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簪》鱼沉星

22、桑叶烟

　　不知过了多久，姑娘们才反应了过来。
　　“糖怎么会是苦的呢？”
　　“糖是什么味道的？我都不记得了。”
　　“我们打了一次胜仗？真的吗？”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左一句右一句，就是不提及死亡，她们不肯面对，不愿意相信她们已经离去，只当她们还在这里，和大家坐在一起。
　　楼兰靠坐在墙角，楼昭依靠在她的身边。
　　在送饭的时候，“马仔装”又过来耀武扬威，他大肆辱骂温梦玲，说是因为她宁死不肯从了他们太君，所以才会落得个这么下场。
　　姑娘们气的牙痒痒，恨不得冲出铁门咬死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桑叶烟忍不住跳出来踢了钢门，巨大的声响把“马仔装”吓了一跳。
　　他大怒，命人把桑叶烟捉了出去，桑叶烟拼命挣扎，顺手打了“马仔装”好几下，这才慢慢停了下来。
　　姑娘们大吃一惊，毕竟她们从来都没见过桑叶烟如此彪汉的样子。
　　桑叶烟最终被带去打了一针，不知道注射了什么东西，她发着高烧，自己却毫不在意。
　　楼兰蹲在她身边，正在用下午倒便桶时带回来的雪给她降温。
　　装雪的，是曾经死去的一个姑娘衣服上的布料，是她死前最后的心愿:用布料装雪，尝试着救下一些同伴。
　　桑叶烟微微睁眼看向楼兰：“楼玉萋，你是‘玨玉’吧。”
　　楼兰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没有否认。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楼兰点头，“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①，你是‘春蚕’。”
　　“呵，不愧是楼家大小姐，果真是聪明。”桑叶烟语气复杂，“倒是我看错你了，楼家人还是有点骨气的。”
　　“什么叫有点骨气？”楼昭不满，“我们泊暮哥可是上战场杀敌的英雄呢！”
　　“泱泱。”楼兰皱眉，轻轻打了下楼昭的胳膊。
　　这下，桑叶烟的表情真实的出现了一丝错锷：“还有上战场杀敌的？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你别说了，多休息会，还发烧着呢。”一个姑娘忍不住劝道。
　　“没事。”桑叶烟尽量平衡着自己的呼吸，“我被注射的剂量小，很大概率死不了。”
　　没有人认同她，毕竟她现在看起来和快死了没什么两样。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姑娘们听了半天都没有听懂，但有聪明的已经猜到了实情。
　　桑叶烟没有回答，只是艰难摇头，一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样子。
　　楼兰握着手中的纸条，趁人不注意把它和温梦玲给她的那张放在一起，这就是她们在拿命传递的东西，她们需要确保这些消息平安的传递到中央的手里。
　　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在数次交战中离胜利更近一步；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早日打败日寇，夺回自己的土地；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早日归家，与家人团聚，过上平安喜乐的日子。
　　楼兰捂住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看向依旧靠在墙角的桑叶烟，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牢房里安静了好一会，良久，桑叶烟轻声道出了她的故事。
　　楼兰记的没错，她本是一个富商的女儿，因为是家中独女，她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父母对她极尽宠爱，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
　　但桑叶烟其实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愿望，她只是很爱书，把书当作自己的朋友。
　　家中年老的长辈却并不认同她，他们的思想古老封建，认为商人的孩子就不应该读书，尤其是女孩，还总是催促桑叶烟的父母赶快生个儿子，好继承家业，传递香火。
　　在他们再一次烧了桑叶烟的书之后，爱女心切的父母与家里继绝了关系，带着她离开家乡创业。
　　那几年十分艰难，桑叶烟始终记得。
　　可笑的是，桑叶烟父母事业有成之后，那些长辈又追过来要求帮忙，要他们回去。
　　桑叶烟的父母自然不会同意。
　　之后又几年，战火开始疯狂漫延，日寇占据了他们的家乡。
　　桑叶烟的父母开始偷偷资助红党，按他们的活来说，连士匪都把枪口对准了外来者，那他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再后来，桑叶烟父母资助的事被人发现，谋害至死，桑叶烟独自一人扛起了家中的产业，义无反顾的入了党。
　　这次任务之前，桑叶烟把自己所有的身家交给了党，说是如果这次自己死了，这些东西就当自己和父母交的最后一次党费了。
　　桑叶烟不断的讲着，就像之前的那些姑娘们一样，不知疲倦，想着总要有人记得他们，记住她们的亲人。
　　她一共烧了三天，不过最后还是挺了过来。
　　就连“马仔装”都十分惊奇，三番五次的拉着她去做检查，最后查出她的多个器官都在缓慢衰竭才罢休。
　　自从桑叶烟发完烧后，她将姑娘们组织起来，问了她们的意见，然后把楼兰和楼昭藏在大家身后。
　　桑叶烟提出这个提议时，除了楼兰和楼昭，没有姑娘是不愿意的，她们都希望有人可以把消息带出去，也都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行。
　　她们用身体筑成层层叠叠的人墙，把传出消息，救下更多人的机会藏在身后。
　　于是楼兰和楼昭就只能有着她们被拉出去，又像破布一样丢回来，她们勇敢的克服自己的恐惧，强迫自己前扑后继，无所畏惧。
　　楼兰依旧拿着自己的笔，一个个记下她们的名字，记录她们所受的迫害。
　　原本的三百二十六个人，仅剩下一百一十五个，其中有三十二个都遭受到了非人的待遇，而她们的平均年龄不过二十三岁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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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取自《观祈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