那双充满担忧的眼眸时,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她突然紧紧抱住了楼绫,仿佛要将自己的悲伤与恐惧全部倾泻而出。

      眼见好友哭泣,楼绫心中忧虑更甚,急忙之中用手中的衣袖轻轻拭去云玉镇面上的泪珠,温言安慰道:“我这几日被祖母掬在家中学规矩,好不容易才磨得她老人家同意,得以出来一见,不是故意不陪云荣的。”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咬咬牙,“要不我明日翻墙偷偷翻墙出来找你?大不了就挨几顿训,也不碍事的。”

      云玉镇更是哭到失声,相宜郡君楼绫,与她相伴多年一同长大,不同于京中其他贵女,楼绫自幼喜欢舞枪弄棒,却屡屡被家人训斥,她本打算日后在公主府中辟一处演武场予楼绫欢心,可谁知楼绫竟死在了为她寻医的回京之路上,每一世都是如此。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云玉镇微微颤抖的双手抚上了楼绫的面颊,心中无声地反驳着楼绫的话,哪里是几日不见,她们分明已经分离了五年之久。

      苍天怜悯,她竟然真的又拥有了从头再来的机会。

      “是不喜欢顺天阁吗?我就说这椅子硬邦邦的坐着不舒服,肯定是硌着我们家云荣了。”楼绫认真地点点头,语气轻柔地哄着她,“我再攒攒俸禄,争取将它买下来,把这椅子全换成软榻。”

      云玉镇只是呆呆地注视着楼绫良久,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止不住地落下,欢喜与悲伤交织,前两世的记忆如同被蒙上细纱,万千思绪翻涌,她心下竟是一片茫然。

      可楼绫惊慌的神色犹如利箭使她脑中浮现了唯一的念头:不能让阿绫担心。

      云玉镇用帕子敷面,拂去泪水后,对着楼绫强作欢喜道:“你的俸禄大抵是不够的,倒不如把我的也归给你,我们一道攒着。”

      终于见到她展颜,楼绫这才放下心中担忧,把手边的茶水推了过来。

      云玉镇双手紧紧握着温热的瓷盏,怔愣了几许,最后好似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阿绫,其实我……”重生了。

      好似被无形的一双手掩住口鼻,声音尚未发出便消弭于无形,她莫非不能对旁人言及此事?

      见到楼绫茫然的神色,她摇摇头,“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罢了,梦见我们二人定亲之后就生分了,再也没见过面。”

      听到云玉镇稚童般的言语,楼绫反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下,“云荣,即便是我们都成亲了,我也会永远陪着你的。”

      ……成亲吗?

      “诶,说起成亲,”楼绫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今日和你约在顺天阁就是因为这个。”

      楼绫话音未落,便轻盈地推开了手边精致的木窗,俯瞰着楼下热闹的街道,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今日是科举放榜后的一甲游街,我特意挑选了顺天阁的这个厢房,这里视野最佳,可以一览无余。”

      楼绫转头托着腮对着她眨了眨眼睛,笑容中带着几分俏皮,“你如今也该考虑挑选一位称心如意的驸马了。虽然陛下对你宠爱有加,但婚姻大事,终归是要自己满意才好。这一科进士中都是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你不妨先看看,有没有让你心仪的人选,若是相中了我那不成器的哥哥也成。”

      “观星监言我婚事宜迟,”她小小地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将它轻放到桌子上,“况且于我而言,八字相合、家世相当便是最好的姻缘,或许也谈不上心意与否了”

      听了她的话,楼绫一脸的不赞成,认真地看着云玉镇,语气坚定地说:“云荣,你怎能如此轻视自己的心意?你如此笃信鬼神之说,却不知命运其实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又指了指天空,“你看日升日落,四时轮转皆有定时,天象之说不过是附会之言,就像八字之说一样,怎能仅凭一时之事决定一生的命运啊。”

      见云玉镇面上并无触动,楼绫正要再劝,却听闻窗外喧闹四起,定睛一看,只见百姓皆作一团围起,数个骑马的身影缓缓拉近——游街的人群要到顺天阁处了。

      此时,窗外阳光穿透云层,洒落于顺天阁的屋檐之上,金色的光芒与古老的砖瓦相映成趣,宛如一幅古雅的画卷。微风轻拂,携带着一丝花香,如同细语般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碎云浮金春日碧,恰如人间鹿鸣时。

      楼绫好奇的看了一会,发觉行进的太过缓慢,根本看不清人,又觉得有些无趣,于是转过头和云玉镇说起话来,“我哥是榜眼,状元是徐婕妤的外甥徐意安,这个霍黎又是谁啊?云荣,你听没听过他的名字?”

      说到这楼绫先摇了摇头,自己先否定了,“你不喜欢赴宴,又常在宫里,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怎么可能知道,是我昏头了。”

      “不是的。”迎上楼绫惊讶的双眼,云玉镇抿了一下嘴,小声回应,“我知道的,霍黎是辅国将军的外甥,他自小父母双亡,就养在霍将军家。”

      “那他怎么也姓霍啊?”

      云玉镇轻轻摇了摇头,“他父亲是入赘。”

      震惊于云玉镇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晰,楼绫转念一想,似是顿悟,面上挂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们云荣不会是有意中人了吧?”

      “阿绫你……不是,我没有。”云玉镇连连挥手否认。

      此时队伍似乎已至阁下,楼绫捂着嘴一边笑着一边微探出身子,“我倒要看看是谁让我们大虞的云荣公主如此上心!”

      云玉镇阻拦不及,只能做低头状,仿佛对着自己的衣饰花纹突生好奇,待她做好了被楼绫打趣的准备,可一息、二息……静默了好一会,她正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却只听见了楼绫的呢喃声。

      “乖乖,长成这幅模样。都说探花郎最俏,果然古人诚不欺我。我本以为我哥哥也就一副皮囊还说得过去,结果被比得什么都不是,这下坏了,以后可怎么讨媳妇啊。”

      楼绫一边说着,一边脸也不转地拍了拍她的手,“云荣,你瞧瞧霍黎,即便是不喜欢,能不能将他收成男宠,我也能常常去看看,这长相,就着饭都能多吃两碗。”

      她倒是有些不解,“你若是喜欢,为何不自己嫁呀?”

      楼绫一脸沉痛,“我又不傻,过了今日,京城上下哪个贵女不知道霍黎这号人啊,我家里你也知道,破落户一个,还指望我和我哥去攀姻亲呢,哪里能争得过。不过即便能行得通,就他这长相,像个玉人似的,肯定是冷冰冰的性子,我可不喜欢。”同时微微侧头,见到云玉镇的目光终于转向了窗外,楼绫灵机一动,站起身来,向着窗外的人群挥手,大喊道:“哥,这边这边!”

      云玉镇察觉到人群中有不少目光投向她们所在的方位,她还未及遮面,便见一袭月白色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转动身形,仰首向上望来。那人的目光仿佛穿过人群的喧嚣,直抵心底,让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对视的霎那被骤然拉长,外界喧嚣声再不能入耳。她自重生后的所有苦楚无措在看到霍黎眉梢的笑意之时尽数消融,她本以为自己是漂浮于世间的鬼魂,如今却倏而被扯回红尘。漫长的岁月碾碎了经由爱意豢养的花朵,徒留满地狼藉的零落,无数次氤氲于心的惊艳却自尘封的胸膛绽放,白榆点染,扶光灼灼。

      她最终捡起了三生的心动。

      记忆如同汹涌的波涛,突如其来的眩晕与无力感侵蚀着她的身心,她拼尽最后一丝气力,缓缓地推上了身边的窗扉。耳畔,楼绫的惊呼恍若远方的风吟,而她眼前的世界,逐渐被无边的黑暗笼罩。在这片深邃的夜幕中,她似乎看到了霍黎那轻颤的唇角,以及视线滑落下自己掌心那令人目眩的血红。

      她在心底描摹着唇型,或许是公主二字罢?只是有些对不住楼绫,今日怕是将她吓得不轻,只能待苏醒后再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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