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谁才是替身》稔妄

2、逢场作戏

　　大婚第二日清晨，天边方翻起鱼肚白时，袭王府门前的红绸已经尽数拆下，生怕谁不知道刚嫁进门的袭王妃不受重视一般。

　　人会会趋利避害，然而鸟雀到底不通人性，不知恐惧，还敢落在琉璃瓦上暂歇，于是给位置偏僻荒凉的凌霜阁增添了一些生气。

　　“辛苦嬷嬷了，”木萝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装金叶子的小荷包递给宫里来的嬷嬷。她眼睛有些肿胀，声音也是沙哑的，显然是昨夜没少哭造成的。

　　那嬷嬷接过雪白的绸帕，顺手收起荷包，面上原本不耐的表情也转为了笑意，条条皱纹都舒展开了，彰显出主人此刻心情不错。这嬷嬷是宫里派来的，专门候在外面等着大婚第二日收落红帕。

　　收落红帕本来应当是件美差，因着新娘子第二日一般都会因喜悦而给许多赏钱，那可是笔不小的数目。结果谁知袭王昨日根本就没来！院子这么荒僻，她早该想到这个结果。然而即使知道是场无果的等待，她也不能提前离开，所以不免满心怨愤。

　　好在，这袭王妃身边的小丫鬟还算是上道。她想着，目光就从木萝脸上转到了铜镜前端坐的洛秋身上。

　　洛秋方起，洗漱后还未梳妆，仅着一身白色里衣。精致的五官即使未着粉黛也有令人目不转睛的资本，乌润的青丝如瀑披散在身后，更映衬得她身形娇小。背脊虽单薄，曲线却是优美挺拔的，如冬日修竹，自成一种气韵。纤细脖颈上青紫的指痕更添几分惹人怜爱之意。

　　思及此处，嬷嬷愣了一下，心道这袭王妃难不成是狐狸精转世，方才怎叫她都迷了眼。

　　许是因为洛秋独坐镜前，垂着眸子神情落寞的样子太过动人，嬷嬷倏然心生怜爱了，忍不住指点她道：“先皇在世时，袭王殿下常于宫里落榻，老身有幸照顾过殿下，深知他看似冷漠实则待人不坏，王妃若能与殿下寻得一些共同的爱好，成为知己，想必定能琴瑟和鸣。“

　　洛秋原本盯着镜中那张熟悉的脸在游神，闻言像是突然从另一个世界被唤醒一般，怔愣一秒后便起身快步走向这礼仪嬷嬷，一双翦水秋瞳中明星荧荧。

　　“还劳烦嬷嬷赐教，”洛秋开口，声音柔柔的，语气却很坚定，显示出一种矛盾又怪异的感觉，像是柔与韧两个灵魂之间的碰撞。

　　她边说边将手腕上那成色甚好的镯子褪下，递入嬷嬷手中。

　　“啊呀，小姐你怎么没穿鞋，“木萝惊呼一声，跑去为洛秋拿鞋。

　　嬷嬷看见镯子，早已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道：“这不难说，袭王殿下虽终日带兵，看似好武，其实亦喜书善画。”又道：“尤其是他的画技，冠绝天下！再说……那就是抚琴。“

　　***

　　“此外，王妃向嬷嬷打探您的喜好，情到激动之时，不禁……赤足上前询问。“地上的青鹤卫说到赤足时声音略有停顿，幸得此刻他以面具相遮，否则那脸上的红意根本无从藏起。

　　青鹤卫汇报完便低头候命，而萧司墨手中刮茶动作则因这番话顿住了。

　　本来黯然神伤，只因听到嬷嬷说有能与他琴瑟和鸣的方法便两眼放光。打探他的喜好，甚至……激动得忘了着履？

　　他心中念着青鹤卫汇报的内容，想，这不过是她为了接近他的手段罢了。洛二这个妹妹为了活命，很卖力。

　　然而虽这般想着，指尖好似重新感受到那皮肤温润的触感。昨日窥见的一袭嫁衣的身影又跳入他脑海中，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双眼睛。被泪水润过，干净明澈的一双眼睛。除了昨日看出的东西，似乎还有些别的，譬如……肤浅的爱慕。

　　***

　　宫里来的嬷嬷拿着落红帕眉开眼笑地回去复命，一时之间凌霜阁又只剩洛秋主仆二人。

　　“小……王妃，奴婢为您梳妆吧，一会儿还要入宫谢恩呢，”一时改变称呼，木萝还蛮不适应。不过小丫头此刻是有些高兴的，因为她家小姐方才竟然主动打探袭王的喜好。

　　天知道小姐制止她刺破手臂在落红布上做假的时候她有多发愁，大婚之夜帕子未落红，定会叫人说闲话的。本以为小姐根本不在意，现在好了，小姐还是上心的。

　　虽说这袭王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但小姐要想日子过得舒服受人尊敬，还是需要得袭王的心意才好。

　　“王妃，我听那嬷嬷说，王爷喜欢作画抚琴，画技应该是比不上了。但琴的话，王爷弹得未必有您好，“木萝一边仔细打理着洛秋的头发，一边不忘为她出谋划策，“不若就练《凤求凰》吧！更能向王爷表明您的心意。”

　　洛秋不做声，但已将木萝的话听进心里。
　　凤求凰么，她穿书前弹过，只是弹得不太好罢了。
　　大概是因为想弹与的那人太久不见她。

　　她这边思绪流转，木萝手里动作却未停，小丫头虽年纪不大，但打扮人的手艺可不简单，很快就给洛秋绾了一个漂亮的髻，随后在那张出奇漂亮的脸上略施粉黛。

　　最后一步是用宫粉遮去颈上的掐痕。

　　……

　　晨阳初照，将袭王府黑得近乎冷漠的大门都照得有了些生气儿，代步的马车就停在门前。

　　撩开马车帘子的前一秒，洛秋没做过车内会有人的预想，所以看见左侧正襟危坐的那道墨色身影时，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这双琥珀色漂亮眸子中的微小变化自然没逃过萧司墨的眼睛。

　　似是知道洛秋惊诧的原因，萧司墨语气平淡道：”他想看，就逢场作戏。”
　　没有任何补充说明，但听说双方都心知肚明。皇上安插她来，自然希望二人关系亲密，于是他就陪她演。

　　古井深潭一样波澜无起的眼神在萧司墨说完那句话后就落在了洛秋身上，他在观察她的反应。

　　“王爷说什么，妾身听不懂，”洛秋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在木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并且很自觉地坐在了与萧司墨相对的右侧。木萝则是留在了王府。

　　逢场作戏？洛秋的目光在男人绣有流云暗纹的袍角划过。她不认为这位王爷会是什么有闲心在皇帝面前虚以为蛇的人，如果他是，那么昨日的新婚大典就不会提前结束。旁人往往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他怕是只会再给一巴掌。

　　马车里在洛秋的那句话说出后恢复了安静，萧司墨对她的话不置可否，重新闭目养神。
　　也对，他早就认定了，或者说是确认了，自己的王妃跟皇上有某种暗地里的约定，算半个探子。

　　马车走的平稳，洛秋开始打量车里的陈设。车厢是檀色的，梨花木小桌上摆着白瓷茶具，看起来是矜贵又古板的装恒。跟袭王此人……贴切又违和。

　　想着，洛秋目光又落到萧司墨脸上，眼神如有实质一般从上至下一寸寸抚过。那张脸的主人一直恍若无觉，洛秋也就愈发热切地用眼神描摹他的眉眼。

　　直到她第三次落目在那张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睁开了，带有厌意的墨色眸子与皱起的眉头宣示着他对洛秋方才的行为并不是毫无感觉。

　　萧司墨虽方才虽闭目养神，但因常年习武，即使双目不视物也能对周围的环境感知个七七八八，于是洛秋那一遍遍的扫视，在他眼中算得上是单方面的……眉目传情。

　　这行为本应是不得体的，但是他睁眼时，撞入眼帘的却是从未见过的，热切又清澈的眼神，热切得像是能将人灼伤。

　　这种眼神之下，好似一切行为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

　　不多时，马车行至宫门，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福贵早已在旁等候。老太监拍拍袖子一行礼，道：“王爷，方才老奴来时，陛下说与您都是一家人，繁文缛节就无需守了。只是有要事相商，还请您前往御书房。王妃……就不必前往了，正巧洛贵妃这几日心情不算甚好，陛下想请王妃去陪娘娘说说话。“

　　萧司墨闻言，看向洛秋的眼神晦暗一瞬，见她无反应，便点头应许。想也知道萧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既然想会面，那便许他们见。

　　他接着无原由地摒退了步辇，洛秋只好随他徒步走在红墙黄瓦之间。萧司墨在前方，洛秋就跟在落他半步的位置，福贵带着步辇与众太监跟在二人身后。

　　宫中道路交错复杂，条条长成一个样子，即使是总住在宫里的人也有可能迷路。然而不知为何，洛秋走时目不斜视，转角处也并无停顿，显得驾轻就熟。不多时，余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萧司墨淡声开口道：“王妃对宫里路径之熟稔，更胜过本王。”

　　洛秋步子未停，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圈便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深意。

　　萧司墨有封号之前一直都在宫里居住，洛秋一个按理说几乎没怎么进过宫的人，怎么可能会比他熟练，除非最近因为某种隐秘的原因常走。

　　他在点她。

　　其实走得如此熟练，算得上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这般熟练，洛秋不得而知，她穿书之时并没有得到原主的记忆，连木萝的名字都是现从小丫头嘴里套出来的。

　　然而她惯会装傻。

　　“妾身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会记得道路，“洛秋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说道这里时，语气中是很真挚的疑惑。
　　萧司墨闻言站定，转过身来看她。

　　洛秋也随着站定，她眉目的高度不及萧司墨的肩膀，于是后半句是仰着头说的：”妾身行止都随着王爷的步伐，不过是反应得快些罢了。“
　　头上簪的步摇随她这个动作在粉嫩的颊边轻轻摇晃。

　　萧司墨不知为何，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道：“那便是本王多想了，王妃定要记得，日后仍要行止随着本王的步伐——”

　　“——夫、唱、妇、随。”

　　最后这四个字他说时一字一顿，配合上那个冰冷的笑容，显得别有深意。

　　“妾身谨遵王爷教诲，”洛秋说着，对萧司墨拂身行了半礼。

　　听话么？如果他想，也不是不能做到。既然她总要从他这里拿走一些东西，那这就勉强算作对他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