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衡》呢安蓝

5、最讨厌放假还要工作了

　　好像所有的学子都认为，中了举之后，就万事大吉，等着平步青云了，贵为三鼎甲的他们，在别人眼中就是躺平等封赏的存在，没曾想，他们突破千军万马，杀出重围，夺得几万人的前三，进了翰林院，仍要继续学习......文咏昌要跟着院士学治国安民之道，苏子卿学的则是人心，忙得不可开交，唯有这休沐，能有一点自己的闲暇时光。
　　休沐日，苏子卿出现在一个城中不起眼的茶摊附近，观察了一下周围，目光锁定在一位年迈的男人身上，那人身着粗布麻衣，头戴斗笠，身边放着一个菜筐，筐中只有几根烂叶子的青菜，像是个刚卖完菜，在茶摊喝茶的老翁。
　　他径直走过去，在男人对面坐下：“老师。”唉......休沐日的时间，也并非全属于自己。
　　陈魁见苏子卿走过来，请他坐下，待苏子卿坐定，陈魁便开口：“你还未入官场，想必学业比考前更加繁忙，难得休息还叫你过来，抱歉。”
　　苏子卿忙给陈魁斟了一杯茶：“老师哪里的话......与老师见面，于我而言，是多了一个学习的机会，即使老师不找我，我在翰林院也是自修，学生年纪尚轻，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不敢怠慢。”
　　陈魁看中苏子卿，就是因为他这好学的精神，欣赏地看着他，点点头，颇为满意：“翰林院教的那些东西，你还用学？”自己选的人，陈魁自然十分有信心，也深知苏子卿的斤两，苏子卿对治国政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人为善，思虑重，却心思单纯，又查不到有什么后台......陈魁也清楚，这心思单纯，不过是他还年轻，假以时日，他定能在人心似海的朝中如鱼得水......得趁现在，将他完全笼络。
　　陈魁的话，像是在夸自己，苏子卿谦虚道：“哪里哪里......还是能学到不少，就是在院中学习，我才知道，这世道，与我想得不一样。”翰林院讲的，自然是没什么，但文咏昌提点的，受益匪浅。
　　陈魁在朝中多年，对他人说的话反复琢磨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以为苏子卿话里有话，有些紧张：“之前与你商量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他觉得，再不快些笼络，收编苏子卿的事就有变数了。
　　隐隐察觉到陈魁的紧张，苏子卿试探地问：“老师......您之前是为何选中了我？”其实李绞不是第一个向他抛出橄榄枝的人，在李绞之前，陈魁早就找过他，每年科举城中考生千千万，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当时刚入皇城，只知道没有后台的自己，要在这里混，必须得有个避风港，也不知道这里的人心眼这么多......陈魁的下人找到自己的时候，没多想，就同意了，毕竟对方说的理由，开的条件，确实很诱人......毕竟有内大臣学生的名义......做什么都方便许多，就连春风楼的费用，也是陈魁出的。如今......后悔倒是不后悔，就是感觉事情变得非常的麻烦......
　　苏子卿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看来他心中已经开始有别的打算了，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单纯的了......早知道，一开始就把事情敲定......拖到今日，果然有了变数：“自然是因为你的才能，实不相瞒，这朝堂之中，确实尔虞我诈，个中关系错综复杂，你们新学子还没进城，朝中老人就已经派人调查你们的底细了，你们今年谁能高中，我们心里都有数了，就连府上缺的人才，也早就联系好了，李绞找过你，我也知道......但今年有一件事我们失策了......”说着，苏子卿见陈魁茶杯空了，便恭敬地斟上，毕竟陈魁，仍是自己在皇城的贵人。满上茶后，陈魁继续说：“你今年竟然不是第一......”
　　又是因为这件事......苏子卿笑道：“名次都是虚的，能得你们赏识，只要我能中，有机会留在这里，谋个一官半职养活自己，不是问题。”
　　听了苏子卿解释，陈魁皱眉：“你不是这样没有抱负的人......”朝中老人，不可能连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都看不透，若苏子卿真像他现在所说，陈魁一开始理都不会理他......冷静了一下，陈魁又心平气和地说：“也罢，你为何将名次让出我也不想知道，名次确实也不重要......我知你是个有志向的人，也知你在城中还有你的事情要做，你若入我门下，我立刻帮你周旋一切。”
　　见陈魁有些心急了，苏子卿支支吾吾：“嗯......老师对我的知遇之恩，我没齿难忘......只是若这仕途全靠老师......我有些不甘心，我想先凭我的能力试一把......这件事......可否容我再想想......”苏子卿初来乍到时，确实急于投靠权势，但最近与文咏昌聊多了，渐渐发现其中的危险......这人际网......若是攀附上去，便是别人网里的蚊虫，想怎么吃，什么时候吃，全凭他人心情......想要平安......自己得是那个织网人......
　　见苏子卿犹豫，陈魁不慌不忙地问：“难道你想投李家？”
　　“倒也没有......”苏子卿立刻否认。
　　陈魁点点头：“我方才说了，李绞找过你，我早就知道了，不仅是我，城中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那孩子......太鲁莽了......难怪李老将军......”说着，陈魁突然停了下来，瞄了一眼苏子卿，他还听得认真，陈魁不再继续刚才的话：“我做事向来谨慎，还没人知道你我的关系......我也是真心赏识你，你若能走正途，必定是天下之福......无论你选不选择我的阵营，若是正道，我都会暗中祝你......所以提醒你一句，李家，与李绞，是两回事......”
　　“多谢老师......”苏子卿边分析着陈魁的话，边道谢。难怪派李绞去做这种劳心劳力又费时，很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李老将军也不给亲生儿子求求情......就连各种关系，也是自己提醒李绞的......可他们都姓李......
　　见苏子卿皱眉沉思，陈魁又说：“你也别多心了，李家的事连我都插手不得，你想再多也没用。”
　　说的是啊......那可是李家......能管他们家事的，也只有当今圣上......自己现在就算把事情分析清楚了，也无可奈何......更何况，李家的事，自己这个小老百姓，怎么可能知晓得全......知晓不全便知晓不全，有一件事，苏子卿还是很想知道的......毕竟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老师，对自己还有几分恩情，事关他今后的仕途：“老师......”苏子卿小心翼翼地问：“李家的事，我没资格知道......但有一件事......不知我能否有幸知晓......”
　　“但说无妨......”虽然陈魁感觉到苏子卿接下来要问的事情有些重，还是让他问了......也算是自己想纳他入门下的一点诚意。
　　陈魁同意，苏子卿便直言：“老师您......是君上的人......还是辰王的人？”问题一字一句的出来，苏子卿心中就像被一块石头堵住，呼吸都有些许急促......感觉自己这样，会冒犯到陈魁。
　　听完问题，陈魁一愣，这问题，出乎陈魁意料，没想到他会将自己与辰王联系起来......这又是怎么暴露的......自己真是小看苏子卿了，不过转念一想，连苏子卿都知道，那城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也已经知道了......这些日后再解决，眼下得先敷衍住苏子卿：“为何会这么问？朝堂之中，所有臣子，当然都是效忠君上的！我也不例外！”说着，朝天拱手。
　　答案与自己猜想的八九不离十......不愧是只老狐狸......见陈魁没有生气，苏子卿才放下心来，敬了陈魁一杯茶：“老师，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陈魁饮下茶，笑道：“无妨.......只是.......”说着试探道：“你怎么会把我与辰王联系起来？”
　　苏子卿一愣，解释道：“那日去驿站......我见到您的家仆与一人在驿站后的树林中会面，那人身着辰王府的衣服......”
　　听苏子卿解释，陈魁故作生气：“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与辰王的人私下会面！”
　　隐隐觉得陈魁是在演，但自己又不确定，苏子卿值得宽慰：“老师别多虑了，许是私下的朋友，只是叙叙旧，都怪我眼力太好......”
　　“这不怪你！”陈魁阴沉着脸：“还好你看见了，回去我要好好审查府上的人......辰王狼子野心，我府上岂能容他的人为非作歹！”
　　大概是真的生气了？是自己多心了？苏子卿忙将茶水端到陈魁面前：“老师消消气......既然知道有这号人，也容易防范，在没出大事前解决了就好......”
　　“嗯！”陈魁将茶水一饮而尽：“今天且先这样吧！我也要回府处理一下我的家事了。”说完二人一起起身，陈魁熟练地挑起扁担，弓着腰......真的很像一个卖菜老翁......与朝堂上仪表堂堂的内大臣，毫无关系。
　　苏子卿向陈魁行礼：“老师慢走......”
　　陈魁转头提醒：“下次见面，乔装一下，否则有心之人发现你总与市井百姓会面，难免起疑。”
　　“是，老师。”苏子卿再次行礼。
　　陈魁摆了摆手，二人便各自离去。
　　织网......知其理，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尤其是苏子卿这样平凡出身，出了这一身所谓的才能，好像没有其他能换得别人帮助的东西了......陈魁虽然对自己十分欣赏，但自己不给出个肯定的答案，老狐狸也不会把他当自己人......
　　难啊......苏子卿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的街道上，身边人群熙熙攘攘......贩夫走卒间的交涉，苏子卿隐约听着，颇有意思，原来不止他们朝堂上，为权势，尔虞我诈，市井之中，为钱财，也有着几分勾心斗角......想来这市井，最鱼龙混杂的，应该就是春风楼了，陈魁把自己安排在那里，也是想试探自己待人接事的斤两......看看自己好不好用......唉，当时在春风楼，还不削那些与权贵周旋的人......真是白费了老师的一番好意......也正中了他的下怀......不知道现在回春风楼恶补，算不算晚......
　　这样想着，苏子卿一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春风楼......看来自己的双腿，比自己更了解自己......他入了楼，楼中的小二都认识他，也知道他的为人，在春风楼打工的人，什么狗没见过，那些狗，在主子面前做狗，主子不在的时候作威作福，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小二，主子怎么对他们，他们在家不敢反抗，来到春风楼就加倍的整小二们......还有那些搭上了权贵的人，以为自己能鸡犬升天了，这边刚与权贵搭上话，转头就对他们呼来喝去，为了楼中生意，他们还要对这些人假意恭敬。这些嘴脸，在春风楼多得是......像苏子卿这样，高中之后，还对他们彬彬有礼的人，甚是少见......所以他们都记得苏大人，对苏大人也是打心底里的恭敬有礼。
　　刚一入楼，就有小二上前相迎：“苏大人，您终于想起我们啦！”
　　苏子卿不好意思地笑道：“实在是没有假期，出不来......”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二忙解释：“是我们老板，她要找苏大人，老板也知道，您贵人事忙，不敢派人去叨扰，但您是个念旧的人，得闲了一定会回来看看的，所以让我们留意，您一回来，就带您去见她。”
　　老板？栾娘？虽然之前一直住在这里，但与栾娘可是一句话都没说上，栾娘甚至从未见过自己，自己也是在与李绞会面时，欣赏过栾娘的舞姿......当时隔得远，栾娘又带着面纱，自己根本看不见她......若是在路上遇见了，便是陌生人......她找自己做什么？自己现在也只不过是高中，又不是做了高官......
　　“苏大人？”见苏子卿不语，小二又唤了一声，苏子卿回神，他才伸手：“苏大人请。”苏子卿点点头，跟着小二走入了春风楼。
　　七拐八绕，走进了后院，后院的紫檀树只剩下萧条的枯枝，地上的落叶也早已被扫清，风吹动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入冬了......北方冰天雪地，也不知道李绞那边怎么样了......
　　“苏大人。”小二提醒：“这边。”
　　苏子卿点点头，跟着小二的指引，来到后院的凉亭，那个熟悉的曼妙身影，端庄地坐在那里，色襦裙垂落地面，原来那日的面纱下面，竟是如此白皙的皮肤，红润的朱唇抿了一口茶，淡淡桃花落在茶杯边缘......
　　小二走上前去，朝着女人行礼：“东家，人逮到了。”
　　女人抬头，双瞳剪水，看向苏子卿，朝着自家人挥挥手，小二领命离开。女人站起身来，朝着苏子卿行礼：“苏大人，别来无恙。”
　　苏子卿回礼笑道：“虽说我在您这住了些时日，但好像与老板您素不相识啊？”
　　栾娘蛾眉微挑，笑道：“皇城之内，谁没听说过我栾娘的名号，又有谁不知道金科榜眼苏大人？怎么能算素不相识呢？”
　　牵强附会......苏子卿直入主题：“不知老板您找我有什么事？”
　　栾娘伸手，请苏子卿坐下：“同他们一样，叫我栾娘便好。”二人安坐，栾娘继续说：“不知苏大人高中之后，有何打算？”
　　苏子卿想了想，猜不出栾娘的意思，敷衍道：“能有什么打算，我们这些举子，还不是全听朝廷安排，哪里需要，我们就只能被安排到哪里。”
　　见苏子卿有所防备，栾娘觉得需要拿出点诚意：“苏大人您也知道，我这个春风楼啊......每天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消息最是灵通，苏大人若不嫌弃，今后不管苏大人这块砖搬到哪里，春风楼都可以助苏大人一臂之力。”
　　“那我需要付出什么？”条件倒是十分诱人，但如此诱人的条件，代价一定不小。
　　见自己开的条件，能让苏子卿心动，栾娘接着问：“听闻苏大人与李家小公子交往甚密？”
　　果然这件事无人不晓，现在才感觉到老师说的真对......李绞真是太过张扬了：“倒也没有，只是见过几面。”苏子卿解释。
　　“见过几面，便互通书信，李将军看来十分信任您啊......”栾娘言语试探着。
　　苏子卿一惊：“你怎么知道？”
　　栾娘笑道：“驿站......也是我家的。”
　　苏子卿惊讶地看着栾娘......春风楼这么大的产业，已经够令人惊叹的了，没想到连城外的驿站也是她的......着实是看不出来，这个美丽柔弱的女子，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但产业如此庞大......仅她一人？
　　见苏子卿诧异，栾娘依旧笑着：“苏大人不必如此吃惊，皇城复杂，还有很多东西您不知道的，但您若是愿意与我继续谈......您马上就能知道更多。”
　　“您还没说，我需要付出什么呢。”苏子卿再问。若真如栾娘所说，那她这个人，一定要成为自己的朋友......否则，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寸步难行。
　　栾娘笑着给苏子卿斟了杯茶：“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我也想认识李绞将军。”
　　苏子卿疑惑，以栾娘的人脉，与那些高官贵人相识，并不是什么难事：“您还需要引荐？以您的实力，只要你设宴，李家自然会派人赴宴吧？”
　　栾娘摇摇头：“苏大人误会了，我不是想认识李家的人，我是想认识李绞将军。”
　　还真像老师刚才所说......李家，和李绞，是两回事......这件事竟然连栾娘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