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高漠内的猫

1、第 1 章劳斯莱斯后座上的女人

　　王谙回到警局时，同事刘兴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放动画片。
　　小女孩五六岁大，穿着墨绿珠子镶边的白色小洋装，长睫毛大眼睛，包着两汪眼泪，对着刘兴笔记本电脑上的公主动画片不住摇头，坐在转椅上，穿着小羊皮靴的双脚踢来踢去。
　　“不要看这个。”
　　“小祖宗，”刘兴扣上电脑，无奈道：“那你要看什么，或者你先告诉叔叔你爸爸妈妈的电话，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走丢的？”王谙抱着一沓文件袋从刘兴让出的缝隙跨过去，走到自己的工位才发现椅子被刘兴搬去给女孩坐了，转而抽了个文件夹靠在墙角扇风。
　　“嗯，抓个摸钱包的，路上被别人拦下交给我的，问什么都不说，只好带回来。”刘兴抬头看了眼脱了卡其色开衫就只剩一身黑的王谙，“姐，黑色吸热。”
　　“耐脏。”
　　汗湿的碎发被风扇起，长长一截白净的脖子托着鹅蛋脸，浓眉高鼻本是美艳的代名词，却偏偏被一副眼型纤细的单眼皮和薄而色淡的嘴唇压得清冷寡淡，饶是如此，王谙依然是极出挑的，四肢纤长身形高挑，男性化的宽肩细腰，在她身上却并不违和，让人觉得她生来便是上帝刻意为之的组合，不雕不琢也自有光彩。
　　“有纸吗？”
　　王谙问出声，刘兴才猛然看到她右眼卧蚕下一道细长的伤口，忙递纸过去：“怎么弄的？”
　　“回来路上不小心擦的。”

　　被二人的对话忽视的小女孩撇了撇嘴，泪珠和哭声一起撒了出来。
　　二人忙止住话头。
　　王谙拿过电脑点开网页，温声道：“你想看什么动画片啊？”
　　“我不要看动画片！”小女孩勉强止住哭声，晃着双腿抗议道，“小孩子才看动画片。”
　　“好吧，那大孩子要看什么？”
　　“《武媚娘传》！仙女姐姐演的那个！”
　　王谙输入片名，页面弹出五六个不同版本的《武媚娘传》：“你家仙女姐姐是谁啊？”
　　女孩撅了撅嘴，对她不认识“仙女”表示不满：“秦汝天啊！我们班的小朋友都知道！”
　　王谙按在键盘上的手顿了一下，把电脑递给刘兴，转身去拿水杯：“你给她放吧。”
　　电视剧片头曲的声音伴随着刘兴询问女孩的声音：“你们班…看电视可以，先告诉叔叔你的幼儿园叫什么。”

　　那个女人的影像随着王谙杯底的干菊花一并缓缓浮起，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放大，膨胀，破碎，更迭，同她刚才在劳斯莱斯后座上看到的那个戴墨镜的女人重合，错位，再重合，即便看不到眼睛，依然严丝合缝。
　　骑摩托回市局的路上遇到了堵车，王谙等了十几分钟依然纹丝不动，下了摩托往拥堵点走。
　　一辆损毁严重的电动车横在马路中央，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扯着黑色幻影车头的小金人坐在地上，不住地哭嚎着。
　　车上下来的男人西装革履，同样气势汹汹，王谙瞥了一眼小金人旁完好无损的车头，又看了一眼男人的白手套，掏出警官证：“这个点车流量大，叫你家主人下来协商一下吧。”
　　对峙的两个男人同时怔住。
　　坐在地上的先哭了起来：“撞人也不赔钱，没天理啦，我就知道穿这身皮都是有钱人的走狗！”
　　“叔。”
　　王谙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俯身摸了一下电动车的破损处，将指腹上揩下的泥土给哭骂着的男人看了一眼：“按年龄我该叫您叔，从郊外大老远来这里不容易，您坐在屁股底下的是柏油马路，您身上，包括撞您这车都没土。”
　　白手套男人啐了一口，作势要撸袖子：“我就知道这些穷鬼没一个好东西！”
　　王谙长胳膊一伸，挡在男人身前，开衫露出的小臂上，肌肉线条隐隐浮现。
　　她继续弯腰跟老人说话：“今天这事儿呢，您起来就过去了，大家都忙，这后面堵成一锅粥了，但您要是还不起来，我就得带您回局里，敲诈勒索关个十天半个月事小，档案一录您儿子孙子考公考编都受影响，多不划算。”
　　老人的嘴嗫嚅了一下，眼中有了怯意。
　　王谙淡淡一笑，伸手把老人扶起，又去扶电动车。
　　白手套男人作势要打，拳头刚挥出去就被王谙扭了胳膊，压在小金人旁边。
　　自觉失了面子的司机不断挣扎。
　　“扰乱公共治安，我也可以抓你。”王谙的声音里依然吊着不显山不露水的笑意，语气亲和，“这车不便宜，你再乱动划了漆，不知你家主人要你赔多少呢。”
　　司机噤了声，不知托了多少关系才在国晋集团谋了这份好差事，领着优厚的工资开他这辈子买不起的车，今天是夫人下了飞机在车上睡着，他不敢打搅才私自下车解决，一向低调的夫人在刚上车时就吩咐他下次别开这种张扬的车来接机，如果再惹出乱子被她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解决了争端，王谙抽身往回走。
　　刚走两步，劳斯莱斯的后车门突然打开了，王谙猝不及防地停住脚步，侧颊一阵刺痛。
　　“嘶。”
　　王谙一时没反应过来刺痛她的是被车门边缘划伤的侧颊，还是车门之后的那个女人。
　　彼时，一只银色的尖头高跟从车门的罅隙探出来，脚踝之上，灰色西裤纤长利落，女人上半身的衬衫解了两枚扣子，露出的锁骨和细颈让衬衫的白格外庸俗。
　　虽然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但依然能从她额头和鼻梁的形状看出一种惊为天人的美艳。
　　女人探身时，一头泛着天然光泽的黑发自肩后流泻到胸前，如同神衾滑落的遮布。
　　“对不起。”女人朝她伸出一只手，声音温和，“你受伤了吗？”

　　王谙一怔，下意识地向后抽身，背脊贴到了旁边汽车的车门上：“没事，让你的司机尽快把车挪走吧。”
　　“不好意思。”女人收回腿，从善如流地拉上车门。
　　王谙吐出一口气，快步向自己的摩托车走去。

　　飞驰回市局的一路上，她都像个刚刚抢回灵魂的躯壳，大脑神经质地重演着刚才短暂的一幕。

　　直到溢出杯口的热水跳上她的虎口。
　　王谙从刚才就开始无意识寻找的东西，随着被灼痛的的神经冲向大脑，烫死了最后一点侥幸的可能。
　　一颗痣。
　　关掉热水，王谙突然想起，在尖头高跟鞋和灰色西裤之间，女人骨感白皙的左脚脚踝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仿佛隐匿在任意门上倒置时光的按键。
　　只一次误触，那段从她身上无声淌过又被她努力蒸发殆尽的时光就排山倒海地向她倾泻而来。

　　七岁那年夏天，她半夜口渴，摸黑从房间走到旋梯前，看到楼顶的巨型水晶灯反射出隐隐的香槟色亮光。她隔着二楼欧式风格的大理石护栏向下看去。
　　叔叔秦国峻将一个少女压在软牛皮沙发上。
　　澄澈明净的月光从落地窗涌入室内，淹没了整个一楼，将发生在暗处的一切冲入她的眼眸。
　　少女墨发如瀑，一只脚勾在秦国峻的腰上，高跟鞋的钻石镶面闪耀，像童话中的水晶鞋。
　　年幼的她看不清少女的脸，也尚不知晓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少女奶油色的四肢像从黑暗中蔓延出来似的，在月光下泛出滟滟的光泽，宛若神迹的雪白，让她甚至连少女脚踝上的痣也看得一清二楚。
　　“你…很漂亮。”父母双亡前，她也曾是个胆怯害羞的小孩。
　　刚走出别墅大门的少女有些愕然，转身时，逆光的脸美得触目惊心。
　　她摸了摸她的头，朝她微笑。
　　那是她第一次从一个人的微笑里看出悲伤，仍有些愣怔。
　　那样纯碎的美和悲伤。
　　“我不过是，以色事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