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废土想古地球》鲨鱼喝水

11、第11章 被抛弃的与大灭绝中

　　自从我有意识起，我就和我的姐姐在一起。

　　我们共享一副身体，如同一株植物，同一根茎上分叉的两片叶子。在我们的脖颈处，身体变成了两颗头，长头发的是我的姐姐，短头发的是我。

　　我们每天都很饿，天上偶尔会掉下一些酸水，我们仰着头用喉咙接住；路边有很多垃圾，我们从里面翻找出残渣裹腹，有时，我们甚至会吃蟑螂。我们的身体开始等比放大，膨胀成庞然巨物，但还是那副婴儿的面相。

　　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生物攻击我们，我们无力反抗。它们扑倒我们，用尖利的爪子撕开我们的皮肉，喝我们的血，却又被我们血肉中的臭味熏得远远逃开。

　　渐渐地，它们知道，我们是不能吃的东西，我们再也不会受到攻击。

　　就这样，我和姐姐，裸露着自己的器官，在这片黄沙中飘荡，不觅食的时候，就在石坑里蜷缩着休息。

　　有一天，我们闻到了一股同类的味道，我们循着这股奇异的香气追去，在一间简陋的板房里，我们捡到了一个独眼的婴儿。他也曾被其他野兽攻击过，只剩下半截手臂，还在哇哇啼哭。

　　“好香。”姐姐说。

　　我张开嘴，将他吞下。

　　然后，我和姐姐的中间，多了一颗他的头颅。我们的身体，又多了一份器官。我们变得更大了。独眼男孩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

　　后来，我们又遇见了兔唇宝宝，鸟面宝宝。我们吃下了它们，让它们同样变成了我们的一部分，让它们的生命永远延续下去。

　　我们变得越来越大，皮肉里包裹五份器官，多到涨破了身体，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漫长的岁月中，我们五个彼此相伴，融合得越来越紧密。

　　我们四处流浪，直到有一天，我们看见了一整片隔断天空的黑色高墙，在墙边，我们看见了和我们长得很相似的人，但他们会对我们露出嫌恶的表情，“畸形儿”“怪物”“丑八怪”，一个男人如此说。

　　我们并不在意，我们的注意力被队伍中的一名妇女完全吸引，她的身体丰腴而健壮。

　　“我想回家。”兔唇宝宝嘴唇嗫嚅，半天说出来这么一句话，她的眼泪簌簌往下流。

　　我们加速奔跑，在空中跳跃，用五双手卷起那个女人，她奋力挣扎，撕咬着我们的手臂，但是我们并不能感觉到痛。

　　我们把她带到我们常栖息的废屋，鸟面婴儿开始啼哭，我的身体里也有一种原始的欲望在涌动，姐姐也抹着眼泪，但面上仍不耐烦地说：“别哭了。”

　　我们迫切地想要回到一个地方去，那个地方是——

　　独眼婴用尖利的指甲破开了妇女的肚皮。

　　我浑身的血液在涌动，我们想要回到母亲的子宫，回到我们最初生命的起点。

　　妈妈——妈妈——我们五个此起彼伏地开始嚎哭，争先恐后地想要钻进那个血肉模糊的肚皮里，想把自己塞回去，想与母亲连着脐带，想在温暖的子宫里沉睡。

　　可是直到她的身体变得冰凉，我们也没能挤进去，毕竟，我们已经有两米高。我们有些愧疚，决定每个人寻找一个妈妈，各自回到各自的子宫，不要再争抢。

　　所以，我们吃掉了她。

　　我们开始经常去那片黑墙下蹲守，等待又一个丰腴的母亲出现。可出现在那里的，大多数是一大群人，我们只好藏起来，再趁其不备，卷走我们梦寐以求的母亲。

　　……

　　“Dome小队、敖如斯和伊莎和我走，其他人留在此处继续清洁。”

　　赫丽尔斯冷静无比地下达了命令。她身轻如燕，在沙丘中也如履平地，她和Dome小队的成员跟着婴怪一闪就没了影。

　　伊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敖如斯一把捞起，她吃惊之余抱紧敖如斯地脖子。

　　“可以吗？敖如斯。”伊莎干脆地接受了敖如斯的好意。赫丽尔斯带上伊莎，是考虑到等会可能会有伤员需要急救，这正是伊莎的技能。

　　“嗯，你不太重。”敖如斯负重前行，但速度依然迅捷，没几步就赶上了Dome小队。

　　黄沙下，诸多废弃房屋影影绰绰，那怪物飞跃，径直跳上一座平房的屋顶。赫丽尔斯拿出射枪，一个挂钩应声射出，勾在屋顶的铁环上，其他成员陆陆续续借力翻到屋顶上。

　　天空中盘旋着数只秃鹫，污染区深处，随处可见呆滞行走的丧尸，以及正在互相撕咬的变异野兽，随处可见堆起的森森白骨。

　　行走在屋顶上的众人，将地面人间炼狱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

　　Dome小队的成员已经习惯了此种场面，但敖如斯和伊莎却是第一次见到。

　　尽管学校的课程里没有刻意回避和淡化这一切，但是庇护所外的世界如同炼狱般，还是让两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此前，在他们的认知中，核战争前后的世界，最大的不同就是生态系统被彻底摧毁，社会秩序完全改变，花草树木变成黄金一样的奢侈品，文学艺术音乐成为无用之学，除此之外，还有变异的人类和怪物。可更残忍的事情都发生在庇护所大门之外，一门之隔，门内的文明还在延续，而门的这边，失去神志的人类互相搏斗啃食，人与兽、兽与兽以彼此为食。在暗无天日的黄沙下，无数生命在昏聩中走向尽头，变成乱世中不起眼的一堆腐肉和白骨。

　　庇护所的铜墙铁壁又能坚持多久？地球还能恢复本来的样貌吗？

　　这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明白了一件事——那个地球，回不去了。

　　“五婴怪诞生在这个世界，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伊莎说。

　　众人在那个锈迹斑斑的铁房里，看见了横七竖八躺倒着三个昏迷的女性，而她们身下是一层堆积起的尸体，想来都是五婴怪曾经捕获的猎物。

　　五婴怪将卡佩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四名女性的身侧，穿着过重防护服的她，手臂无力垂下时刚好打在了身旁红发女子的胸膛，那女子被惊得猛然睁开眼坐起，待到看清眼前景象后更是惊恐地尖叫起来。

　　兔唇婴用低沉又浑浊的声音桀桀笑了声，说道：“提前醒了，等会会活生生痛晕吧。”

　　那女子从身下胡乱摸索一阵，摸到趁手的坚硬物品就径直朝五婴扔去，众人看清，那是一根白骨。

　　“哈——”鸟面低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嘶吼，看来，白骨砸中的是它的腿。

　　“快点啊，终于到期待已久的这一刻了呢。”连体婴里短头发的女孩喃喃道，她伸出手，抚摸卡佩的腹部。

　　通讯器里传来赫丽尔斯的声音：

　　“三——”

　　独眼婴的头颅低下，贴在第二名女子的腹部，一双手放在自己脸颊旁，他眯着眼感受那女子的心跳，自顾自说：“我只有一只眼睛，我没有鼻子，无法呼吸，也闻不见母亲的香味，从生下来那一刻，我就该死去。”

　　“二——”

　　兔唇婴和鸟面婴也重复着独眼的动作：“相比于那些人类，我们确实长得不太一样，”他们调动出属于自己的手臂，尖利的手指悬于女子腹部上方，随时准备落下，划开那薄薄的肉皮，“不一样，就要被抛弃吗？”

　　“一。”

　　两姐妹互相对视一眼，四只手交叠起来，放置在了卡佩的腹部，长头发女孩说：“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也应该回到一个地方去。”短发女孩微眯着眼笑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砰——”四发子弹同时射出，射向四颗跳动的心脏。

　　与此同时，两道身影迅捷如风窜过，赫丽尔斯与敖如斯手起刀落，五个头颅霎时与身体分离，无力地垂落在柔软的女性肚皮上。如同刚诞生就死去的婴孩，刚从子宫中分离开，尚未来得及好好看世界，便仓促离去。

　　伊莎在检查昏迷者的状况之时，小心翼翼把那婴孩们的头颅推开，却发现，五婴的嘴角都挂着餍足的微笑，天真如稚童。

　　婴儿无法选择出生，作为畸形胎儿，能够合法被抛弃。生在了末世，又无法自然地死去，而是被迫在扭曲的世界里异化成了怪物，最终的心愿却仍然是回到母亲的怀抱。

　　伊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Dome小队的其他四名成员分别背起昏迷的四个女人，离开了这个昏暗简陋的铁房子。

　　“这个世界还会好吗？”

　　伊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书架上翻出一本陈旧的古书。数百年前，在古地球的华夏族历经战乱，山河破碎，社会动荡，也是百年一遇的乱世有位大儒对自己的儿子提出了这个疑问。

　　儿子在思考后回答说：“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

　　曾经的伊莎可以坚定地给出一样的积极回答，可如今的伊莎见识到了地球大部分真实面貌，方知道核战争对地球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并且是不可逆的，地球的自我更新的痊愈速度，并不足以弥合这些撕裂性的伤口。

　　如今，陆地已然被黄沙覆盖，阳光难以穿透布满灰尘的大气层，植物枯萎，动物饿死，加上核辐射，一切生物的基因序列都像脱缰的野马完全紊乱，怪物、丧尸逐渐从虚假的影视作品变成了现实。

　　奥洛伽帝国的自杀率一直居高不下，帝国曾经就爆发过不少抗议与游行，反对者们说这个逐渐崩坏的地球，还能支撑多久呢？难道我们活着，只是为了龟缩在一个巨大的铁壳里，不见天日？地球的出路在哪里呢？倒不如推翻这腐朽的统治秩序，把每一天当做真正的末日来过，及时行乐。

　　这些游行很快就被铁血镇压，末日派一时熄火。

　　毕竟，当初建立帝国的初衷，就是调动一切资源为幸存的人类提供庇护所，延续下人类生存的火种。

　　“敖如斯，我虽然生物不好，但我记得古地球曾经有五次生物大灭绝，原因有陨石撞地球，有超新星爆炸，有火山爆炸，有气候改变......作为地球霸主的恐龙都在第白垩纪末期的彻底消失了。二十一世纪的科学家们预测，第六次生物大灭绝将于二十一世纪发生。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原来，就是现在。

　　“我们正处于一场生物大规模灭绝的序幕之中。”

　　伊莎和敖如斯的目光汇聚在了墙上那幅世界地图，旁边还粘贴了一张宇宙视角的地球照片。那时的宇航员乘坐飞船，在远航之时必定都会回头拍下一张地球的照片，这就是其中之一——照片上尚且辽阔而美丽的蓝星，是核战争之后人类的最美好的精神寄托。

　　整个地球的发展演变史是有着46亿年的历史，而人类的文明从开始直立行走到现在，也不过区区几十万年。人类的历史，不过是地球这部鸿篇巨制中的一页。

　　“原来，人类也是会灭绝的。”伊莎喃喃自语。

　　与此同时，在奥洛伽帝国帝都的深不见底的地下宫殿，一名嗷嗷啼哭的儿童的四肢和脖颈被戴上锁链。数名披着黑色斗篷的男男女女虔诚地祷告着：

　　“主啊，愿您的名显扬；

　　“愿我们的罪恶得到宽恕；

　　“愿真神再世，愿您垂爱世人；

　　“愿您拯救我们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