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荒唐》琮南南

3、Chapter 2. 我父已死，轮到王上

　　小满入宫之时，便见自家小姐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还要抖腿。
　　“小姐！你有没有事？”小满心急，一个飞扑上去，检查赵安澜被齐王折磨得多狠。
　　赵安澜揉了揉小满圆鼓鼓的脸蛋，道：“小姐我没事，就是最近看不到你，茶不思饭不想。”
　　小满白嫩的脸上眉头皱成一团，像是刚蒸好的豆沙包破了皮。赵安澜道：“给小姐我找个豆沙包去。小厨房在出门左拐再左拐直走。”
　　小满深吸一口气，没有时间留给她做心理准备。现在，她要开始工作了。这没什么不好，她倍感充实，迈出门的步伐无比自信。看见小姐安好，她知道一切顺利。只要小姐有口饭吃，她的饭碗也拿得稳稳当当的。
　　路过的宫女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没穿宫服的小姑娘。小满眯着笑眼，到处和人微笑着自我介绍：“姐姐们好，我是小满。去小厨房一定是这条路吧。”
　　众宫女连连点头，腹诽：侧殿不仅是个怪咖，还又带了个怪咖进来。不怪宫女们警惕性高。本来在深宫之中好久没笑，久到已经不会笑了，再看见主子死活不出殿门日夜盯着他们，又带了一个天天对着她们傻笑的姑娘，难免毛骨悚然。

　　小满拿着一笼包子正欲推开侧殿的门，赵安澜一把将她拉进来，夺过包子放在桌上，拉着小满坐下，一脸严肃地说：“小满，我问你，小姐我待你如何？”
　　小满自是有打工人的自觉，像只得到食物召唤的鸽子频频点头，用生理性反应迅速作答：“极好！不过小姐好像瘦了些。”
　　“很好，”赵安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我父亲待你如何？说实话。”
　　“赵都尉是救命恩人，小满愿赴汤蹈火！小姐可是要让小满做什么？”
　　赵安澜摸着她冰凉的手，没有看她，说：“最近无论发生什么，别多问别多想，只做我让你做的事就好。”
　　“小满一向如此。小姐放心！”她心想：小姐定是在谋划大事，终于到她大放异彩的时候了！进击的小满这次一定要凭借自己的实力让小姐一辈子感激她！

　　小满的故事要从赵安澜五岁那年说起。小满家贫，唯一的亲人就是她阿婆。阿婆重病却没钱看病，小满一个孩子愣是把她拖到医馆门口。看病难，人界上界都是这个问题。没有诊金不合规矩，一个孩子也不能自力更生，还上钱得十年之后。没有大夫愿意搭救，只让出医馆门口的一方雨棚给二人遮雨。赵都尉巡防归府，瞧见了这一幕，也为苛责大夫，留下一锭金子便走了。这锭金子给小满阿婆又续了一年多的命。阿婆病逝后，小满投身都尉府，成了六岁的赵安澜的贴身女侍之一。
　　齐国人常说，主子太能干，下人被遣散。小满就有这样的烦恼。赵安澜动手能力强，眼疾手快。还有三个贴身女侍，一女擅长厨艺，一女擅长女红，小满这活计做得轻松。可要是赵安澜出嫁没带上她，或是都尉府没落要裁减人手，她这未来可就不稳定了。
　　小满平时努力表现自己，还想着若是有一天能再对小姐有救命之恩，不仅能还上赵都尉的救命之恩，更是能让自己安享晚年。不巧都尉府十几年来没啥大事发生，心中满腔热血一直存着，存的比用的少，每天就像打了鸡血般有劲头。
　　赵安澜告诉小满，赵都尉也在宫中负责查案要事，自己还挂着美□□人的招牌，不方便时常进出偏殿。她担心父亲身边无人照顾，便让小满溜出侧殿，对赵将军照拂一二。
　　小满每日从御膳房偷拿一碗鸡汤，放在昼出夜伏的赵都尉门外。吊诡的是，不到三天，小满便发现了都尉在宫房中暴毙身亡。

　　“比原定提前了五天。”陶无思眉头深锁，想不通缘由。本该是他齐王心中笃定赵都尉与吴国暗中联系，派人下毒，致使都尉暴毙。随后以吴国间客谋害朝臣为借口，一举宣战，两国边境暴发冲突。吴国矢口否认，但也不乐意再以宫内间客刺探情报为战前缓冲的部署，直接派刺客取了齐王项上人头，彻底挑起大规模战乱。可陶无思的毒还没拿到手中，对都尉之死毫无头绪。
　　赵安澜也同样一头雾水，问：“影响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吗？”
　　“应该无大碍。但是谁呢？仙官转世为人，无法回到上界查看生死簿。生死簿由晷神看管记录，所刻凡人的生死时辰是晷神透过时海观测而得，一般不会有变动。除非是上界神仙之力在人间引起异动，致使时局更改，否则生死簿上的言辞都是人界板上钉钉会发生的事情。”陶无思在上界混了五万年，没听说过谁家生死簿上的信息跟闹着玩儿似的。他不禁怀疑：莫非是司礼传达错了时间？不应该啊。上界一天人界三年。司礼天天在五神面前混，就算没修练到手眼通天，也是仙官中的优秀员工，若犯错也不至于两天了还没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屋内的赵安澜怀的是另一重心思。
　　比起凶手，赵安澜更关心的是这一变是否与金三丈有关。
　　“金三丈身在何处？”
　　“四天师一行下界捉拿，还未寻得踪迹。”
　　“这都多久了？几位大爷还没找着罪魁祸首？”赵安澜声音渐响，不是她不信任四天师的抓捕能力，只是她没想到上神发怒了几位还能这么磨蹭。
　　“咱们轮回是从不同的时间节点开始。有的仙官在人间快五十年，也就是仙界十六天。那天师从接到命令到下界不得要个一会儿。莲心针是六年前扎进去的。也就是说天师这才出动两天。”
　　“合着仙官的时间利用能力还不如人类呢。那岂不是人类今朝犯下一错，上界派人来惩罚得十年后应验了。”
　　陶无思承认的痛快：“是这道理。”

　　“那不对呀，有的仙官在人间快五十年，莲心针扎入越瑛夫人的时候也在人间，怎么就不能拦下？”
　　“跨过时间行事那是只有晷神能做到的。晷神能安排仙官开始轮回的时间早一些，但也没办法让所有人合力改变一件‘已知的事情’。从师神知道金三丈下界救人类的那一刻，此劫板上钉钉。提前轮回的仙官知晓实情，但逃不过时间如箭一般径直的前移。”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还是若水师父告诉赵安澜的这条法典，真是在上界人界都能通吃。
　　陶无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接着说道：“如果是金三丈杀了你爹，不会是……”
　　“向上界宣战吗？不至于。他知道总有人会来抓他的，况且一人怎么斗得过五神。”赵安澜踌躇片刻，接着说：“唯一的可能就是莲心针引起了连锁的时局混乱。父亲在朝中与百官关系单纯。他是天子的看门狗，谁也不敢动他。几位皇子根基未稳，也没必要此刻争夺皇权。若非内乱，只能是吴国先下手为强，想坐实都尉的间客身份，以此保下宫中真正的间客。”
　　答案究竟如何，二人暂时无法知晓。宫内隐藏的仙官中，唯有月余后要被刺杀的陶无思最早返回上界，能最快知道答案。
　　赵安澜与陶无思合议，仍按计划发展以观其变，防止众仙官行事混乱。对外谴责吴国谋害赵都尉，在边境制造动乱；对内着刑部偷偷查案。另封赵安澜这等红颜祸水为承安世妇，在宫中“造孩子”，又给赵夫人一大笔抚恤金和封号保其一世无虞。

　　小满是发现尸体的第一人，死者还是他的雇主。刑部于大人被急召入宫时，就看到目击证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问话许久，小满从于大人那处回到长信殿侧殿已是深夜。
　　烛光微亮，茶盏微凉。赵安澜睡不着，她在等小满给她一个答案。
　　小满说，她按着前两日送鸡汤的时辰，未时轻叩都尉房门。与往日不同，门没落锁，隐约有抵抗之力。她稍用力，推开门看见赵都尉的手在门下，已然无力。小满在于大人那里回忆了几十遍，赵都尉身着官服，侧倒在门框边，口鼻流血嘴唇发紫的模样在脑海里不断浮现，轰隆作响。素日里打了鸡血的姑娘，此时面色煞白，发髻微散，眼神聚不住一点光。
　　赵安澜让小满早些休息去，自己趴在桌前，轻触着茶碗的边缘思考。门未上锁，父亲中午该在屋内。先前他都在外办差，唯独今日回房不知做什么。身体趴在门边，或许是正准备给谁开门，或许是准备走出门，却毒发身亡。陶无思晚间差人来报，赵都尉身上没有其他受伤痕迹，可以断定是亡于剧毒。具体是什么毒，还得让太医院验上一日。
　　赵安澜一日未出殿门，其一是怕自己看见赵都尉的尸体哭的不够响亮。上一世吃了太多苦，后又修成仙官，她知道赵都尉的魂魄将被收于灵神殿内，等寻到个适合下辈子命数的肉身，择吉时继续轮回为人。知晓了人类生死循环无尽，她已无法轻易流下眼泪。若是回到上界，或可借助仙力控水。而在人间，她只有无声叹息。旁人只当这姑娘悲痛欲绝，将自己所在殿中，唯齐王入殿才能劝她三分。
　　其二，她想深夜孤身去搜寻线索。宫内势力纷乱，除了自己，她谁也不信。

　　用三脚猫的功夫，她翻过几道宫墙。借着昏暗月光，赵安澜还看得见门边沁着黑的血。因得悬案未破，尸身被验后又重新复原，仍停在宫房内屋角，寿衣黑鞋等行头都未换上。他如睡着般静躺，只是官服穿的端正，连赵夫人送的和田玉佩也未完好无损的系在腰间。赵安澜心念：若是玉碎了，倒也是挡了一灾。可惜人外之力，其威不可估测。更何况凶手是人是仙现在还隐匿在迷雾之中。
　　点起烛台近身一瞧，赵都尉的官帽似有疑点。赵安澜小时候爱玩乐，给父亲系帽子下的纮带，用的是上一世奕缮人的系法。齐国人常用简单的桶结，而奕缮人用玉结，手法稍复杂，但看起来更加秀气。寻常人注意不到，武官之间也不会盯着下巴看。赵都尉学会了玉结后都是打女儿最爱的玉结，十几年如一日。
　　看到桶结，赵安澜眼里有些雾气蒸腾。赵都尉是个心细的好父亲，身上总会带着象征着妻儿的物件，藏着不失分寸的小心思。她庄重地拆下帽子，借着丝丝烛光看见了父亲根根白发，比进宫前多了不少。
　　如她所想，帽子内有夹层。夹层里一张纸笺，用的是吴国王室的东鸾纸。
　　还未来得及打开，窗外一阵风声异动，烛火被风吹灭。借着树叶沙沙作响的躁动，赵安澜收拾了痕迹，速回长信殿。黑暗中，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捕捉到了这一切，轻笑未言。

　　从屋外的秋寒回到长信殿内的温暖，赵安澜打了个哆嗦，抖落一身疑惑。纸笺上有一言：“寿宴日，开北门，协叶庭诛王。”
　　叶庭……该不会就是叶十七吧。
　　可以确定的是，纸笺不是死前，而是验尸之后才被放入。于大人临危受命，但也该查的仔细。且若是死前，无需重新系上纮带。只有验尸后，趁重新给尸体穿戴官服时，一齐国人偷偷放入纸笺，才会习惯性打一个桶结。
　　纸笺在她手里，明日若有人想要指认赵都尉是吴国间客，也没了证据。赵安澜觉得这样最好，既保住了父亲的一世清明，又没阻挠齐王指认吴国直指他国内政。她将纸条藏在枕头里，安然睡下。

　　天刚刚蒙蒙亮，赵安澜便睡不着，在殿外溜达，遇见了小满，如鬼灵般恍惚而来。她惊魂未定，眼圈泛青，像一夜未睡。看见了赵安澜，小满从小厨房热了一碗鸡汤来。
　　晨间殿内无人，鸡汤的白雾喷在脸上暖洋洋的。赵安澜端着鸡汤做到了殿外的花园中，让小满再热一碗给自己喝。主仆二人守着日出和鸡汤，相对无言。小满的鸡汤熬得很浓，可惜父亲没能喝下一碗温热的汤再辞去人间烦恼。
　　“小姐，其实……”
　　“嘘，别说话。不是说了吗，最近无论发生什么，别多问别多想，只做我让你做的事就好。”赵安澜不想对小满撒谎隐瞒，不如无言以对。
　　看着屋檐后初升的太阳，又有飞鸟从上空白云间穿过，赵安澜想起了上一世。她在无数个清晨醒来，在胡府做工。父母离世，她无依无靠，只能闷声努力。一日被偶然早起的胡老爷看到，见她勤恳，把她送到当铺当学徒。每天赵安澜都想更早地醒来，更快地学会处理当铺里的一切事宜。她只用了五年就做到了掌柜，后面更是统管了奕缮所有的胡家当铺。可是勤劳没能换来更大的酬劳。胡夫人想让她嫁给妾生的胡家三哥，但彼时她已心仪府外一人，没应话。此后不到半年，权力一点点被架空，她再也不用早早地醒来。之后她辞去胡府差事，凭自己的本事，修仙问道。
　　有人说做官做到后面，已经不是为了更大的权力，而是为了多活一日是一日。伴君如伴虎，在这个内有狼外有虎的齐国，做天子脚下的守门人又何其辛苦。赵安澜想起父亲帽下的白发，想起曾经的自己，如这漂浮的云，或许不受限，却也不受控。
　　是啊，王上一句话，做官的只能不分昼夜地执行。即便王上掳走了亲人，还本就要杀他。赵都尉恐怕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何要承受这一切。
　　俗世意义上，赵都尉的死亡是人间之乱的起点，是第一次肉眼看得见的牺牲，是生死簿里影响后人的重要一笔。一切纷争都将从看不见的情报刺探，变成实打实的刀光剑影。而赵安澜知道，这个躺在这里不得动弹的人更是一个好父亲。未来除了她没有人会记得这一点；这一点，于她而言更值得被尊重和记录。

　　没什么时间留给她感慨了，她回到房中，等待早朝之前来侧殿更衣的陶无思。
　　长信殿的侧殿有一暗道通向主殿，也许是前任帝王金屋藏娇的巧思，如今给赵安澜和陶无思派上了用场。别人是用暗道来暗度陈仓，方便行苟且之事；他俩是借力打力让人以为君王和女人夜夜笙歌，其实从未同屋而居，只是换个衣服的关系。当然这件事只有小满知道。

　　赵安澜将纸笺甩给陶无思，言：“我父已死，轮到王上了。不知王上到底还能活几日。”
　　“刺激……刺激……”陶无思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脖子架在刀上，人还一知半解的快感。他连忙告诉赵安澜：“在我百年之前，先得给你封个婕妤。不然孩子生出来是要被人欺负的。”
　　坊间盛传，长信殿侧殿的安妃死了爹之后反而王宠更盛。不知道一晚上的功夫使了什么招数，王朝令夕改，昨日封世妇今日婕妤。后宫人人妒忌，怎么自己的爹死的就这么不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