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青云》岑琳

6、怨怼

　　正式册封礼聘贵女的旨意是三日后到的。

　　众人妆饰一新齐聚在正殿，却都没了上一次满腹期盼的心情。

　　赵庶人案是笼罩在建章宫上空的巨大阴影，遮天蔽日，令人心生恐惧。

　　这是徐璟自那日后头一回见到薛照。她自矜身份，依旧梳繁复高髻，满头华丽珠翠，裙角袖口的织金纹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只是脸上覆上了一张面纱，遮住了疤痕尚未愈合的面颊。

　　徐璟三人朝薛照福身，一齐道：“恭喜薛婕妤。”薛照得封正三品婕妤，其余三人都只封了正六品，理应向她行礼。

　　薛照高傲地仰着脸，不发一语，受了这一礼便领着宫人扬长而去。

　　“薛姐姐她······”梁丽质看薛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大家在同一屋檐下共处数月，她凭什么如此倨傲？

　　冯纾扯了扯梁丽质的袖子，小声劝：“你该称呼薛婕妤才是。”

　　徐璟瞧着只觉得有趣。这冯纾待梁丽质处处提点，时时警醒，倒是比亲姐姐梁修仪还要周到。

　　徐璟同二人道别，缓步回了住处，唤连翘为自己改换六品美人的装束。

　　连翘平常最爱说笑，今日却一反常态，满面忧色，心不在焉，手上一时不当心，梳子绞断了几根头发，听到徐璟嘶地呼痛，才醒过神来，连忙伏地告罪。

　　徐璟看她满腹心事，转过身：“如今是在我跟前当差，难道来日陛下面前，也如今日一样魂不守舍吗？”

　　“奴婢是为娘子忧心！”连翘顿了顿，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到底心一横，压低了声音，挤出几个字，“娘子到底是礼聘入宫的，怎么才······”

　　礼聘入宫的嫔御素来初封位份不低，少说也是自五品承徽起。此次徐璟封美人，梁丽质封才人，冯纾封良人，都是六品，着实是低了些。

　　“左不过是安抚薛氏的手段罢了。”徐璟毫不意外。

　　送进宫中的女儿还未正式册封就遭人算计，险些毁了脸。区区几条宫人的性命，哪里能叫薛氏满意呢？

　　就如当日奚容华所言，无论赵庶人案的始作俑者是何人，少了个容貌出众的竞争者，礼聘的其余三人都是间接得利的。自然要压一压，再将薛照高高捧起，方能显得皇恩浩荡，对薛氏一族格外眷顾。

　　徐璟坐在窗前，对面正是薛照的住处。她屋里已经久不支起妆台前的窗户，想是不愿看见自己的脸。

　　倏地，透过窗格的镂空，徐璟望见一双眼，是薛照溢满怨怼的眼睛，死死盯住徐璟。

　　连翘眼疾手快，啪得一声放下窗户，忧形于色：“薛婕妤如今看人怎么如此瘆得慌？只盼她早些医好脸，这事才算真的了了。”

　　徐璟装出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口中叹息：“是啊，她也是可怜人。”

　　可怜她的脸一时半会儿是好不起来了。

　　徐璟喜欢调香，凡是可入香的花果草木她都十分熟悉。

　　方才在正殿，她分明闻到薛照身上沾染了丁香油的气味。以丁香油敷面，可使皮肤细腻柔嫩，但若触及伤口，却会使得伤口颜色加深，极易留下瘢痕。

　　如此看来，有人不愿薛照的脸快些痊愈。

　　只是，不知是为了少一人争宠，还是别有所图呢？

　　门外传来杜若的声音：“娘子，车已在殿外候着了。”

　　徐璟坐上车，心境与上次被带去含章殿问话时已大不相同。

　　軿车一路向前，徐璟回首凝望，建章宫巍峨如远山重峦，渐渐消失在视线中。她知道自己已踏上一条氤氲着脂粉香气却荆棘丛生的道路，再不可回头。

　　宫中嫔御，婕妤以下皆居掖庭。徐璟分到的宫室名唤广灵阁，坐落在掖庭东南角，虽然不大，却是个独立的小院落，不必与他人同住，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门前是一片遍植莲花的池塘，池中还放养了不少色彩艳丽的鲤鱼，在阳光下争先恐后地跃起，白玉桥自迷蒙水雾中越过，通向池心一座精巧的凉亭。

　　引路的小内侍机灵得很，见此情景，堆笑奉承道：“美人娘子大喜，鲤鱼跃龙门可是大大的吉兆呀！”随侍的宫人们也纷纷露出喜色。

　　徐璟示意杜若打赏，小内侍欢天喜地接了，又说了好些吉祥话。

　　院中规规矩矩站着两排人，见徐璟进来，齐齐伏地行礼，口中高呼：“给美人请安，愿美人长乐安康。”

　　徐璟扫了一眼，随口问：“似乎比我份例里的宫人多了些？”

　　引路的小内侍答：“程昭华娘娘特意嘱咐，美人身份贵重，身边用的人必得合用才好，是以掖庭令多送了些来，请美人挑选。”

　　徐璟早已料到，自己入宫，必会被视作程昭华的党羽，毕竟同在韦氏庇护之下，她无法独善其身。只是程昭华此举未免太过刻意，生怕旁人不晓得她对徐璟有多么看重关照似的。

　　除了杜若连翘，在建章宫中伺候的樱蕊年纪虽小，却性子活络消息灵通，是以徐璟也将她带了来。

　　徐璟身边缺人不多，便又点了三个宫女、两个内侍，算是凑足了数量。

　　她在内室坐下，宫人们一一上前叩头拜见。

　　徐璟受了礼，细细问了每个人的名字、出身，从前在哪里伺候，有什么专长。她问的虽多，但神态亲切，语气柔和，并不叫人紧张，只像个好奇的少女在闲话家常。

　　“在美人这里当差，有四个字最为要紧，”杜若说话不紧不慢，却别有一种隐隐的威慑，“齐心、忠心。做奴婢的，须得记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底下的人俱是神色一凛，一齐道：“奴婢们必定忠心侍奉娘子。”

　　徐璟闻言，眼角眉梢都含着浅笑，温声软语道：“你们都是宫中伺候惯了的，规矩自然是极好的，这我很放心。”

　　杜若又挨个给了丰厚的打赏，才将人领出去吩咐各人的活计。

　　宫人们刚将自建章宫带来的箱笼收拾停当，便先后有含章殿程昭华、明光殿邹淑媛、惠草殿梁修仪的赏赐送到。

　　连翘将盒子一一打开，捧给徐璟看过，盒中尽是绫罗绸缎、金银首饰。

　　数程昭华出手最为阔绰，赏赐中有一串璎珞尤为难得，上头坠的珍珠个个有拇指大小，颗颗浑圆，光泽温润。

　　梁修仪的赏赐中则有一盒琼脂复颜膏，来送赏的宫人说，此物促进伤口愈合有奇效，是梁修仪听闻徐璟那日被赵庶人冲撞时摔倒，被地上的碎石割伤了手，特意赏下的。

　　宫人们忙着将赏赐登记入库，徐璟将那盒琼脂复颜膏捧在手中，细细打量，一旁的连翘见状，悄声问：“要不要请江女医看一看？”

　　徐璟摇头。她手心的伤口不过小小一道，用不上如此难得的好东西。

　　“再去取一盒从家里带来的玉华粉，和琼脂复颜膏一起，让樱蕊给薛婕妤送去。”

　　玉华粉是彭夫人研究出的美容养颜方子，以此粉敷面，可以使皮肤光洁如玉。连翘知道这东西难得，觉得送给薛照实在是不值得，但又不敢忤逆徐璟，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

　　外头传来杜若的声音：“褚承徽到了。”

　　徐璟还未来得及出门去迎，褚承徽已经娇笑着走了进来，她笑盈盈道：“姐姐不请自来，妹妹可别怪我失礼呀。”

　　徐璟笑答：“承徽姐姐哪里的话，快请上座。”

　　二人坐下，褚承徽身后的宫女捧出一个三层食盒，刚一打开，便是扑鼻而来的甜香味儿，是几盘样子精巧的糕点。

　　“妹妹册封之喜，我那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是小厨房的糕点有些特别，拿些来给妹妹尝尝鲜。”

　　褚承徽有一把好嗓子，凭借着唱曲得宠。她爱吃甜食，又怕甜食太腻，妨碍唱曲，便求了陛下给她寻了好手艺的庖厨，专做各式各样的糕点，闻着香甜，吃起来却不腻。

　　徐璟可不相信她专门走这一遭，就是为了来送这些糕点。

　　“妹妹可是信不过我？”见徐璟不动，褚承徽自顾自捻起一块核桃酥吃了起来。

　　徐璟涨红了脸，捡了一块牛乳糕，道：“姐姐说得哪里话。只是我碰不得核桃，每每沾上一些，便会浑身起红疹，好些时日都褪不下去。”

　　褚承徽露出了然神色，示意宫女将那盘核桃酥收起来：“怪我怪我，险些耽误了妹妹的好事。”

　　徐璟睫毛扑闪，眼中尽是不解。

　　褚承徽凑过来，附在徐璟耳边：“昭华娘娘要我给妹妹带句话，陛下回宫，今日便会开始点寝了。”

　　徐璟双颊飞红，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娘娘的意思是？”

　　褚承徽笃定地点点头，拢住徐璟的手，颇有深意地拍了拍：“昭华娘娘看重妹妹。”

　　说完，她便起身告辞，迎面正遇上送东西回来的樱蕊。

　　樱蕊满脸不忿，正气冲冲往里走，乍一见褚承徽，陡然变了脸色，连忙福身行礼，将褚承徽让出去。

　　待四周人散尽，樱蕊才对徐璟道：“奴婢将东西送去后，在昭阳殿外等了等。见薛婕妤身边的梨雪，直接将娘子送的东西丢了出去。”

　　徐璟点点头，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前几日建章宫中纷纷传言，说徐璟因未穿梁修仪赏的那匹妆花罗才逃过一劫，可见比薛照更有运道和福气。

　　薛照如此目中无人的性子，这样的话可不正是在扎她的心么？

　　若是她的脸再久治不愈，只怕难免要对徐璟心生怨怼。

　　要知道，言语，有时是比刀剑更锋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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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贴一下位份表~糅杂了好几个朝代，纯纯私设
皇后
正一品：夫人
正二品：昭仪、昭华、昭容、淑仪、淑媛、淑容、修仪、修华、修容
正三品：婕妤
正四品：容华
正五品：承徽
正六品：美人、才人、良人
正七品：宝林
正八品：选侍
末流：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