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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while(true)(6) ...

  •   夜深人静。租赁办公层的机房,覃舒搁下未修复的训练拟合BUG,揉着太阳穴点了支烟。
      火光骤亮后湮灭,她深呼吸,俯瞰车水马龙的A市。

      周五,运营部的齐放在官方号发起投票:红药丸与蓝药丸。
      主题借鉴《黑客帝国》的红蓝药丸:红药丸意味真实;蓝药丸借由蒙蔽获得内心安宁。
      十万网友参与投票,红药丸以七万票数遥遥领先。结果是选蓝药丸的寥寥无几,大家似乎都只愿看到真相而不受蒙骗。

      覃舒抽着烟,回忆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初中一女生被说成学人精,她以为是褒奖,模仿得更起劲了。覃舒想告知真相,蒋昭霖却拦住了她。

      “没必要叫醒一个梦游者。因为清醒时除了痛苦别无其他。”
      “这对她不公平。”
      “她的人生不是你的。”

      如果那百分之三十选择装聋作哑,你必须唤醒他吗?
      扪心自问,你清醒时开心吗?换言之,你是居高临下,自认有别于他,与他有何区别?

      蒋昭霖呵斥她:你他/妈做好自己就够了,管别人闲事?吃饱了撑着。

      烟烧到三分之一,断下一截烟灰,熄灭了。

      覃舒打开ListeN,翻找July。
      他将主页换成ins风景照,海天一线,明月高悬。
      点进对话框,删删减减:你会选什么药丸呢?
      昔日倾诉石沉大海。她望着只有自己发送的聊天气泡,恹恹收起手机。

      ……

      ListeN内测当天,工作室热火朝天。轻量服务器支持十万IP同时在线,以五到七个地址为单位发放讨论间,话题从语料库抽取,结合哲学、法学、心理学、社会学等领域时事,一个讨论间开放五分钟,全程监控,内容筛选输送给名为“God”的智能体深度学习。

      God内置覃舒曾用于Touch自成一派的SVM,因实操可达十六维,存过饱和风险,毁誉参半。
      王止同拗脾气的许孟喆就SVM过饱和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同为IT从业者的许孟喆洞穿God弊病:利用核函数取代非线性映射函数内积时算力之巨,即便利用kernel算法在十六维也束手无策;再者,他提供的GNN反馈模型虽能处理庞杂数据,却无可避免高维度的密集噪点。如此一来,高鲁棒的半监督训练就成了天方夜谭。

      SVM因其算法复杂,码农多直接调用sklearn库。覃舒定然修改了黑箱代码,才能使Touch运行至今。

      简煜听不懂IT术语,翘腿喝哥伦,自得其乐。

      王止毕竟专攻网安,对智械没许孟喆了解,少顷败下阵,投奔他那靠投资就赚得流油的义父。
      简煜怜惜他,对许孟喆凶道:“砸你三百万,SUV三百码都能开。”

      许孟喆:“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SVM,你谈个屁的越野车。”

      辩论激烈时,盘着发的覃舒挂俩眼袋,从机房飘出,径直飘进休息间。
      简煜咋舌:“你们CS都那么拼么?”
      王止耸肩:“我昨晚嘎嘎上分。妈才是真把命干进去了。”

      “覃总对ListeN确实上心。”许孟喆难得夸,“也许跟Touch有关。她自那离开一直没找到状态,难得ListeN有起色。”
      简煜疑惑:“她为什么离开Touch?”
      “大股东撵她走的呗。理由是她履历不够支撑产业发展。覃舒起先死咬着,覃瑜不知使什么法子……”谈到覃瑜,许孟喆心神不宁,及时住了嘴。

      王止情商可谓负数:“啧啧,看妈平日高冷范,没想是个姐控。”
      简煜:“这话传她耳里,明儿脖子往上给你削平。”

      说曹操曹操到。覃舒拖着疲惫的身子,捧一杯速溶,慢腾腾踱到众人面前。
      她抿一口热咖,死鱼眼僵滞:“讲我?”

      王止赔笑:“没呢妈。我跟许哥聊技术,他讲SVM实操不行。”
      覃舒:“支持向量机没问题,我改良过,God就在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

      接着许孟喆就SVM在十六维二分实操的难度,引导覃舒采用DQN算法实现God对讨论间NPL的强化训练。
      覃舒不语,带他进机房。五分钟后,许孟喆恍惚出来,像丢了魂。

      简煜双臂环胸:“怎么?”

      “拟牛顿,太精妙了!”

      不曾想一贯恃才傲物的许孟喆竟露出狂喜神色,滔滔不绝谈起PBFGS与SVM的精巧结合。
      他手舞足蹈描绘算法,一会儿子空间一会儿特征值,听得王止打了鸡血,不知从哪儿拉来白板,同许孟喆化敌为友探讨学术;反观简煜,打着要命的瞌睡,下肚的咖啡跟蒸发了似的。

      覃舒悄无声息出现在二人背后,给他俩各自一个爆栗。
      “别外传。”她努着下巴,“企业机密。”

      王止嘿嘿一笑:“当然啊妈,我可是您的狗儿子。什么密语,崔老板就一傻逼。”
      简煜瞌睡快打疯了,肘关节顶覃舒:“收官,吃饭。”

      覃舒莫名其妙:“你饭桶啊。”

      ……

      三小时后。城中村火锅。因价格平民、用料实在,人满为患。
      断了偏旁灯芯的廉价灯牌时灭时亮,门帘随人员进出掀起又落下,间或传达隔壁棋牌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嬉笑怒骂,惝恍犹临重庆森林。

      覃舒拣角落中号座,叫六听啤,拌蒜底辣碟,胡吃海塞。
      小米辣沉浮,浮沫翻滚。她吃得鼻尖冒汗,咣咣灌酒;对面的简煜滴酒不沾,夹了两口牛肉便歇筷,宁饿着也不愿吃辣。

      饮尽四瓶生啤,覃舒借口去洗手间,留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简煜盯着330ml的空瓶:“覃总那么能喝?”

      许孟喆叨叨:“这算啥。覃瑜她干飞天茅台跟喝水样。还有她爸,覃强生,出身大货司机,大字不识一个,靠嘴皮子和酒量坐到瑞业老总助理位置,今儿屁股还热着。覃强生跟老婆离婚就因为酗酒家暴,这事儿你们不知,覃瑜跟的覃强生,覃舒跟的她妈……她妈叫啥来着?”

      简煜挑了片无籽西瓜:“我看你是醉糊涂了。”什么都抖搂。
      王止比许孟喆能喝,同样的量他还清醒:“你怎么知道的?”

      “嘿。我小学就跟覃瑜同个班,我能不知?”

      他恍然大悟:“噢。你暗恋她。”
      难得情商在线,嘴仍贱嗖,戳人肺管子不带犹疑。

      许孟喆登时脸红到耳根。

      有其父必有其子。简煜乘胜追击:“我说呢。你咋隔三差五给覃瑜通风报信。原来是舔狗。”
      王止:“崔老板好可怜噢。”

      许孟喆拍案而起:“妈/的你俩!”

      趁他没暴走,覃舒捎烟味归来,同时带来的还有四听生啤。
      她喜滋滋宣布:“齐放带来好消息,新注册用户破二十万了!今儿我请客,你们放开肚皮吃。”
      用开瓶器咔咔拔除螺旋盖,斟满自己那份,还要为他们斟上。

      王止自知酒量上限,护住杯口;许孟喆置气般推杯,硬凹真男人形象。搜刮汤底素毛肚与牛腱子肉,三两杯下肚,他伏案嚷嚷,竟难过得掉泪。
      简煜故意下套,他就跟个二愣子把不见天光的暗恋全盘托出,哪料细枝末节是连覃舒都闻所未闻。从童稚时如影随形行至言下矢志不渝的苦恋,听得她耳根子软,忘却与许孟喆的纠葛。

      “我这辈子就单着了。她结婚是她的事,跟了我也不会幸福。”许孟喆可怜巴巴耷拉着,“我知道她不爱我,我这人没拿得出手的,能有今天的成就也是她功劳……但我自知配不上她,从没心存幻想……你们别笑我。”

      覃舒揪心夺他酒杯:“少喝点,许哥,你真醉了。”
      他猛然甩开她:“别碰我,我知道在说什么。我难过,非说不可。”

      王止私下扒拉简煜:“许哥好可怜噢。”
      简煜讪道:“你当年被拒也这样。”
      王止:“?你真是我亲爹。”

      相较高共情的覃舒,简煜对许孟喆的诉苦不耐,话茬虽是他开的,兴致缺缺的也是他。他想找机会转移话题,哪料许孟喆喋喋不休根本插不了嘴。后者贩卖对覃瑜肝脑涂地的钟情,声称为着几枚橄榄枝觍着脸,以至覃瑜命他来ListeN,他也能撇弃大好前程,纡尊降贵。
      或被覃舒的真诚感动,许孟喆洗心革面:“覃舒,我得为我的行为道歉。覃瑜唤我监视你,我想也没想就来了,甚至为此埋怨过你。”
      顿了顿,他竟踉跄跪到覃舒跟前,把她吓得酒洒一裤腿。

      纵然与他水火不容的王止也见不得此景,着急拉他,引得食客议论纷纷。
      “我真心对不起你。”
      此言一出,覃舒怵得脚趾连头皮发麻。

      简煜当机立断:“该散场了。王止,你送送许孟喆,他喝多了。”
      王止:“凭什么我送?”
      简煜:“两百。”
      俯首甘为孺子牛。“我送。”

      简煜摁住覃舒,将她拉回现实:“我送你。”

      ……

      回去路上,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

      简煜将覃舒送进单元楼,注意到在大堂擦肩而过的男人。
      男人估摸半百,矜贵西装裁剪得体,瘸腿行走高低不平。
      短暂的交汇,简煜察觉那人不怀好意的视线。

      精疲力竭的覃舒忽听得他近乎微不可闻的叹息,扬眼。简煜隔五米,眸光闪烁似言语什么。
      她问他:“要进来坐坐么?”
      他只定定看她,不置可否:“覃舒,我选了蓝色药丸。”

      什么药丸?微醺的覃舒不及反应,见他消失于茫茫夜色。

      ……

      不见了。

      不合时宜的暴雨倾泻。瘸腿男犹人间蒸发,无影无踪。
      简煜询问保安,得到的说法无非是“没印象”、“不知道”、“忘了”,而男人绝无仅有的步态,就像一枚吃紧的螺丝钉剔除不去。

      他罔顾肆虐的雨水,奔走,检索来往车辆与行人。
      明知徒劳仍执著,仿佛就此能摆脱长达十九年的困局。

      为何会在这里见到他?
      他还想做什么?
      他是否已经认出他来?

      为何他仍活着?

      歇斯底里的心境重现,他在钝痛中咬紧牙关。
      冰冷的雨水顺脊柱渗透贴身衣物,比起彻骨寒冷,愤怒与恐惧才叫他战栗。好似溯回幼年,猩红圆月俯瞰世间,极尽暗无天日的贫困与愚昧。

      尘世一隅,那个男人叼着雪茄,享受吞云吐雾的快感。

      简煜在瘴气里逼视一双豺狼般阴鸷的眼。

      魏邵白得瘆人,小码黑裙显她孕期微隆的肚腩。她乞求什么,那么虔诚,声泪俱下。旁下无人倾听,饥渴的贪婪的在她感性的妩媚的乱颤。而豺狼人畜无害地笑着,玛瑙戒在钠灯下闪闪发光。

      他勾了勾大粒玛瑙的食指。
      魏邵哆嗦,挪他瘸废的右腿,跪了下去。

      “曾主任,我求您。”

      ……

      他们徒手挖去了她五个月大的孩子。

      ……

      简煜在掌心掐出数道指甲印。
      他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毋庸置疑,他快要放弃了。

      实质遗忘就能恢复常态,瞬间的恐惧、愤怒、惊诧、不安,放任不管就好。倘若像鬣狗死咬着不放,连腐肉都要嚼,多遭耻笑。
      对己真诚,就成了个笑话。人死无法复生,反复破裂的疮痂经年累月也无法弭除。创剧痛深的空茫如瘟疫席卷。当他回神,惊觉自己无悲无喜。

      于十字路仓皇回眸,那人在三个地砖外,半脸笼罩黑伞下,微笑凝望他。
      还是那双豺狼般狡黠的眼,渗不进一丝情意。

      “好久不见,简煜。”男人掂伞,豆大的雨珠成串滑进泥潭,“邵姐近来可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while(true)(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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