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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夜时雨/少年事 ...

  •   结果那天晚上,旧金山少见地下了大雨,方程一跑出去,大半夜没有回来。方珍在屋子里转个不停,整个阮家和方珍带来的人都乱了,满宅子地找,也没有见他的人影。
      一时之间,宅子里呼声喊声如云,“程儿”“小少爷”“程少爷”等等的找人声音,这边起了那边落。
      最后,是阮禾把方程给找到的。
      方程躲在了一间偏僻的储藏室里。
      阮禾找到方程时,他正双手环膝地靠在储藏室的墙壁打瞌睡。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膝头,嘴巴微微张开,模样看着傻哼哼的,不像是个凶悍的小老虎,倒像只连挠人也不会的猫儿。
      那外边的人都快急疯了,这少爷在这个小角落里却昏昏欲睡,像个局外之人。大概是因为他早知道,自己如果偷偷地躲起来,最后让步的一定是姐姐。
      储藏室外面还下着雨,细细雨声中,方程睡意渐浓。
      虽然瞌睡是来得慌了,但方程毕竟有些豌豆公主的习惯,靠着墙脑袋总是不舒服,便舒展地似连拱了几下脖子,迷迷糊糊间撩起眼,恍惚瞥到储藏室半露的门缝外站了个黑影,吓得低低“啊”了一声,直往墙角处缩。
      他的睡意一下子消去大半。
      “啪”的一声,储藏室的灯被打开,那个影子径直走进来,身影被灯光长长地投在地上。
      晕黄的灯光洒下来,方程才发现这“黑影”是个长手长脚的人,还是被他先前在前宅救下双手的那个“下人”。
      想到自己方才那有些胆小惊惧的模样都被这“下人”瞧了去,方程不禁心下一恼,气鼓鼓地想随手从旁边抓个物什给他丢过去。
      方程伸去抓,正好就摸到个冰冰凉凉的细软家伙,正打算要抛出去,转头一看,手中之物却将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一条束带蛇小蛇正被他抓在手中,歪着脑袋看他。
      方程先是一僵,然后抖成筛子、忙不迭地将蛇扔到地上,他被吓得失声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叫地出来:“啊!!!”
      此时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储藏室的电灯却因年久失修,灯光突然闪了一闪。这种氛围之下,方小少爷在闪烁的灯光中往脚边暼了一眼,又看到另一条半米长的蛇,吓得哇哇乱叫,上窜下跳。
      这下,他是被吓得连脚都不敢沾地,一下跳阮禾的身上,连声尖叫:“有蛇!有蛇!有蛇!”
      阮禾那时身高已经快一米八了,方程却很娇小,就像只小树袋熊一样挂在阮禾的身上,双腿紧缠着他的腰背,吓得把头全埋在他颈边。其实这种姿势实在亲密,但是小少爷年纪小,丝毫没有意识到。
      方程正怕得厉害,就听到耳边轻轻传来一句嘲讽似的调笑:“你这么凶,还怕蛇?”
      方程一愣,从阮禾肩上猛地抬起头,牙齿发抖地骂人:“你还敢嘲笑我!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缩到这破地方来!早知道你会恩将仇报,干脆让他们砍下你的双手喂去狗算……”
      话还没说完,方程就看他从身后摸出个了长长的东西。
      模模糊糊中,方程没看真切,晃眼之下以为那是条蛇,立即吓得住了嘴,叽哩哇啦地从他身上跳下去。结果地上的蛇还在满屋子爬,便叫唤着东跳西跳,最后勉强缩到了屋子的“海拔”最高处——一张废旧而摇晃的桌子上。
      阮禾站在地上,等看够了他的狼狈,才慢悠悠拿出手上的一把旧长柄伞,把地上的两条蛇轻轻一挑,分别挑出了储藏室。
      方程警惕地留意他的动作,又东看西看地防备着左右,惊魂甫定,就听阮禾握着伞站在门口跟他说:“有两条蛇,就会有两窝蛇。”
      方程被他嘴里的蛇窝吓得脸色惨白,险些从桌子上栽下去。踉跄地下地,又怕得没办法,见这“下人”确实有几分收拾蛇鼠的能耐,又颤巍巍跳到了阮禾腰上去缠着。
      “快走吧!快走吧!我要找我姐姐!我不待在这里了!”喊到最后,方程话里几乎带着哭腔。
      阮禾明白地感受怀里的人有些发抖,才知道这小少爷确实是吓坏了。
      那时的阮禾还并不知道,因为两条蛇,方程服了这辈子为数不多的一回软。

      方程躲的储藏室,位于阮家的树林和人工湖旁边,那已经是属于阮家后宅的范围了。方阮两家的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这样一个身娇肉贵的小少爷,为了和姐姐置气,居然会躲到那样黑布隆冬的地方。
      但这储藏室,阮禾进阮家后便常来找东西,他一见门微微露着条缝,便知道有人在里面,结果一看,正是那小少爷。
      等处理完蛇的事情,两个人走出储藏室以后,方程也是吓得脚不敢沾地。
      阮禾没柰何,便抱着方程走在雨里。方程因为这雨伞挑过蛇,不肯打伞。阮禾只好一手抱人,一手打伞。方程起先还不敢造次,离了那蛇窝,就盘问数落起阮禾来。
      得知眼前这个“下人”的大名居然叫“阮禾”,方程有些不可思议。
      方程知道阮家是个佛门草木系家族,最近这一辈后辈的名字中都有“木”字旁,或者“草”字头。而所有名字中,尤以“木”字旁为最核心。所以阮禾的名字,按理说地位极高,但是他却衣着寒酸、受人污蔑、还被叫做“下人”,不由得感到奇怪。
      不过这事他也只是微感惊讶,心下却始终惦记着另一件事情,就是那只黄金小表的来历。不过阮禾对这小表也知之甚少,只知道这块手表是母亲唐文留下的遗物。
      阮禾拿到这只手表,也才两个月的时间。那是他进监狱后的第四个月,母亲唐文去看他,悄悄将手表缝到了探监的衣物里,特意“打点”狱警后,把东西当面交给了他。
      1991年时阮禾已经十七岁,他能徒手打倒一个成年人,也必然可以不依靠阮家,自己活得很好,但是唐文之死却让他感到很蹊跷。他出狱时得知,唐文去世前半年,有一个衣着华贵的上层太太经常去打扰她。他们的邻居也是个中国人,拍下了一张那个与唐人街格格不入的太太的照片。照片上虽然只有个远远的、模糊的侧影,但阮禾认出了那是祝华章。想着唐文之死可能和祝华章有密切关联,阮禾进入阮家暗中调查唐文去世前后的事情。
      他这天晚上会出现在祝华章的房间,就是想早些找到有用的证据,不想遇上了阮杭污蔑、祝华章默许、方程大闹这一连串事情,发生一出大戏。
      当晚前宅聚集了方阮两家不少见多识广之人,但他们对着唐文留下的那只黄金手表,态度竟是一致的茫然警觉,这让阮禾出乎意料,也让他第一次对留下这块手表的母亲的过去经历产生了好奇和怀疑。

      方程原本是想哄他把这块小手表卖给自己作收藏品,但听他说起手表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便罢了这个念头。
      因为听到阮禾说起死去的母亲时,方程不禁想到了自己,小小年纪便已经失去双亲,八岁以后都跟着姐姐长大,忍不住地心下一涩。
      “呆子!既然是遗物,你怎么不好好保护?手表被别人抢走,还要让人把手砍掉,不是要没用?”阮禾怒其不争地骂道。
      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在场“看热闹”,可能这呆子真的就被人砍掉双手,想到这里,方程真是气得不行。
      阮禾任由他骂,也不出气也不吭声。
      这样一来,阮禾就像是块棉花,方程有千万斤怒气撒过去都能给他原封不动地挡回去。
      “你自己的手被砍掉也就罢了,还要害我被姐姐教训!你知不知道,在家里,姐姐可是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的!”方程骂得起劲,气得牙痒。
      方程之所以非要叫着割阮杭的舌头,其实也不是真的要在别家为非作歹。他那么聪明,自然知道,阮家不可能真割阮杭的舌头。但他也明白,绝不能将阮杭轻易就这么放过去。他自小专横霸道,知道表少爷欺负一个“下人”,那是易如反掌;“下人”想要讨回公道,却是难如登天。他作出那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就是要让阮家觉得这件事在外人面前丢了脸,事后哪怕装模作样,也非得罚罚阮杭不可。
      姐姐方珍看出了他的意图,几次都阻拦不下来,这才说了重话。
      但偏偏阮禾这“下人”呆呆的,似乎是不懂。
      方程想了又想,还是气不过,就在阮禾肩膀上留了个牙印子。阮禾陡然被他如小蛇一般咬了一口,却也没松开抱他的手。
      方程作恶,从来是要有来有往的。阮禾这么软趴趴的模样,在他心里真是没意思。折腾半天,发现还是在唱独角戏,方程只得作罢。嘀咕了他两句,听着雨声,方程实在困得厉害,迷迷糊糊地,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方家的人远远地听见了方程的叫声,此时已经急急忙忙地通知方珍带着人赶来。
      众人赶到时,正见到方程孩子似的窝在阮禾身上睡着的场景。
      得九见状,本想开口说话,却被方珍用手拦下了。
      方珍用手指了指阮禾手中的伞柄,意思是:去接一下阮少爷的伞。
      一行人小心的走着,回到阮家的车子旁。阮禾把方程放下时,方程已经睡得很沉了,而阮禾后背却被淋透了。
      那天之后,阮家和方家的合作也谈成了。

      自从方阮两家有了生意往来,阮山便将阮禾派到了两家生意的联系工作中。方程因此常常能见到阮禾呆呆地站在日头底下或者微风中点货,还常常看他在得九的手底下挨训,模样像是个木头人。
      每每那个时候,方程都是在旁边看得咯咯直笑。
      等笑够了,他便大摇大摆走出来,挡在阮禾身前,煞有介事地指着得九说:“有我罩着,整个西海岸没人能欺负这个人,方得九你也不行。”
      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拖着阮禾一起去打球下棋,让得九的工作很难办。
      那时方程觉得阮禾这个人虽然木木呆呆的,但也不算笨,是个好玩伴,他打球是把好手,下棋更是厉害,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好奴隶”。
      对于方程的种种任性,方珍却不以为意。
      见方程喜欢和阮禾一起,方珍就出面,让阮禾到方家来帮着做事。那时候阮禾刚刚成年不久,在阮家根基不稳,而方阮两家的生意逐渐合作密切,隔得也近,阮山就答应了。
      此后,阮禾在方阮两家的生意上锻炼了两年,处理事情逐渐游刃有余。那两年,阮禾给方阮两家效力是一方面,给方程当牛做马是另一方面。
      方程有很重的少爷脾气。阮禾到方家做事,相当于是寄人篱下。所以方程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捉狗他不敢逮鸡。阮禾很听方程的话。
      方珍对于阮禾这根苗子,也很满意。她看人准,阮家那么多人,阮禾是最有前途的。方珍有意把阮禾拢到方家来,为方程以后的路铺块石头。没想到,阮山明面上对阮禾不冷不热,私下对他却十分器重,只说当初是调他去方家就是学着处理生意,并不是答应把阮禾真正交到方家去。随后,便以阮禾早已弱冠为由,把阮禾调回了阮家。
      在国外,像“弱冠”这样的词语,其实是很少听到、见到的,但阮家是个书香门第气息很重的家族,仍然传统地讲究老夫子那一套,所以弱冠对于阮家的成年男性来说,真是件老派的大事。
      方珍一琢磨,觉得阮禾以后在阮家的作用也不小,能帮到方程,也就没有阻拦。
      阮禾走后,方程和阮禾见面的机会骤减。方程当时十六岁,刚上高中,正是个拔节生长的少年。阮禾走了,他也不想不念,每天都没心没肺地快乐。
      然后突然有一天,他发现,阮禾已经能在阮家独当一面了。
      有了方家的人脉支持,阮禾在阮家的地位上升得不动声色,权势也逐渐开始扩张。很少有人能记起他是个私生子,也很少人敢记起他是个私生子。
      除了方程,方程老是以他的苦出身敲打他。
      1997年的3月24日,白羊座的方程满了十八岁。
      生日宴会后,方程提出成年了,想去南美走一圈,顺便看看他们方家的产业。方珍不放心他,要派得九跟着看管他。方程知道得九,如果得到授权,真能管得住他,就撒娇说:“姐姐,换个人吧,阮家那个木头,他挺好的。”
      方珍嗔他一眼,但也得出面去请。
      阮禾二十三岁,办事历来小心谨慎,方家把这宝贝疙瘩托给他照看,倒也能放心。
      阮家应下了。在南美旅行的时候,他们一路上会遇到方阮两家体系的人,方程这才发觉,阮禾这时在两家地位已经很高了。谁见了他,都会恭敬地叫一声“禾少”。而阮禾脸上表情则是淡淡的,目视前方,少作回应。
      方程撇撇嘴,发现这人人模狗样起来,他都有些不认识了。
      不过,方程对这种变化也并不十分上心。他根本不把阮禾放在眼里,因为在他心中,阮禾在他这儿,永远是个该受他气的外来者。
      不过有一天,这外来者,居然也会胆大包天地忤逆自己的计划和安排,这是方程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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