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的爱情故事》穆承

18、第 18 章

　　明天是周末。祝晴早早等在徐乐正宿舍楼下，他已经摸透了他的时间安排表。祝晴有点想笑，徐乐正的作息十几年如一日，规律，健康，像一个爱惜身体的中年人。徐乐正准时下楼，祝晴跟了上去。
　　“阿正”
　　徐乐正斜眼看他。
　　“我还没吃过你们学校的早餐。”
　　早上的空气很好，徐乐正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
　　“你可以去吃。”
　　“可是我没有你们的校园卡。”
　　学校饭堂看上去有十几年的历史，墙面开始斑驳，桌子排列得很拥挤，没有窗户。吃早餐的学生不多，徐乐正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徐乐正连饮食都像中年人一样清淡健康，注重营养搭配。
　　祝晴今天心情很好，这是两个月来他进展最好的一次，徐乐正显然松动了态度。
　　“阿正，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徐乐正慢条斯理地剥着蛋壳，没有理他。
　　他的时间很自由，他可以有安排，也可以没有。
　　“我最近发现一家二手书店有许多绝版的旧书，你想去看看吗？”
　　祝晴很了解他，也很会迎合他的口味。
　　“可以。”
　　祝晴没有开车，徐乐正学校到地铁站有很长的一段路。
　　旧书店在郊区，公共交通出行要两个小时，开车只要四十分钟。
　　开车他不能随时注意徐乐正，不能挨着他，跟他走一路说一路的话。
　　祝晴今天穿得很休闲，跟徐乐正一样简单的白T，浅蓝牛仔裤，运动鞋。常年健身的原因，宽松的衣服被坚挺的肩膀撑得很有型，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刚刚坐在饭堂，他跟大学校园的气质毫不违和，旁边的女生会不自觉侧头看他。
　　徐乐正衣服不多，祝晴一直知道。他只有两三套常穿的，一两套正装，和一套运动装。他家里的衣柜从来没有塞满过。徐乐正只有在衣服变形到不能穿之后才会购入新的替代。哪怕是在高中最臭美的阶段，徐乐正的衣服也只有校服。所以要跟他买同款太简单了，他几乎一件衣服就能穿两三年。
　　他喜欢这样简单的徐乐正。
　　“阿正，你下次要不要试试别的颜色的衣服？”
　　徐乐正似乎只穿白色，他不知道为什么祝晴上一句还在跟他聊新出的电影，下一句会问到他的穿着，
　　“穿什么都差不多。”
　　这条路的树木很稀疏，东升的太阳毫不留情地打在他们身上。
　　祝晴比徐乐正白，皮肤像在反光。
　　祝晴抬手挡住了远处写字楼反射的光线，故作随意地说，
　　“如果，”
　　祝晴停顿了一会，
　　“我们可以共享衣柜。”
　　“那样一年可以少买很多件衣服，环保。”
　　祝晴自顾自地计划着。
　　徐乐正瞥了他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越界。
　　徐乐正包里有伞，但他懒得拿出来。太阳直射，温度上升得很快，祝晴开始流汗，衣服背后被汗渍不均匀打湿。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前面地铁站的玻璃顶。
　　祝晴额头的汗珠直直地滚下，被睫毛拦住，晕成泪眼的模样。
　　徐乐正给他递纸巾。
　　“怎么你不出汗？”
　　徐乐正没这么怕热，出汗不多。
　　站在地铁站入口，冷气扑面而来，可以预见地铁的冷气一定很充足。
　　祝晴走下一级台阶，被徐乐正轻轻地拦住。
　　祝晴转头看他，徐乐正的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
　　“等你汗干了再下去。”
　　祝晴笑出了声。
　　他怎么忘了，徐乐正可是有着中年人健康要求的。他现在满身大汗毛孔大张，进空调房，容易感冒，更何况他一直以为他身体不好。
　　祝晴很愉悦，站在地铁入口旁，乖乖地用纸巾擦汗。等热感降下来，他们才坐上地铁。
　　周末早上地铁人不多，但也没有能坐的位置，徐乐正习惯性地走到角落，站着。
　　祝晴面对着他，像把他堵在他的世界里。

　　祝晴想起高中有几次他们被分到了同桌，桌子靠墙放的时候，徐乐正喜欢坐在里面。祝晴先前跟其他人同桌时，他也很喜欢坐在靠墙的位置，但他每次都会让给他。因为他喜欢侧身跟徐乐正聊天的时候，把他圈进自己的空间，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和洁白的墙壁。
　　他还很喜欢，徐乐正每次出去的时候，因为教室不太宽敞，人多，座位之间的空隙不是很充足，徐乐正为了避免碰到后桌的东西，他的身体会贴在他的后背，他的双手会搭在他的肩上。偶尔徐乐正看到他桌面放的东西，还会贴着他跟他聊天。
　　怎么以前他没有意识到其实他们一直都很亲密？不同于普通朋友的亲密。
　　“阿正，你真好看。”
　　徐乐正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神经病。祝晴低头轻笑。
　　地铁上的小孩抓着扶手杆在打闹，嘻嘻哈哈，吵闹非常。
　　可能是祝晴离他太近的缘故，他的笑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
　　像湖面的微风，轻轻吹起波澜。
　　祝晴一直很喜欢徐乐正的长相，看到就让人移不开眼。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觉得他很好看，仍然有初见时候惊艳感。
　　“高一开学的时候，整个年级都在讨论你，你知道吗？”
　　甚至很多人只为了看一眼徐乐正是不是传言中那么好看而整天在他们班门口晃悠。
　　徐乐正不在意。
　　“大学刚开学的时候，还有很多社团都来拉你。”
　　徐乐正看了祝晴一眼，懒懒地说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想拉你？”
　　他们大学时期圈子很小，又是不同专业不同学院。
　　但后来认识他们的人都默认他们是共同体。毕竟除了上课时间，他们总是一起出现。
　　“你是不是从不看情书？”
　　祝晴似乎想起什么，问他，
　　“你一个中文系的不看别人写给你情书？”
　　徐乐正看着闹腾的小孩，答得很随意：“我不感兴趣的人就不看”
　　事实上他没有看过。并不是因为他冷淡，只是本来给他写情书的人也不多，吸引他的几乎没有。
　　“我给你写过。”
　　徐乐正抬头，
　　“我没有收到。”
　　“夹在你当时看的一本书里，书名我忘了。”
　　徐乐正低头，看一个小孩攀上扶手杆，不小心摔了下来，开始大哭。
　　“有没有可能那本书是我在图书馆借的，并且当时我已经看完了。”
　　“当时你还夹着铅笔，我以为你会翻开。”
　　“那你夹在铅笔的那页？”
　　“没有，我放在最后一页。”
　　“信件封面没有任何落款？”
　　祝晴仔细想了想，是的。
　　“等于没说。”
　　徐乐正气笑了，他读完任何一本书，都会随手翻前面的内容，他的铅笔位置是任意的。其次夹在图书馆的书最后页面的信件，如果他没有给他署名，他会当作别人的物品，不会去翻开。
　　“你是真想给我写还是当作一个隐秘的宣泄口？”
　　祝晴调整了一下站姿，抬头盯着车门上方的地铁线路图，
　　“都有吧，希望你发现，又希望你不要看到。”
　　徐乐正没有接话，过了一会，问他：“到底是哪一本？”
　　祝晴数着站点，随口答道：“不记得了，但不是图书馆借的书。”
　　祝晴优哉游哉地像在钓鱼，不经意勾起徐乐正的胃口，却又不把话说完，让他不上不下。
　　他完全不记得祝晴给他写过东西。如果有，他一定不会忘记。
　　祝晴的字，他再熟悉不过。
　　徐乐正思考着找到它的可能性。他不会丢书，哪怕是从小到大的教科书，他都还留着。如果不是图书馆的书，那么意味着还在他家或是宿舍。而如果这么久他都没有发现，大概不是他后来研究方向的书，他大学带回去的书很多，会是哪一本？
　　到站换乘，祝晴自然而然地拉起了他的手。
　　这个换乘站口人流量很大，常年拥挤不堪。他们几乎是被人潮推上电梯。祝晴一直拉着徐乐正的手腕。祝晴的手掌很大，掌心和虎口的位置有常年举重磨出的茧。
　　他甚至不知道祝晴什么时候养成的健身的习惯，明明以前他不太喜欢锻炼身体，除了跟他一起跑步。他是不爱惜身体的典型，他也没有关于养生的观念，甚至还有点懒。上班还会让人变勤快？
　　“你经常去健身房？”
　　“定期去。”
　　祝晴望向远处挂着的电子屏，下一站列车还有三分钟。
　　每一处上车口都有不少的人在排队。候车的人姿势很统一，一只脚受力斜站着，低头看着手机。
　　“为什么？”
　　祝晴突然想笑，他侧过身看着徐乐正。他们靠得很近，不到半米的距离。
　　“你问我去健身房为什么？”
　　徐乐正似乎最近注意力不太集中，总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以前不喜欢健身。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会去？
　　徐乐正随即回归理智，他怎么又在探究那三年？
　　他好像一个抓住丈夫把柄过不去又不忍翻篇的怨妇。
　　祝晴听懂了他的意思，列车刚好到站。后面的人推推搡搡地将他们挤上了车。
　　“因为你喜欢身材好的。”
　　上了车，祝晴拉着车上的吊环，一手抓住徐乐正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说。
　　徐乐正后背贴着他，他不自然地动了一下，
　　“我没说过。”
　　祝晴的声音跟徐乐正耳朵的距离不超过三厘米，
　　“是的，你没说过。只是在我面前对着古希腊的雕塑赞不绝口。”
　　徐乐正想起本科有一段时间很痴迷古希腊的诸神雕塑，痴迷那些充满力量感的美好的肌肉线条。祝晴不提起来，他快要忘记了。

　　旧书店坐落在旧建筑群中，远远望去像上个年代的居民楼。
　　敞开的木质门，入口是一个小院落，种着灿烂的勒杜鹃花。穿过小院，店的面积跟预想中一样拥挤，一排排的书架仅有一人宽的距离。窗边挂着复古的碎花窗帘，摆着一套简单的木桌椅。窗下有一个老人坐着打盹。徐乐正礼貌地跟他打招呼，外面的风从院子吹进来带着植物的清香，时不时翻动着老汉放在桌上的书页。老人看到他们，说，
　　“小伙子，人老了总是犯困，我要回去睡个午觉”
　　徐乐正点头，扫了一眼书架的书，准备过会再来，
　　老人扶着椅子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徐乐正下意识去扶他，
　　老汉看起来有七十多的年纪，皮肤松弛，脸上也有了明显的老人斑，眼睛就像被时间搅乱的浑水。他说话时，声音也拖得很长，
　　“你们请便，桌上有价格本，钱放到柜子。”
　　老人走路晃晃悠悠的，步伐却很慢很稳，走到门口，慢动作地转过身，跟他们说，
　　“你们走时门不用关，开了很多年了，都是老朋友。”
　　说完，再慢吞吞地走到小院的侧门，进了旁边的房子。
　　旧建筑高度只有两米多一些，整个空间因塞入两个大男孩而显得逼仄。徐乐正没有遇过这种情况，他看着祝晴。
　　祝晴也是第一次过来。
　　“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可能晚点就回来了。”

　　这个片区是一个小型的旅游景点，低矮的老房子外围涂上了创意的图画。整个村落充满了文艺气息。
　　晚点，大爷还是没有回来。
　　徐乐正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进一间没有人旧书店总有人私闯民宅之嫌。
　　所幸书店有一个熟客正在挑书，看到徐乐正，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小伙子直接进来，没事。”
　　一个儒雅随和的中年大叔对着手上的簿子在整理书架上的书，
　　“第一次来？”
　　徐乐正走到他旁边，看他手上的旧书，轻轻地应了一声。
　　祝晴没有说错，这里收藏了很多绝版书。
　　徐乐正是一个书痴，他喜欢旧书，喜欢一切有时间印记的东西。
　　徐乐正帮着大叔一起整理，一边跟他聊了起来。
　　“你在D大读书？哪个学院的？”
　　徐乐正看着大叔熟练地给旧书消毒，上封皮，他在旁边帮他整理目录。
　　祝晴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翻书，偶尔抬头看一眼他们。书店的位置实在有限，徐乐正旁边完全没有他的位置。
　　徐乐正答文学院的时候，大叔似乎毫不意外，
　　“我在文学院教书，好像没见过你，研究生？”
　　徐乐正笑笑，说：“嗯，今年刚来。”
　　他们又断断续续聊了一些专业问题。
　　大叔临走时，
　　“这家书店有人没人都开着，你们想待多久都可以，别糟蹋了书就好。”
　　说完就走了。
　　整个狭小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徐乐正开始浏览书架上的书目，祝晴翻完手中薄薄的小册子，放回原处，跟在徐乐正身后。
　　下午探进来的光线微弱，小房间的白炽灯也因年久而有些发暗。书店像是带着天然的灰调滤镜，安静舒适。
　　看到想要的书，徐乐正就拿在手上，多了翻书不大方便，顺手塞给祝晴。祝晴顺从地接过，看着他时而抬头时而弯腰时而低头，专注地挑书。他只能看见徐乐正的侧脸。
　　徐乐正思考的时候，眉微微皱起，眼角微微上扬，美丽的眼睛泛着柔和的水光，鼻子高挺。
　　他认真思索的时候，还会不自觉地无声地念叨。
　　文学似乎自带天然的美容养颜功能，徐乐正皮肤顺滑又有光泽，像柔软的丝绸。
　　良久，徐乐正挑完了，看向祝晴。
　　祝晴抱着一摞的书，艰难地站在狭窄过道，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徐乐正。
　　“你可以先放在桌子上，这些都是我要的。”
　　祝晴再次顺从地搬过去然后又回到徐乐正身边，徐乐正斜靠在书架上，看着祝晴，眉眼如画。
　　他看得出他想聊点什么，但不知道怎么开口。
　　祝晴突然很想抱他，靠近他后却停下。
　　“祝晴，你真的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祝晴直直地挡住了窗口的光线，徐乐正错觉整个空间的书架移动着，将他的世界缩小到祝晴所在的位置。
　　“当然，我想得很清楚。”
　　祝晴看着他的眼睛，
　　“我现在很清楚什么东西最珍贵，我在试图弥补。”
　　徐乐正低头没有回答。他跟祝晴的感情就好像卡在一个瓶颈，进退不得。
　　他对自己的人生很负责任，他无法轻易地将先前祝晴的态度翻篇。他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爱着现在的他，一个时而熟悉，时而陌生的祝晴。每天睡前，他想起祝晴近期锲而不舍的诚恳的表现，又时常心软。他有时会对他们的未来充满希望，有时就只剩下疲惫感，一种浑身气力被抽空的倦怠感。
　　“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再和你重新开始。”
　　“没关系，你不用有压力。”
　　有时人生长的令人感到折磨。如果没有徐乐正，他大概不会太喜欢剩下的日子，哪怕他不再爱他。
　　徐乐正读懂了他眼神闪烁的情绪，温和地说，
　　“爱是流动的，没有我，你未来也会遇到适合的，让你感到幸福的人”
　　祝晴笑了，
　　“阿正，你是极少数超脱的人，你有自适的一个小世界。但我，除了你，没有太喜欢的东西。”
　　他们的话题根本不在一个维度上，徐乐正不喜欢这样祝晴。
　　“人的世界应该是很宽广的，不应该局限在一个人身上。”
　　祝晴点头，
　　“因为你，我的人生边界得以消融。”
　　徐乐正觉得跟他完全没法交流，轻轻地推他，试图往外走。祝晴顺势抓住了他的手，
　　“阿正，我是真的这么想的。”
　　祝晴抱住了他。
　　“没有你，我的世界狭小得无法想象。”
　　徐乐正又想起那封不知夹在哪里的情书。

　　走的时候，老爷子还没有回来。徐乐正没有找到收款码，他早就没有带现金出门的习惯，他在思考要不要下次再过来，那意味着要把书一本一本地放回去……有点浪费时间。
　　祝晴翻着价格册子计算着总价，然后自然地掏出了现金，塞进柜子了。祝晴在网上发现这家书店时，就看到了提示，带足了现金。他带了，但没有提醒徐乐正。
　　“我线上把钱给你。”
　　“不用，我送你。”
　　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还是一个不小的重量。徐乐正背包的容量很大，塞了大概一半。祝晴习惯性地接过了他的包。徐乐正调侃他，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难道他在祝晴眼里这点力气都没有？祝晴总是下意识帮他提重的东西，但明明他跟祝晴的力气差不多。
　　“你可以抱着这些书。”
　　祝晴把剩下的一半又分了一半，一半自己抱着。
　　徐乐正还是拿回了自己的书包。

　　祝晴准备打车到徐乐正宿舍楼下，这么远的距离，不用细想也知道打车费有多贵，徐乐正拒绝了他的提议。
　　他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着，祝晴在后面一只手轻轻地扯住了他的书包。
　　等他顺势停下，祝晴不太客气地抽出他包里的一半的书抱着。
　　所幸地铁有空位，回去的路上还算顺利。
　　祝晴第一次进徐乐正现在的宿舍，不大宽敞的两人间，略显简陋的白墙和灰色水泥地。徐乐正的位置整洁干净，收纳简洁有序，他的床帘似乎还是本科时期用的。
　　“你跟舍友相处的好吗？”
　　徐乐正思考着如何放着带回来的书，宿舍的空间实在有限。
　　“他平时很少住学校，没怎么相处，各忙各的。”
　　祝晴将书一本一本地递给他，徐乐正低着头摆放它们。
　　“谢谢。”
　　收拾完，徐乐正转头看向祝晴。
　　祝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
　　徐乐正今天心情很好，耐心很充足，
　　“你可以抱一下我吗？就……当作今天的报酬？”
　　祝晴凑近他，声音压得很低，还带着一丝恳求。
　　徐乐正没动，祝晴直勾勾地看他。
　　宿舍楼的隔音没有处理好，楼下社团活动的起哄声飘了上来，衬得内部异常安静。
　　徐乐正最后似乎妥协了，隔着一步的距离，前倾上半身，单手揽着祝晴的肩背，极其克制地完成了这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