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无岸之鸥

3、Chapter3

　　七年前，宴宁樱和苏峪的故事开始于老师一次随机地换座位。
　　那是初三下学期，中考前一百多天。初中最后一次换座位，苏峪换到了宴宁樱左后方。
　　苏峪是出了名的优秀学生，宴宁樱之前对他就颇为欣赏，加之长得帅，换座位后宴宁樱时不时转头瞟苏峪几眼。
　　他们时常交流题目，宴宁樱的语文和政治一直名列前茅，而苏峪的英语和物理断层领先。苏峪讲题讲得很细，也很有耐心，宴宁樱不时对上他清澈的眼眸，总被他眼神里的热烈惹得脸红。她见过他运动会力压体育生夺得金牌，见过他考年级第一在年级大会上发言，也见过他给她讲题时的耐心和温柔。后知后觉地，她发现自己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和他聊天，他们能畅谈天地世界，她遇到困难他也总会想办法，要是难过他就会想办法哄她开心。后面她每周五去物理老师那补课，来不及吃晚饭，他就会点外卖，甚至请老师和其他同学一起吃。他知道她怕狗，保安室有条狗，早上上学相遇他就总护着她让她走另一边。她陷入了他的温柔乡里，后知后觉的，她发现他好像也是喜欢她的。
　　但谁都没戳破这层关系，他们都明白，学习，中考，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早上上学偶遇，一起学习进步，放学一起去车站。平平淡淡，但每一天都很美好。
　　他放弃了直升他们市最好的高中的机会，她问他原因，他说他要考到中考金榜上证明自己。少年豁达、热烈、勇往直前，给了她很多勇气。她喜欢他骨子里的傲气、赤忱。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中考就结束了。他们约着出去玩了几次，但都不是单独的，不过每次他都会送她回家。还是没人戳破这层关系，直到快出成绩。
　　可造化弄人，成绩出来了，她发挥失常，只考上了第二档的高中，她妈妈跟她谈话，她才知道苏峪送她回家被她妈看见了。她妈妈是很传统的老师，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女儿早恋，以为女儿是因为谈恋爱才没考好。当然宴宁樱自己也不清楚，这段时间和苏峪的经历，对她的影响积极和消极哪个占的比重大。
　　她和她妈关系一直都很好，她也觉得她妈说得有道理。但苏峪呢，他怎么想？他的真诚，他的炽热，她都清楚。但她妈不可能同意，要是和她妈争，她妈肯定会来一句“别人把你拉下来了，自己倒是考得好”，她不想听。但她得做个了断，不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苏峪开口。他肯定会生气吧，抑或是失望、难过？但她不得不说，于是回学校填志愿那一天他们见了一面。
　　在教室外的走廊，两个人不约而同向下望着操场，不少毕业生在那打篮球。
　　她突感青春流逝之伤感，缓缓开口：“苏峪，我没考好。”
　　苏峪嗯了一声，没说别的话。
　　沉默了几秒，宴宁樱又说：“对不起，苏峪。”
　　苏峪应该预感到她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接了下去：“你跟我道歉做什么？”
　　宴宁樱转过头来，对上苏峪有点红的眼睛。
　　“苏峪，我喜欢你，”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却没问她喜不喜欢自己，因为她清楚。她只是低下头，带了点哭腔：“但我们不能在一起。”
　　苏峪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忍住了泪，又将她的头抬了抬让她面向自己，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直直地望向远方，笑着对她说：“没关系，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反正来日方长。”
　　她那时还不知道苏峪口中的“来日方长”意味着什么，只是自己在心里做下了决断。她心里酸涨涨的，想哭又哭不出来。
　　苏峪附身给了她一个不太紧的拥抱。没有人说话，这个拥抱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两人相顾无言，直到宴宁樱妈妈和杨老师交流完来接她，她才猛地从拥抱里脱身，和苏峪挥挥手，算是做了最后的告别。
　　两人便没再见过面，线上也没再聊过天。
　　直到高中开学报到，她又看到了那个身影。
　　她有些惊讶，有些疑惑，急冲冲地走到他跟前，问他：“你怎么在这？”
　　“报到啊。”
　　“你没去一中？”
　　“嗯，在这也挺好的。”
　　“为什么，因为我？”
　　“一部分吧，我就感觉我在哪都能成功。读书这事看人不看学校。”
　　宴宁樱知道他的个性和固执，也不好说什么。
　　苏峪却开口了：“这三年你就好好学习，我也好好学习，别的事三年之后再说吧。”
　　宴宁樱应了声嗯。
　　“你在几班？”苏峪又问。
　　“五班，你呢？”
　　“十二班。”
　　“嗯，我先去领书了。”
　　“行，去吧。”
　　然后这三年真就好好读书了，两个人真就没什么交集了。
　　宴宁樱没找过苏峪，苏峪也没找过她，除了高一她过生日。
　　九月底，刚月考完，放学前五班几个同学在班上给宴宁樱过了个生日。
　　苏峪站在门旁看他们为她唱完生日歌，然后进去送了个礼物。
　　庆祝生日的都是女生，突然来了一个男生，大家都开始起哄。
　　宴宁樱接过了礼物道了声谢谢，分了一块蛋糕给苏峪，但他没要。苏峪说了一句“生日快乐”，然后就在大家的注视下走了。
　　后来回寝室被室友追问，宴宁樱解释了一番，这事也算是过去了。
　　她的高中生活，只有一件事，就是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这是她妈妈给她传输的道理，当然她也觉得她妈妈说得对。只是她对于学习之外的事，似乎渐渐麻木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把她和苏峪的事传出去了，但她也懒得管。
　　宴宁樱一心埋在书里。苏峪呢，去食堂的路上从三楼到二楼，经过五班，总要往里面瞄一眼。宴宁樱总是低头看书，或者做题，安安静静的。苏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印象里她应该是活泼的，自由的，她的生活应该色彩鲜明。但他什么也不好说，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她不会变得麻木。他也明白，她要好好学习，他不能打扰她，这三年对她而言，也是一种磨炼和成长吧。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应该对宴宁樱高中三年最好的概括。
　　苏峪回到家，从床底下的铁盒里翻出了初中的合照，也陷入了回忆。
　　他脑袋中闪过好多画面。宴宁樱上课不经意的回眸，午休睡醒朦胧的双眼，阳光洒下来暖洋洋的头顶......
　　他是怎么喜欢上宴宁樱的呢？
　　他的前十五年可谓坎坷不平。小学是足球体育生，五年级受了一次大伤，断送了体育生的道路。小学混在体育生的那个圈子里，浑浑噩噩，却也认清了一些事情。好在他有学习天赋，文化成绩也没落下。足球生，他的前途在哪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仅仅因为热爱，不顾家里的反对，他选了这条路，但失败了。
　　他无奈、不甘，但那一刻他明白了，人这一生，是在失败中不断成长的。
　　于是上了初中，他加倍努力学习，从中游到稳定在前列。但他不善言辞、不善交际，只是努力读书，没有交过朋友。
　　直到初二，他小学最好的朋友蒋明增抑郁症紫砂了。他难以接受这个消息，消沉了好一阵。从那时起，他开始思考很多东西。
　　他不知道，这样的事情，究竟该怪谁。蒋明增的父母？逼他放弃足球去读书，报一堆课外班，让他喘不过气，但他看得清这个社会，他们好像也没错？
　　他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没有那么多对错之分，悲剧也可能无从追究，只能同情其不幸。
　　他思考了很多，最终怪罪于整个教育体系。他暗暗下了决心，要反抗，要改变。但他能有什么力量，只是拒绝参加周六的补课。从那以后，人人都说他特立独行，说他自由随性，却不知他心里的悲怆与孤独。
　　他在沉沦之际，注意到了一个人——他们班的才女宴宁樱。成绩好，长得乖，笑得可爱。同学老师都爱围着她转，而他则不善交际。他能肯定，她一定是在爱中长大的，如此天真烂漫，不被世间尘杂所染。第一次，他对一个女生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他清楚这种感情叫做“喜欢”，但他也明白，他们本是两路人。
　　谁知初三一次换座位，机缘巧合地让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近，也让他认识了他现在最好的朋友肖嘉祥和陈芷涵。他慢慢融入了班集体，最后甚至和每个同学都相处得很不错。
　　他收起了自己满身锋利的刺，将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温柔尽数给了宴宁樱。在和她共处的那些时光中，在那个集体里，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他变得不再厌世，而是阳光、积极，但也保留了自己的个性。
　　慢慢地，他发现，宴宁樱对他好像也有不一样的感觉。但他们都很清醒，没有戳破这件事。他记得最接近的一次，是他问宴宁樱，她觉得什么是喜欢。
　　“我不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一种感觉吧。也有可能现在的喜欢就是政治书上说的对异性的欣赏而已。”
　　她答得认真，他只是笑笑。这姑娘可真是天真。既然她还没搞清自己的感觉，那他也不急。
　　他记得她对他说过的好多话。
　　“苏峪，不管做什么你一定能成功的。”
　　“你一定要像太阳一样闪耀，像风一样自由。”
　　“苏峪，我支持你。”
　　......
　　苏峪没有想过，在十五岁的年纪，会碰到这么好的女孩子。
　　他看不清自己的前途，在过去里挣扎，她却相信他一定能成功。
　　从来没有人会真心地祝他闪耀、祝他真正地自由。
　　从来没有人会坚定地对他说“我支持你”，哪怕是家人。
　　其实，她比他更热烈，更勇敢。不谙世事的真诚，傻乎乎的一腔热血。
　　他好想把他的灵魂取出来献给她啊。
　　可他身上的枷锁太深，他逃不脱，走不掉。
　　直到那一天，她说，她喜欢他，但他们不能在一起。他没问原因，他知道她母亲是老师，他大概清楚缘由。他只说，来日方长，这是他的希冀，可更多的他也不敢奢求，这段经历太过美好，留作回忆他也已经满足。
　　兴许，是缘分不够。
　　他和父母大吵了一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坚持去了她的学校。
　　他想，在他的家庭里，或许他就不该奢求所谓的尊重。
　　有关宴宁樱，他不再想得到些什么，只是在他的世界里如果看不到她，他看不到自己的前路。
　　匆匆又是三年，这三年，他就在宴宁樱的生活里路过了一遍又一遍。
　　课间操，讲座，年级大会，他总在远处默默注视着她的身影。宴宁樱做什么事都认真，他再也没看过她不经意的回眸。
　　宴宁樱兴许只认为“来日方长”是苏峪安慰她的话，她不知道苏峪真的默默在做着。她肩上背着父母的期望，以及自己对未来的期许，她不能分心任何事。
　　苏峪理解宴宁樱，所以他只在远处观望，不再打扰。
　　高考完第二天，开完毕业典礼，回班级拍完毕业照，苏峪去宴宁樱班上找她。
　　“毕业快乐。”苏峪先开口，他想或许应该准备一束花的。
　　“毕业快乐。”宴宁樱回道，眼睛望向他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那个，我们的事......”
　　苏峪声音颤颤的，话没说完被宴宁樱打断了。
　　“苏峪，对不起，我......我不喜欢你了。”
　　苏峪抿了抿嘴唇，他其实料到了。
　　三年，她沉浸在书海里，他则连学习也没怎么搞。他不再是那个人尽皆知的优秀学生，而她一心一意学习，他们这三年并无什么交集。曾经那一些喜欢，也早该被磨完、被淡忘了。
　　但他还是接着问了：“没关系，我想说，现在高考完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你。”
　　宴宁樱沉默了两秒，还是不敢对上苏峪的眼睛。她缓缓道：“对不起啊，我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尽管高考完了，我还想多学点东西，以后也要好好搞事业，可能以后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什么的。对不起啊，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向前走了。”
　　苏峪也沉默了一小会，然后扯出一个笑来。他说：“好，那你加油，我相信你。那祝你前途似锦！”
　　宴宁樱低着头，没看见苏峪通红的眼眶，她轻声回了句“你也是”，然后回自己班了。
　　苏峪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怕她读书太投入，读进了死胡同；怕她对成绩太过渴望；怕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怕她麻木，怕她不开心。但他帮不上她，他没有身份，他知道从初中最后那一次见面起，她就下了决心要把他从她的世界移除了。他知道，她肯定逼了自己很多次。
　　他并不在乎她的心里有没有他的位置，他只是心疼她。这样的成长，一定很难受吧？
　　他只能虔诚地祈祷，时间能治愈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的创伤。他只希望，她能做回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她。他觉得，她并不用那样成长、成熟，她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永远开心快乐啊。
　　为何人一定要以疼痛来换取成长，如果他能改变这个世界就好了。
　　他希望，宴宁樱真的能忘记他，然后向前走。
　　宴宁樱一定要开开心心的，从那时起，成为了苏峪唯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