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跃落江南》乌白淮

1、毫无防备的重逢

　　打在窗沿边的最后一寸阳光悄然从沿台滑落，偷换了月光替它换岗站班，在最后的暮光将要隐去时，床上的女人终于从睡梦中苏醒……

　　她慢慢睁开双眼，一双黑色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情绪。窗外的海浪声轻轻拍打着岸边，格外静谧，像在哼唱一首独特的摇篮曲。

　　但这对刚刚清醒的江南恰巧起不到什么作用，她探出手摸到7了床头边的手机——晚上7 ：38 。

　　江南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她已经很久没睡这么沉过了，本来只想小憩一会儿，倒一下时差，居然一觉睡到了晚上。

　　她翻身下了床，白色的丝绒被轻轻从她的身上滑落，向对刚刚留下余温的人还带着眷恋之色，但此人对此不带什么留恋。

　　冬日的阳光本就珍贵，如今夜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江南没有开灯，而是轻轻拉开了淡黄色的薄纱窗帘，看着月光洒在海面上，月影被浪花碾碎。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丝绸长裙，上面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她的头发并不是很长，刚好垂落在胸前，偏偏皮肤很白，特别是在月光的包裹下，像一尊被精心雕琢的古希腊女神像。

　　江南就这么环胸虚靠在旁边的酒柜侧，静静的看着窗外夜色，好似在沉思、又好似在放空......不知过了多久，思绪被一阵电话铃声拉回，

　　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字——沈念秋，直到铃声响过10几秒，江南才接听了电话。

　　“喂”

　　“小南啊，妈咪听说你回国了，还适应吗？”

　　“嗯，还可以”

　　“......”

　　“......”

　　两边的同时沉默，使虽然是隔空对话的两人都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那你先好好休息，有时间和妈咪一起吃饭哦，就这样~”

　　对于这通电话，江南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她和这位生养她的母亲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至少从她中学开始。

　　但也确实没了继续看风景的兴致，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乏味，她收回了视线，单手拉上了那扇窗户的窗帘。

　　江南打开了墙上的暗灯，走到冰箱旁边，打开冰箱。

　　从下飞机回到家后，她便意志昏沉，昏睡了过去，一天多未进食，现在还真有些饿了。

　　但这明显是多余的举动，江南有些哑然失笑，家里已经好久没有人居住了，又怎么会有什么食物。

　　江南关上冰箱门后，拿起手机给助理小言拨通了电话，

　　“喂，江总，您休息好啦？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吗？”

　　“小言，你把明天的行程安排发我一份吧，还有帮我置办一些冰箱里的吃食，刚回来，我还不太了解现在国内的支付方式。”

　　“嘿嘿，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

　　听着小言欢脱的声音，江南也感觉轻松了不少，挂断电话后，她看了看时间，换上了一套休闲轻便浅灰色运动装，决定出去走走，看看这座阔别已久的老城，顺便去吃些东西。

　　夜晚的盐泰市行人不是很多，惯有“早睡城”的称号，特别是冬季的盐泰市，虽然坐落于南方，但这个时间气温也下降到了零下，大家都不怎么愿意出门，街上的店铺纷纷拉下白色卷门歇了业，只有几家餐馆还稀稀拉拉的开着。

　　江南站在门口对比了一下，进了一家装修素雅的餐馆，这家店面并不大，装修却颇有小桥流水淡雅之感，座位之间用屏扇相隔开成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很是安静。

　　不像是餐馆，倒像是茶馆。

　　江南心里想着，坐在了里侧转角位置。老板是一位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婶子，让江南觉得颇为亲切，终于有了一种回家的实感，随意点了些招牌面食，便开始浏览起了小言发来的行程表。

　　“小鱼，你先在这里暖暖，公司的派车应该快到了，我先去和主办方对接一下最后流程。”

　　江南下意识循声望去，刚刚说话的女生已经推门走出了店门，而和她同行的女人则留在了店里。

　　那个女人只穿着一件露肩银灰色的礼服裙，她的腰身被那件裙子完美的勾勒出来，十分惹眼，脚踩一双7公分的高跟鞋，像是刚参加完什么表演活动。

　　隔着屏扇江南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只注意到了她那双好看的双手被冻红的指节和那泛着淡淡粉色的锁骨。

　　来人看起来被冻得不轻，从进来整个人便一直都在微微发抖。

　　江南默默收回视线，品着杯里的茶水，她总觉得注意到别人狼狈的模样，这种行为是很不礼貌的。

　　“老板，麻烦来杯热水。”许是因为太冷了，女人径直向店内深处走去。

　　而这边，本在漫不经心品茶的江南整个人身形一僵，杯子里的茶水不知何时撒了出去。

　　听着那道声音和高跟鞋踩到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江南感觉自己像一只溺水的飞鸟无法呼吸，她的手微微颤抖，连同她整个人都感觉被电流流过全身。

　　她竟感觉那双鞋其实是踩在她的心上发出的“哒哒”声响，她甚至感觉到了女人身上带进来的冷空气。

　　这一刻江南想要站起身来，想要快步走向那人，想要确认眼前的她到底是谁；
　　或者江南想要从后方绕道离开，她想着自己此时的装扮，有些后悔这么随意的出来。

　　她还没有准备好......至少不是现在。

　　好在，步履声在江南前面的座位停了下来，她与她现在只隔了一道屏扇。

　　“姑娘，你的面，乘热吃啊。”

　　老板将做好的面放在了江南面前，那是一碗很清淡的面，细细的面条根根分明，有规律的盘在碗里，面汤很清，没用什么配菜，只有些许葱花在碗里打转，很惹人食欲。

　　江南朝老板笑了笑，手里紧紧握着筷子，却再没下一步动作，眸色沉沉让人弄不懂在想什么。

　　幸好店里除了她与她以及忙碌的老板，并没有其他客人，自然没人注意到江南此时的失态。

　　老板端着刚烧好的玻璃热水瓶放在女人的桌子上，笑眯眯的说道，“小心烫啊，除了热水不需要别的了吗？我们这里的阳春面可是招牌。”

　　“谢谢您，不需要其他的了。”女人礼貌的回答，声音里还带着尽力压制的颤音。

　　老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后厨。

　　这回江南听得更真切了，她听见了女人的搓手声，听见了女人的轻喘和低咳，她听见了自己的心在打着砰砰的鼓点。

　　最终她还是站起身来，脱下了身上的冲锋衣，将散落的头发重新别回耳后，一步一步向前面的位置走去......

　　“虞玥，好久不见。”江南把手里的冲锋衣递了过去，看着那张想念了好多年好多年的脸，嘴唇微动，又补充了一句，“穿上吧，别着凉了。”

　　江南想念虞玥，每天都想，每月都想，每年都想，发了疯地想，江南想和她说好多好多话，可当这张脸近在咫尺，江南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虞玥抬起头，闪亮的舞台妆容使她的脸更加精致，她勾唇轻笑，“小姐，你认错人了。”

　　虞玥笑起来很漂亮，眼尾轻轻上扬，明媚且张扬，浅浅的梨涡轻轻下陷，给这种浓艳的美综合了一丝温柔。

　　她笑得很是礼貌从容，静静地与面前的人对峙着，但江南还是看见了，看见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点点泪光和那快速泛红的眼眶。

　　江南觉得虞玥明明是笑着的，这个笑却那么那么苦，苦得让她不敢直视虞玥的眼睛。

　　她轻轻将冲锋衣搭在虞玥的肩上，“我是江南，‘正是江南好风景’的江南。”

　　记忆像相机胶片，那些褪色的泛黄的照片留下一张张透明色的影子相重叠，让虞玥想起了那个燥热的、干涩的、埋藏着很多秘密的夏天......

　　虞玥想过很多重逢的场景，却没想过是如此意外的、突然的时刻。

　　她拢了拢肩上的衣服，别过脸不再看江南，过了半晌，虞玥站起身来，刚刚唱过歌的嗓子有些干涩，“我给你发的信息你收到了吗？”

　　“......我换了号码”江南想这真不是一个好回答。

　　“那些信件呢，你收到过吗？”虞玥的眼睛更红了，像一只小兔子。

　　江南想着虞玥的话，将这七年来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找遍每一个角落，想要找出关于虞玥所说的‘那些信件’的影子，她想给虞玥一个好的答复。

　　可上天好像并不想给她这个时间......

　　“小鱼，车来了，我们走吧，外面有后援会的粉丝们在等你呢”孟诗奕回到了店里，亲昵的挽起虞玥的胳膊，用眼神打量着江南，友善地笑笑，

　　“这位小姐姐是粉丝吗？”

　　“我和虞玥是......朋友”江南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她怕，她怕她和虞玥关系太远，更或是毫无关系。

　　虞玥将冲锋衣塞回了江南怀里，“谢谢你的外套，我的‘朋友’，我还有事要忙，就不能和你叙旧了，再见，最好没事就别见了。”虞玥将‘朋友’二字咬的很重，脸上却始终保持着那副礼貌而疏离的笑容。

　　她没有再过多停留，和孟诗奕快步走向门外，在门口她停下了脚步，苦笑着低低地说了一句，“果然，江大小姐又怎么会在意我那几封信件。”

　　虞玥推开门走了出去，连同她的那句话一同裹进了冷风里。

　　江南看着两人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无数个疑问在她的脑袋里翻滚，江南觉得一定是自己睡太多了，脑子才转的这样慢。

　　她抱着外套追了出去，可外面还哪里有虞玥的身影。江南感觉自己真像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她叹了口气，穿上了那件被推来推去的外套。

　　走在回家的路上，风灌进江南的脖子，带着虞玥的味道——这件外套上还残留着虞玥的味道。
　　江南猛吸一口，那味道连同冷空气一起灌入了江南的鼻腔，江南低低笑了笑，觉得自己刚刚的举动真得好傻。

　　“小言，帮我查一下虞玥最近的商演活动，越详细越好，以及......现在陪在她身边都有什么人。”江南挂断电话，感觉有什么落到了她的发丝上，抬起眼一看，原来是下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