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完美世界》明月有瑕

21、紫罗兰医疗院（十七）

　　沈嗔毫不犹豫地杀了罗兰德。

　　匕首刺入心脏，发出沉闷的“噗呲”一声，些许血液顺着伤口溢出，像劣质喷泉，只涌了一会就停歇下来。

　　可数据流却不肯善罢甘休，那些荧点被捅了老窝，被激怒一般朝沈嗔蜂拥而来。

　　太过快速，几乎是匕首尖端抵到后面坚硬舱底的同时，数据流全部冲到了他面前。沈嗔左眼一痛，视线里就是白茫茫一片，再能看见时，那些绿光点已经全部消失。

　　他握着刀柄，面上有些冷汗，全身重量都靠在了舱壁上——刚才刺下去的时候，数据流暴动，尽管只有些许，但沈嗔本就有头痛症，这点足以让他精神紊乱一会。

　　而此时不远处，罗宾整个人好像都呆住了。

　　他站在那里，左手还捂着伤处，却如同失了灵魂的木偶。

　　他下意识捡起地上刀刃破裂的手术刀，攥的生疼，薄片割开手心，鲜血浸染纹路。

　　他直直朝正处在精神混乱中的沈嗔而来。

　　只有一尺的距离了。

　　沈嗔终于能分出一丝精力来警惕四周，他几乎立刻便感到了不对劲——无暇顾及时，他无意识背对了罗宾，将薄弱暴露人前。

　　沈嗔即刻便要回防。

　　只有半尺不到的距离了。

　　他松开匕首，果断冷静以手臂相抵。

　　罗宾挥刀而来，将要见血。

　　此刻，所有人都觉得结局注定，叶陆林却扼着巨蟒的七寸，从黑暗中出现人前。

　　恶蛇被他徒手捏碎，化作身后牵萦的一股流沙般的璀璨金光。

　　安全官先生如走时一般轻盈落上舱体，抓起方舱一根数据线，连接上后颈。他用锋利的碎片划过罗宾喉咙，同时眼睛里闪过无数庞大的蓝色信息流。

　　另一边，罗宾被破裂的试管边缘割断了颈动脉，像是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他还想要说什么，但一张口，就有血沫从嘴里止不住的涌出。

　　他感到什么东西从脖子里逐渐流失，浑身无力，只能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叶陆林按着罗宾的肩膀，也随他半跪，手撑在地面上，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沈嗔愣了愣，急忙扶住他，让对方额头抵在自己肩上。

　　他感觉叶陆林在压抑着什么，重量大半只能靠手臂和抵着他的那块支撑。

　　沈嗔不敢贸然去动那根数据线，只能伸手在他脸颊边抹了一下，带出一点细微的冷汗。

　　他沉声道：“你疯了吗。”

　　说着就要动手拉过方舱的另一根数据线连在自己身上。

　　这时，叶陆林动了。

　　他摸索着，把沈嗔伸出去的手拉了回来。

　　那平时冷淡又少言寡语的人动作很轻，指尖微动，将一团温暖的数据流塞进他的手心。

　　他抬起头，一双黑眸被汗水浸得湿漉漉，偏偏又锋利冷冽，像是霜化之后的露水，喘息道：“你的记忆。”

　　沈嗔哑然，他失语地看着叶陆林。

　　他其实没有关于自己妈妈的记忆，唯一知晓的一点，还是紫罗兰幻境里为他织造的死境。

　　那段画面里，他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有死亡的残忍恐怖如影随形。

　　但这绝不代表他对她没有感情，相反的，沈嗔想起妈妈这个词汇，总是会联想到很多美好的事物，例如悠闲的云朵，鲜活的花朵，还有水灵的萝卜。

　　都是富有生命力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还算没长偏，跟她应该有很大的关系。

　　他非常非常想见见她。

　　可是，多明尼克的生命已经到了罗兰德身上，要想让他活过来，必须要杀掉罗兰德，而且叶陆林还在危险中，即便罗宾说这对他构不成威胁，沈嗔也不愿意为了一己私欲去赌这个可能。

　　他刺下去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再也想不起来的打算。

　　毕竟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上责任，哪怕是沉重的代价。

　　他从没想过叶陆林会这样做。

　　这个人听见了，毫不犹豫地迅速链接了“法则”，从正在销毁的程序里抢回来了一点自己的记忆。

　　这种行为很危险。

　　首先“法则”数据流的信息量就极度庞大，普通人脑直接连接必然过载，更勿论找一段数据，全然似大海捞针，再说此时情况，稍有不慎就是意识一同被销毁，变成植物人，即使侥幸躲过了，也很可能感染法则已经感染的病毒。

　　能平安取回记忆的概率太小太小，他不知道对方怎么敢做这个决定。

　　沈嗔精密运转的脑子里罕见闪出一段空白，他看着叶陆林从后颈上拽下那根数据线，才手足无措地揽住人，捂上对方的脖子，慌乱道：“你怎么样。”

　　叶陆林摇摇头，低声道：“没事。”

　　顶上的红点这时开始不停闪烁起来，他顿了顿，说：“……快走，这里要自毁了。”

　　沈嗔立刻点头。

　　他先起身，取了一段在空中无头绪游离的“法则”装好，然后转身半撑起对方。

　　叶陆林低着头，眼睫微垂，没什么表情，但唇色很明显苍白下去。

　　沈嗔不想再拖，无视地上躺着的生死不知的罗宾离开了这里。

　　他无意去救那些被包裹在数据流里的人。他们都是这个地下实验室的实验员，算是助纣为虐的豺狼虎豹。

　　如果有时间他可能愿意把人送进监狱，按照流程审判死刑，但现在沈嗔只担心叶陆林。

　　——让他们留在这里，随着这些罪恶一起消亡，也算殊途同归。

　　他带着靠在他肩上的人向回程走去。

　　*

　　罗宾在浓烟里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已经有点模糊不清了，一块黑一块白，像老旧电视机才会出现的雪花屏。

　　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或许一会还会有走马灯出现。

　　他有些累了，希望能看见哥哥来接他。

　　罗宾闭上眼睛，没有去看远处的方舱，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那里面只是一具没有大脑的他的克隆人，和他的哥哥毫无关系。

　　灰暗的那天里，罗宾并没能找回罗兰德的尸体，在他企图动用“法则”的力量的时候，监控他的人来了，他被敲晕，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304大厦重建，废墟被清理，连带着他哥哥都消失不见。

　　他再也找不回那个人。

　　所以他决定自己去见他。

　　但在此之前，他想要替他报仇，罗宾以身为饵，设计了这个圈套。他迷迷糊糊看着“法则”抽离这里，嘴角勾起了一丝微笑。

　　“他”和沈嗔，谁都不会赢得最后的胜利，他们会一起死去。

　　事情也正如他所料，所有都进行的很完美，可惜他看不见最终的结果，不过这也没什么遗憾。

　　作为罗兰德的克隆人，罗宾已经很知足了。

　　恍惚间，他的记忆回到最初。

　　最开始，罗兰德是很不喜欢他的，对于被他叫哥哥，也十分抗拒。

　　而对此，罗宾很能理解，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克隆人，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独特性都被模糊，随时可以被替代。

　　正常环境下尚且会产生这种危机感，更何况像他们这种随时可能被放弃的实验品。

　　但影子生来就是要追随主人的。

　　他非常非常喜欢他的哥哥，喜欢到性格恶劣的哥哥骂他挑衅他无视他，他都全盘接受。

　　有段时间，罗兰德不知为什么长得比他要快，每天去那个装有上推的门的实验室接受检查时，他总是高高将它推开，罗宾够不到，罗兰德也不等他进来，直接就松手。

　　直到有一次，因为他心不在焉，差点被沉重的铁门砸死之后，罗兰德就再也没这么干过，他那天皱着眉问他：“你明明是我的克隆人，怎么脑子会这么不好。”

　　那是罗兰德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虽然不是什么好话，但罗宾记到了现在。

　　罗兰德对他很好，罗宾觉得，虽然他是个自私傲慢还有点傻的人，但他确实把罗宾当成了另一个自己对待。

　　他们一起接受教育，一起长大，最后成年时，“他”让他们选择自己的身份。

　　一个集团董事长，一个医疗院院长。

　　前者虽然能获得抛头露面的荣誉和地位，却相当于是一张明牌，如果出了事，直接就会被舍弃，而后者只需要隐藏在层层迷雾里，做一些后方工作就可以，危险系数相当低。

　　罗宾下意识就想将安全的留给哥哥。

　　可罗兰德抢先一步回答了“他”。

　　他要了前一个职位。

　　罗宾只以为他没看懂这层含义，事后找他解释，希望他在听懂之后能与他交换过来。

　　但罗兰德其实听得比他还透彻，他眼角含着凉薄的笑意，对他道：“你以为‘他’真想让你选吗，你接受的培养已经决定了命运，蠢货。”

　　“你还是乖乖当我的影子吧。”

　　罗宾当时觉得对方真聪明，可后来想想，这可能是他哥哥一生里难得脑袋灵光的时刻。

　　不然怎么会就这么轻易死在了大厦里呢。

　　罗宾感觉意识已经有些飘离，他吸入了一点烟气，但没办法做出反应。

　　早知道不该告诉哥哥那件事的，他本意是想哥哥不要卷入斗争，没成想让他害了自己。

　　不过他也该下去赔罪了。

　　罗宾安心地停止了呼吸。

　　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再见到那个人。

　　而此时，地下实验室的大火终于蔓延开来，与地面上的汇合，连接成一片火湖。

　　这里成了黑暗的无底坑，伏地的机械臂成了不死的虫，在不灭的火里焚烧，使人昼夜受痛苦。

　　地狱破解，成了另一个地狱。

　　烈火席卷过沈嗔房间，膨胀扭曲的空气吹开床头书页，到了主人提笔画下横线的地方。

　　“最严密的秩序产生最大的混乱。”

　　随后火舌舔过，一切终成灰烬。

　　“最严……混乱”来自玫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