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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纯真 ...

  •   楼道里总有股散不去的霉味,西鹬扯下发圈,将塑料卡子拆了一个个揣进裙兜里。她哼着小曲,小皮鞋踩在水泥地板上发出悦耳的“咯咯”声。
      西鹬一眼就看到他了。
      他手背在身后,捏着一封手写信,沉默地靠墙站着。夕阳的光有种特殊的毛绒质地,贴在他身上却泛着冷冷的光。他转过头,眉毛上方淡淡的,像落了一层雪。
      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和黑色皮鞋,黑白分明。立在巴洛克静物画般的花丛中,像诞生了一个宗教。
      一个英俊的陌生男人。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发现他耳垂下面有一颗很小的痣。
      “西鹬?”男人笑着念她的名字,她第一次觉得这名字也不赖,读起来有沉醉之意。
      和刚刚不太一样。
      磁场温度转变太快,南极到热带两极反转。他自动开启的社交模式,温驯有礼,和颜悦色。
      马尔克斯小说里一样的人物,伪装成葡萄被人吃掉,分不清他到底是爱情还是魔鬼。
      西鹬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信,对上他的眼睛:“先生,你找我?”
      “你阿婆托我接你回家。”他没有自我介绍,很显然,他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太重要,他只是受人所托的劳动力。

      “可我阿婆从来没跟我提起过你。”她瞧着男人二十七八的样子,眼里有种能够读懂一切的成熟。
      在长辈面前装乖她最在行,她语调里渗着过于甜腻的孩子气,“我不跟你走,这年头人贩子可多了。”
      男人只是笑笑。他见过的人太多了,什么脾气性格,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他稍稍琢磨着就知道了。但面对一个孩子,他觉得没必要那么累。
      “我发誓,我不是坏人,只是受人所托。”他将手中的手写信摊开给她看,一笔一划,是阿婆的字迹。
      西鹬再凑近闻闻——辛香清凉,是阿婆的墨水味道。
      “一般坏人都爱说这慌。”她嘴硬,又若无其事地挠挠鼻尖。
      那信被他攥在手里久了,有点余温。
      纪敛冬笑:“好吧,那坏人要洗劫一下你的宿舍,劳驾?”
      他连说这种话的时候都很斯文。

      阿婆提前关照过她宿舍只住一个人,所以他进门的时候少了些顾忌。
      但他一个陌生男士进女生的宿舍还是会局促。
      房间很小,两张床两张桌子两只木质衣柜。由于只有她一个人住,没睡人的那张床上乱糟糟地堆满了各种书本和衣物。
      要想了解一个人,打开寝室比通过剖开五脏六腑更直白。
      西鹬毫不在意自己的隐私可能会被窥视,而且十分照顾客人的情绪:“你别拘束,当自己家一样。”
      书本很多,试卷是能让人吃出肥胖症的千层蛋糕,每一份在高考后都失去了它的意义。
      纪敛冬指着她提前摞在桌上的一堆书:“你这些,都要搬回家吗?”
      “当然。什么都能丢,但知识不能丢。”西鹬一本正经道。
      她承认为了让陆持不跟着她,她撒了点小谎。
      “门口那些花呢?”
      “那些都是我从家里院子移植过来的,就放着吧。”

      寝室里的一切在他的对比之下都显得很袖珍,袖珍的门框、袖珍的床、袖珍的书桌、袖珍的她。
      这个男人年纪比西鹬大上不少,但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把他划分进异性的领域里。一个成熟并且很有魅力的异性。
      他的背肌很性感,捧着试卷的时候紧绷着,西鹬望着他的背影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词——如父如山。她差点因为自己这荒谬的联想笑出声。

      书本收下去大半,房间立马敞亮了许多。西鹬忙里偷闲,逗着手边的水母玩,荔枝形状的湖蓝色水母一下一下在水里搏动着,像颗小型心脏。
      她闲扯着话题:“你跟我阿婆怎么认识的?”
      阿婆爱清静,平时很少与人打交道,只喜欢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刻面具。偶尔有人来,便是来做面具买卖的。她看男人不是本地人,更不像会不远千里来她这小地方买面具的人。
      纪敛冬如实回答:“我们团队是来这里拍电影的。导演跟你阿婆聊得特别来,所以她很热心地请我们住下了。”
      “我阿婆竟然愿意收留你们。”西鹬皱起鼻子,一脸不可置信。
      “你放心,我们付房租的。”他的声音很温凉,像草莓冰淇凌第一口。
      “你们一共几个人?”西鹬惊吓,怕她闺房不保。
      纪敛冬笑:“就我跟导演俩人,后续的人导演会安排别的住处。”
      “那个导演呢?”
      “一大早扛着设备出门了。”然后一整天都看不到人影,所以这个接送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西鹬看到他眼里的幽怨。很短暂,但被她逮到了。
      她很识趣地卖乖:“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在还没有摸清一个人的底线时,用礼节伪装自己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麻烦,在下竭诚为您效劳。”男人右手贴着左肩,弯腰鞠躬,行了一个很西式的礼。
      西鹬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

      西鹬背着书包,跟着男人走出宿舍大门,她突然出了声:“你叫什么名字?”语气很平常,像是随口问问现在是什么天气。
      “纪敛冬。”男人片刻僵硬,随即笑着说。
      他竟然忘记自我介绍了。
      “是哪几个字?”西鹬伸出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不容拒绝地等男人落笔。
      纪敛冬看着眼前这只带有侵略性质的小手,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接着又不动声色地带上笑。

      他食指指腹触上西鹬柔软的手掌,撇捺横折,悉数吞下。
      西鹬心里有块地方发痒。手掌仿佛被小狗舔舐过,一下一下挠地她麻嗖嗖的,她蜷了蜷手,握紧又松开。
      “敛——冬?”在冬天出生的吗?怪不得第一眼看过去那么冷。

      西鹬人生第一次陷入一种坍塌下坠的情绪里,像人溺在水里,她很不喜欢这种心情波动的窒息感。出于自卫性质,她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
      西鹬将手背到身后,胡乱讲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敛财、敛容、敛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冬天可以敛。”
      男人觉得好笑:“彩鹬、丘鹬、蛎鹬,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西鹬。”

      “刚刚你为什么没有自我介绍。”西鹬十分大胆地向前跨了一步,昂着头,直直盯入他的眼睛。
      她只到他的肩膀,她再扬着脖子始终都要被他压一个头。
      “抱歉,我的疏忽。”他光想着阿婆给他的任务了,完全忘记两个人社交之前需要建立一个以知晓对方姓名为前提的正常关系。
      “大疏忽!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没礼貌?”西鹬拿腔拿调,眼睛瞪得圆圆的,严肃又认真。
      纪敛冬闷闷地笑出声,外界对他众说纷纭,但还没有人说过他没礼貌。
      “这么严重?”
      “在我这里没关系,”西鹬忧心忡忡,“但去了外面,别人肯定会背地里说你目中无人。”
      “哦?”
      “狂妄自大。”
      “唯我独尊。”
      纪敛冬半开玩笑:“你就对叔叔印象这么差?”
      西鹬:叔叔?
      西鹬安慰他:“你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什么?”
      “谦虚。”
      “怎么说?”
      “你都把自己叫老了,”西鹬望着纪敛冬光滑干净的脸,“为了衬托我的年轻。”

      人情世故啊。

      车内冷气提前开好了,关上门像进了冰窟窿似的。西鹬正襟危坐,她很怕闹出第一次坐车就晕车的笑话。
      她学着男人的样子系好安全带,虽然过程不太利索但也算是顺利扣上。
      “你每天回宿舍都很晚?” 纪敛冬开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西鹬聊了起来。
      西鹬打着哈哈:“偶尔吧。”
      纪敛冬漫不经心地扶着方向盘:“今天刚考完试就溜出去了?”
      西鹬翘起二郎腿,开始咬文嚼字:“怎么能用“溜”这个字呢?我是正大光明走出去的。”
      纪敛冬笑道:“哦?那你走去哪了?”
      西鹬差点自乱阵脚,快出口的答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你不会是要跟我阿婆打小报告吧?”
      “怕了?”纪敛冬看她抱着双臂,两只小手正妄图摩擦取暖,便不动声色地调小了冷气风速。
      西鹬脸不红心不跳:“才不是,我就去了家电影院。”
      纪敛冬提起兴致:“六水街还有家电影院?”
      他来狸水镇才两三天,只在鸽子街附近转过。
      房屋临水而建,建筑古朴,做的生意也古朴,六水街看起来倒是比鸽子街繁华些。
      西鹬不假思索:“对,但是废弃很久了。”
      “你去那里干什么?”
      西鹬狡黠一笑:“好玩啊。废弃的建筑里,见不得光的事情多啊。”
      纪敛冬神色淡淡:“看来是撞见不少?”
      西鹬心虚地撑着脑袋望向窗外:“我开玩笑的。”

      “带我去看看?”他声音温温的,有循循善诱的味道,“我给你买糖吃。”
      抵制诱惑是成年第一课:“我十八了,再过十几天就十九了,虚岁都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了。”
      西鹬回过头,认真讲道理:“你想想你十八岁的时候会被糖果收买吗?”
      纪敛冬竟然真的回忆起来:“我十八岁好像没有人想收买我。”
      西鹬两手一拍:“你看看。”
      “都是我在收买别人。”
      “……”祸水啊。
      纪敛冬笑得胜券在握:“那你被我收买了吗,妹妹?”
      威胁,一定是威胁。
      笑面虎!

      轿车向电影院的方向驶去。
      “纪老师,你要知道。”
      纪敛冬听到称呼,不动声色地挑眉。
      “不是你收买我。”
      “嗯。”
      “是我在纵容你。”

      六水影院是整个狸水镇唯一一家电影院,刚开业的时候也是锣鼓喧天,但不到两年就门可罗雀了。
      装修看起来花了不少心思,听说一开始是打着水市第一影院的旗号宣传的。
      浮华落幕,仍然能窥见昔日的辉煌,只是蒙上一层尘埃而已。
      红丝绒的椅座有人碾过的痕迹,木地板踏起来噔噔响,阳光从洞开的裂缝倾盆而下,照得灰尘蓬勃宛如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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