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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因不明 ...

  •   纳斯科城的白天总是灰蒙蒙的,空气中永远漂浮着一层肉眼可见的辐射颗粒。

      由于所在的本尼尔星球远离帝国核心星区,这里文明密度是显而易见的低,但星球数量却是与之相反的密集,大量小型行星聚集在此,其中有不少都是属于帝都那群贵族的闲置资产。

      又由于这里尽是些私人资产的缘故——得益于那鬼扯一般蛮不讲理的财产保护法——纵横宇宙的中央匹配系统无权入驻此地。于是这里成了那些没有、或者说没办法验证身份的黑户口中第二好的好去处。

      至于第一好的、位于更加偏远位置的荒芜星,齐春江目前还没有去当星盗的打算。
      他也没那个本事。

      在洗了一把脸后,他双手撑在银白色金属台面上,直直地盯着水槽上方镜子里的自己。
      苍白的皮肤,纤柔的脸庞,被水洇湿的睫毛像块幕布半遮在眼睛上。缺乏面部表情的五官看起来格外呆滞,犹如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和齐月夜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

      齐月夜哪怕是发呆,看着也令人赏心悦目。眼睛又长又媚,看人的时候永远含情脉脉,所有和他对视的人、抑或是披着人皮的虫子,总会脸红心跳地坠入一场自以为是的情网中。

      可他又没有一丁点儿情感。

      这是在来到这里之后,被迫替他处理了三具雄虫尸体的齐春江再一次确认的事实。

      不管到了哪里,那些因为外表而迷恋上齐月夜,进而无法自拔陷入爱情中的人、或是虫,最终只能和扑火的飞蛾一样,迎来自取灭亡的下场。

      不管在做什么,只要一闭上眼,齐春江的眼前就会浮现出这个世界——以及上辈子,他处理过的尸体。

      被泡皱了的皮肤,鲜血四溅的浴室,死不瞑目的双眼,消毒液的刺鼻气味,永远也擦不干净的地板……
      还有齐月夜那张若无其事的脸。

      ‘砰——!’

      伴随着他攥紧双手的动作一齐出现的,是被猛地推开的卫生间门。

      “齐春江,你有病是吧?!”

      来人一副娇小的身躯,却以惊人的气势抬起头愤怒地看向他,声音尖锐又刺耳:

      “你凭什么乱改我的值班表?知不知道霍尔曼阁下邀请我今晚去他家里?!”

      头顶过于明亮的灯光照得他脑袋发昏。他面无表情地对视了过去:“那你知不知道,这个月你的缺勤次数遥遥领先,今晚你必须值班。”

      对方毫不意外地发出了一声嗤笑,那张涂脂抹粉的脸看着像张滑稽的面具。

      “你自己长得丑没雄虫搭理你就算了,居然还想来妨碍我,真是莫名其妙,你算老几?”
      “在这间医院里,我算你的领导。”

      齐春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干下去,那就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或者说……”

      他话音一转:“…要是你认为,那位心血来潮来这儿审查资产的贵族雄虫,会放着帝星大把门当户对的漂亮雌虫视而不见,偏偏对一个穷地方的亚雌一见钟情的话……你可以当我前面说的都在放屁,尽管辞职去当雌侍好了。”

      穷地方的亚雌的脸色猛然阴沉了下来。

      “你这个天杀的混球……都是亚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今天非得——”

      “闭嘴吧,约书亚。”

      赶在亚雌彻底撕下那层装模作样的伪装之前,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另一道喝止的声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兀地出现在了门框的界限中,一把拎起了娇小亚雌的后衣领,将其拖离了齐春江的视线范围。
      因为用力的缘故,那只手的背面凸显出浅浅的筋骨,像是玉石里的淡青花纹,莹润通透得格外好看。

      齐月夜也有这样的一双手。

      在一刀捅进心脏的时候,迸发出的血液溅在上面。淋漓的鲜血像红丝绒蛋糕一样包裹住他的手,又在清水的冲洗下露出牛乳般雪白的内在肌理……

      齐春江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些莫名其妙的联想晃出意识之外。等他抬起头时,门口已经换了个人——更为确切的说,是披着人皮的虫子——正担忧地看着自己。

      “春江,你还好吗?”
      人形虫子关切地走了过来,一手扶住了他:“约书亚就是这样,我已经把他赶走了,你别在意。”

      那只轻而易举就能将亚雌拎走的手,此刻正轻柔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齐春江叹了口气。

      “我没事,阿兰。”
      他看向自己在这个世界交到的第一个虫子朋友,“你不是出外勤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霍尔曼来了。”
      阿兰撇了撇嘴,跟着他来到空荡荡的走廊:“大人物大驾光临,全城戒严,市区主路都被封锁了,哪里还出得去。”

      “那库房里那些药剂怎么办?”
      “只有先凑合用了。反正需要用到幽光鳞的只有?型神经毒剂和拟态仿真剂,这些东西又不常用。”
      “……也对。”

      像是看出了他的不对劲,本来和他并肩行走的阿兰脚步一顿,从衣兜里掏出一管绿莹莹的营养剂。

      “喏,拿去。”

      他把营养剂递给了齐春江。

      “你今天的绩效不够换这个吧,我记得你只喝ⅱ级以上的来着?”
      “……是这样没错,可你怎么办?”
      “我饿几顿又不会死。”

      阿兰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翠绿色的眼睛像极了上辈子那片一望无际的林海。

      “我可是雌虫,还是从远征军退役下来的,你这样娇弱的亚雌可比不了。”
      他语气轻快,颇有几分骄傲自得,挺直的脊背让他比起蝶类昆虫更像是只孔雀。

      齐春江低头看着光洁地面上倒映出的两道差不多身高的影子,一言不发。

      “当然,我没有瞧不起亚雌的意思,比起那群整天游手好闲又屁事贼多的雄性,你们好歹也在努力工作嘛……”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除了个别上赶着给雄虫当全职保姆的,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了,阿兰。”
      赶在对方口无遮拦说出更多会导致扣绩效的冒失话之前,齐春江抢先打断道:
      “谢谢,我明天一定还你。”

      阿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了句‘随便你’。

      他又看了眼身旁的亚雌。对方和这地方的那些虫完全不一样,做事一板一眼,毫无生活情调,对雄虫完全不感冒,也不会花时间打扮自己,一身白色工作服能穿到天荒地老。

      如果不是由于他亚雌的身份,阿兰早就推荐他进远征军当个后勤文员了。
      可惜哪怕是远离战场的文员,也必须具备在必要时能一拳干倒斯库拉海蛇的武力值。

      这对于没办法虫化的亚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也并不想自己退役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生命。

      “……如果你硬要还的话,帮我兑换一管普通的就行,我才没你这么讲究,喝点异质又不会怎样。”

      明明是好心关切的话语,说出口却怎么看都像在嘲讽。阿兰懊恼地抿紧了嘴唇。

      “我明白了。谢谢你,阿兰。”
      他的亚雌好友一如既往地领会到了自己真正的意图,并诚恳地表达了感谢。

      “……没事。”
      他说话有些结巴,而好友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我得再去药剂房清点一下库存,你呢?”
      “啊?我、我……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我力气比你大多了,还能帮你搬东西。”

      好友那双黑色的眼睛浮现出无奈的情绪。
      “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不是新到了一批二手医疗舱吗?身为技术人员,你总得去亲自检查一遍吧。”

      “哦……其实我看不看都一样吧。”
      阿兰小声的嘟囔着:“用翅膀上的鳞毛想都知道,能分到这破地方的还能有什么好货,都是些前线淘汰下来的残次品,能开机就不错了。”

      “可我们这里只有你会开机呀。”
      那双黑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看起来深邃又神秘,比曾经在拍卖场里见过的龙晶石还要好看。
      “这间医院里只有你是从军队退役下来的,那些高科技器材只有你会用诶。”

      阿兰只感觉自己的脸飞速地红了起来。

      “行、行吧。”
      他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傻里傻气的,一点没有过去的样子。

      “这些东西用起来简单的很,我们在战场上几秒钟就能组装好,也就你们没上过学才什么也不会——”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起来。

      在这个黑户扎堆的私虫星球上,哪有劳什子的学校,春江他又能去哪儿上学呢。

      他的目光落到前台处正在翻找登记簿的好友身上,在途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时停了下来。

      如果春江是帝星的虫、抑或是帝都所在的黑天鹅星系的原住民,他都不至于过的这么辛苦。
      凭他的本事,足以靠着优异的成绩贷款读完大学,当个空间建筑师或者量子程序员也绰绰有余。那已经是普通亚雌能从事的最好的工作,但阿兰却觉得好友可以找到更好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去做些搬运工一样的苦力活——介于这里的科技落后程度,就算没有AI机器人,这种事也完全可以交给力气更大的雌虫来做——甚至为此把手弄得到处都是划痕。

      阿兰莫名感到有点难过。

      “……我来帮你找吧。”
      “不用了,看,我已经找到了。”
      对方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本厚实的记录册,举起来朝他晃了晃。

      “行了,快去忙吧,我也要去地下室了。”
      “……好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还是站在原地,目送着好友的身影渐渐走远,在下一个眨眼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
      在来到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门口时,齐春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手里拿的根本不是什么药剂出入库名单,而且一本医院员工考勤表。他单纯只是想赶紧把阿兰打发走,好独自一人来到这间药剂存放室。

      算算日子,他和齐月夜的伪装也快失效了。

      是的,他根本不是来清点那劳什子的药剂库存的。更为确切的说,他是来偷几支反正也没虫要的药剂,好帮助连同齐月夜在内的他们捱过一场荒诞的信息素爆发。

      天知道,他根本就闻不出那个跟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的信息素。齐月夜也是一样,这从第一个被他杀死的雄虫身上就能看出。

      在将身后的大门严丝合缝地关上时,齐春江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这样一副场景:

      一间布置的宽敞又高雅的屋子里,齐月夜和那个看起来油腻腻的虫子并肩而坐——他本来坐在虫子的对面,对方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滚动着圆圆的身体,硬是要挤在齐月夜旁边那块小地方。

      虫子正在高谈阔论些歌剧啊艺术品之类的话题,尽是齐月夜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的东西。他专心致志地切割着盘里的肉排,对虫子热情洋溢的搭讪充耳不闻。

      这种失礼的举动显然激怒了对方。

      齐春江至今都记得那句话。

      “…收起你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是只贫民窟的贱虫子——等等,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不对…你不是亚——”

      虫子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他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不耐烦的齐月夜直接用长柄叉子刺穿了他的左眼球。

      伴随着震天响的惨叫,齐月夜利落地拿起右手边的刀具,一边攥住对方精心打理的头发,一边像切割肉排那样,轻易地割开了虫子肉嘟嘟的脖子。

      ‘噗呲’一声。血溅在了那张比所有亚雌都要貌美的脸上。

      齐月夜甚至还在满不在乎地嚼着没吃完的肉。热乎的红色液体从他漂亮的侧脸滑落,又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去。

      哪怕是隔着监控目睹了这一切,齐春江依旧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恶心感笼罩了他,令他止不住的想要呕吐,可饿了三天的胃袋却让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用那双颤巍巍的手,一把火烧掉了有关齐月夜的所有罪证。

      来到新世界的第三天,他就沦为了一个可悲的纵火犯,

      这里不得不感谢一下帝国隐私保护法。这使得个虫——尤其是雄虫家的监控系统是独立运行的,录像不会实时上传到云端。这给了他可趁之机。
      当然,那间私密性极好、隔音效果绝佳、没有外人打扰的豪宅也从中帮了不少忙。

      隔天星网的新闻报道里,犯罪嫌疑虫被首先锁定在了一位远在其他星系当军官的雌虫,好像是那个倒霉雄虫的老婆——或者用这里的称呼来说,叫做‘雌君’。
      从那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报道中,他只记得那位同样倒霉的雌虫有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和底下那张阴郁的脸截然不同。

      ‘咯哒——’
      仓库密码锁开启的声音。

      回忆戛然而止。

      齐春江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掉漆的金属门,从里面为数不多的存量里又拿出了两支。

      同样都是特殊玻璃制品,一支的下端是尖锐的菱形,另一支则是圆润的弧形结构。
      这也是从外观上区分它们的唯一办法。毕竟就颜色来说,它们都能在光线黯淡的地下室里散发出幽幽蓝光。尽管看起来相似,功效却天差地别。

      β型神经毒剂和拟态仿真剂。

      把它们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就能得到一瓶劣质版信息素休眠剂。

      这个配方是一位好心的雄虫醉酒后说出来的。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齐月夜按在酒店的浴缸里淹死了过去。

      那是死在齐月夜手里的第二只雄虫,最后被他伪造成了意外事故。不知为何,雄虫的亲戚朋友们都认可了这个结果,就连雄虫家中的一大堆雌侍也没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齐春江搞不明白。

      但他搞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就像他也不知道,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齐月夜为什么会对夺走别人生命这种事如此无动于衷。

      他将一切恢复原样,离开了地下室。回到一楼大厅时,隔着不时路过的医院员工,可以透过大门的落地窗瞧见外头宛如雾气弥漫的白色风景。

      兜里的联络器突兀地响了起来。

      一丝不详的预感爬上了他的心尖。

      齐春江将考勤表放回了柜子里,磨磨蹭蹭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了这响个不停的老旧机器。在看到屏幕上显示出‘齐月夜’几个字样时,他只觉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拜托,千万别——

      他祈祷着按下了通话键。

      ‘…喂,有事吗?’

      那头沉默了一下。那边的背景音也格外安静。

      ‘……你现在很忙吗?’
      ‘还好,怎么了?’
      ‘……出来一下吧,我在贝洛尔公馆等你。’
      ‘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停顿片刻,在安静到只剩呼吸声的传声孔里,给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有个人死在这儿了,快点过来。’

      他挂断了通讯。

      齐春江却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就像对方老是喜欢把虫族跟人类混为一谈一样,一向不怎么爱和他说话的齐月夜,只会在一种情况下主动联系他。

      时隔五个多月,终于又有一个虫死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年里,齐月夜犯下的第四场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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