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谁又比谁干净呢 ...

  •   王谙喜欢一个人重回案发现场。
      站在罪犯的角度,在脑中重演他或她的所思所想,想到太阳穴有些抽痛时,放空思绪,感受滩石和沙砾踩在脚下的触感和摩擦出的声响,随着秋的到来而愈发冷硬的风刮过面颊,混杂着月影下一切潮湿生物散发出的独特味道。
      护城河的南岸是北城拖到最后的拆迁区,南岸的老居民为了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捍守到最值钱的时刻,与房产开发商分庭抗礼,互不相让,导致南岸老破小的民房屹立了十几年,监控亦是十几年前的产物,老化残缺,死角甚多,警方一连几天调查走访,一无所获。
      在尸体表面发现的纤维被确认为一种类似化肥袋子的黄色编织袋,但同样无从查起,北城进城务工人员众多,且不说案发时是晚上,即便背着这样一个编织袋行走在白日的南岸民房之间,也不太会引人注目。
      同时,河滩上并未发现车辆的轮胎印,即凶手至少是从河滩附近的公路将尸体搬至案发地点,结合切面工整,尸体表面无挣扎打斗痕迹,体内未检测出安眠药或其他药物成分,案情分析会上,刑警队大多人都默认了凶手为身强力壮的男性。
      王谙没提反对意见,但心底并未完全认同。
      队长林东察觉后,私下询问她的看法。
      王谙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太干净了。”
      “两具尸体都太干净了。”林东的左眼快速眨了几下,吐出一口烟,“洗得白白净净的。”
      王谙说:“砍下死者的头必然有大量血迹喷溅,不论死者当时是何种姿势,后背,前胸,总会有喷溅血迹,如果凶手是为了寻仇,砍头脱衣服都好解释,但什么样的人会在做完这些后还给死者洗个澡再进行抛尸。”
      “这么说,也不能排除情杀的可能。”林东捏起两张案发现场的照片。

      “如果是女人,倒是狠也柔情。”

      王谙跨出警戒线时,脑中仍在回想师父林东的这句话。
      从警五年,她接触到的犯人不少,狠人不多。大多数刑事案件都没有太复杂的起伏,斗殴抢劫,偷鸡摸狗,情杀仇杀也大多能顺藤摸瓜查清楚,讲了千年的故事的底层逻辑大多相近,不是冤有头债有主,自己操刀完成自以为的因果循环,就是被生活逼得退无可退后的穷生奸计。
      有时师父林东喝醉了酒,会跟她讲他当年在缉毒队的生死瞬间,被毒品和利益卡住喉咙的人,卖儿卖女,断手断脚的不在少数,滚打到国界线和生死线边缘,人就不受控地成了鬼。
      听到毒贩在林东眼前,将一个无力偿还高利贷且毒瘾发作的吸毒者活活烧死在房子里时,王谙没有说话。
      她有些耳鸣。
      沉默地用食指反复揉搓耳廓,王谙觉得自己的眼睛可能在充血,眼前的事物皆被镀上一层血红的重影。
      并不是胆怯,而是那种濒临深渊向下俯瞰的感觉,她目视着因众生恶意而连续不断的坍塌,失足坠落的人发出的尖叫像指甲划过玻璃的声响放大一万倍,一次一次贯穿王谙的耳膜。
      「别听」
      「别看」
      「别记住」
      女人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
      如果她能做到就好了,王谙每次想都会在心底苦笑。
      然而在跨出警戒线的瞬间,她恍然大悟,原来秦汝天早在二十年前就将她的生存之道教给了她。

      总有人会做到,秦汝天做到了,所以她是如今的秦汝天。
      “自从进了秦总的公司就感觉我的运气特别好,想到上班能天天看到她,感觉我以后的每一天都会盼望太阳快点升起,连早起都不累了。”
      意外重逢的李泉在她耳畔啃着包子叽叽喳喳,鬼使神差地提到她出神时所想的人,一口一个“秦总”叫得脆生生甜津津,仿佛能从瞳仁里沁出明晃晃的蜜来。
      “连秦总的助理人都很好,感觉和秦总一样,看上去美得没了人气儿,像神仙似冷冷的,但其实都是很暖的人。”
      包子热腾腾的水汽蒸腾起来,将王谙的眼睫压得有些沉,她牵了牵唇角,笑着道了句恭喜。
      王谙脑中浮现的并不是她最近一次看到的秦汝天,而是某次她越过师父林东的肩膀,在饭店柜台上方的电视机里看到的经济新闻。

      屏幕里,一身驼色西装的秦汝天走下商务车,走出此起彼伏亮起的闪光灯的包围,走进国晋集团的总部大楼。
      秦汝天戴着白色口罩,长发随意绾在脑后,只露出一对没有带妆的眼睛,在闪光灯下透黑晶亮,平静得像无风的湖泊,又像芭蕉叶上的两滴水,目光始终只沿着齐齐楚楚的路径滚动。
      对于周围像苍蝇一样在她身上翻上滚下寻欢作乐的目光,秦汝天仿佛无知无觉,只静静走入,走出。
      她本就很高挑,影子在银亮的高跟鞋下被拉长,形状像一株带刺的花,高耸入云的总部大楼的影子铺陈在她脚下,像一条空灵而宽阔的路。

      国晋集团总部大楼,59层会议室刚刚恢复安静。
      宽阔的会议桌前,只剩主位上的秦汝天,和坐在她面前桌沿上,一只手搭着她的肩的年轻男人。
      男人三十岁出头,晃着脚上光可鉴人的棕红色鳄鱼皮鞋,硬生生将一身剪裁得体的高定西装穿出了张冠李戴的感觉,领带夹从衬衣一侧歪出来,光亮得如同男人两鬓的梳子印。
      “恭喜啊,嫂子,”男人的笑容一瞬便涨破了原本端正的五官,“哦不对,现在秦总和秦董都是你了。”
      秦汝天不动声色地晃掉那只手,低头整理文件时暗下去的眸色,再抬头时已是年长者无奈而宽容的神色。
      “说吧,今天又有什么事?”
      秦宇飞是老爷子秦津山唯一的侄子。当初秦津山考上北城大学,是哥哥秦津天顶住家里的压力不惜做重体力活儿供他读书。因此秦津山多年来一直对在山坳里耽搁了一生的哥哥感激涕零,发迹后几次提出想让秦津天搬来北城,都被秦津天以父母年事已高,不适应城市生活为由拒绝了。
      后来秦津天查出癌症晚期,秦津山连夜将他接到北城,穷尽一切办法召集最好的医疗资源,最后甚至包了专机想送秦津天出国治疗,然而已是回天乏术,秦津天在出国前夕不治而亡,几乎没享过几天弟弟飞黄腾达带来的福气。
      这件事成了秦津山最大的遗憾。
      秦宇飞作为秦津天晚年得子的唯一后代,本就是家中最受宠的孩子,在未经世事的年纪,一夜被私人飞机接出山坳来到北城,自此便在滔天的富贵里浸润出了一身顽劣习性。秦津山对哥哥的补偿之心一股脑浇在了秦宇飞身上,对两个儿子尚管教严厉,但对秦宇飞溺爱非常,在离世前除了信托基金外还给了秦宇飞一些股份,自此养就了国晋集团最大的动荡分子。
      那天秦汝天在监视器里看到的那个起身坐上主位的男人,就是他。
      秦国峻在世时,对这个成日在眼前晃荡的表弟厌恶非凡,软硬兼施将他打发到了国外。
      唯一令他能生出几分恐惧之心的人死了,秦宇飞便光速从国外晃荡回来,似乎是因为身边花天酒地的富二代们过了三字打头的年纪都开始正经起来,男人要有一份事业做的想法在这个顽劣了半生的人心底生了芽,原本对公司事务漠不关心的秦宇飞,在回国后也摆出一份继承人的架子,似懂非懂也要展示他在国晋的话语权。
      一个花瓶戏子,一个酒囊饭袋,加起来手上却拿着国晋集团近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国晋集团的董事会最终选择了前者作为新任董事长。
      一个嫁进豪门的温驯花瓶,总好比一个不懂装懂,爱摆架子指手画脚的酒囊饭袋,好操纵得多。
      饶是如此,国晋集团的董事们仍在私下里无数次扼腕叹息,为将可预见的帝国衰落。

      “嫂子,前几天电影节站你旁边的那个蓝裙子,你认识吗,我想认识一下。”
      蓝裙子是新晋的流量小花,林芷翩。
      秦汝天揉了揉手肘,对于电影节那晚黏着她拍了许多合影的林芷翩,她只记得那双美而冷的眼睛,鲜红而优美的嘴唇线条,贴着她的耳朵笑和翕动时却有些欲望太露。
      现在网上铺天盖地的“艳压”争论,帖子开头粘着她和林芷翩的合照,剪切粘贴的对比单人照,吃瓜不嫌事大的路人网友给秦汝天和林芷翩携手耳语的视频配上cp向的歌曲,各种暧昧剪辑。暂不论演技和绯闻,秦汝天在圈内的颜值标杆多年来一直为大众认可,所以林芷翩的粉丝大多乐于称自家正主是小秦汝天,而秦汝天的老粉则有些排斥各小花前来比美沾边。
      作为一个十年前就很少经营粉丝的人,退圈多年,秦汝天从未想过她的老粉盘如此坚固,加之最近烂剧频发,观众苦内娱烂剧和素寡的妆造久矣,秦汝天过去的电影电视剧便反复被人扒出来制作有关审美退化的对比视频,因而不断入坑的新粉规模也日益壮大。
      秦汝天退圈十年间几乎一门心思扑在补习商业知识和洞察国晋集团身上,待她再次抽出身看到有关自己的热搜时,为评论区里自己居然还有那么多粉丝和粉丝惊人的战斗力而咋舌。
      林芷翩和一众被大量对比视频中伤的流量小花的粉丝们加起来,同秦汝天的粉丝们在网上就谁艳压谁和蹭热度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后者拿演技颜值的对比一度碾压,前者便紧抓秦汝天至今众说纷纭的出身和高攀豪门的婚姻批判她为目的不纯的花瓶。
      想到网上的争端,秦汝天的太阳穴一阵跳痛,咖啡杯已经空了,她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威士忌:“不太熟,但以后应该有很多机会见到。”
      秦宇飞用舌头顶了顶一侧腮帮,用以消化又一个即将浮出来涨破面容的笑。
      “那就谢谢嫂子了。”
      跳下会议桌,秦宇飞撸了撸头发大摇大摆走到会议室门口。
      秦汝天的声音在他背后淡淡响起。
      “小飞,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东西你想玩都可以,但往身上扎针的,别碰,不值当。”
      秦宇飞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微微地颤动着,手腕上的针孔在他有些发虚的视线里,像一对细小的暗红蛇眼。
      秦汝天轻描淡写的语气,让秦宇飞想起初中时他因为一个跌下展柜摔断手的模型向家里的佣人大发雷霆,不知深浅地向躬身道歉的佣人身上打去的手,突然被人柔柔握住。
      “不值当。”
      也是这样温和清冷的声线,明明没大他几岁的人,却成熟到语气里甚至带着些无奈的纵容,像一片荷叶上的水,没有针尖对麦芒的碰撞,直对着他怒火的焰心浇去,让他的心火莫名其妙地灭下去。
      秦宇飞背对着秦汝天,低了低头。
      “我知道了,嫂子。”

      林芷翩和秦宇飞的床照在一个月后的深夜冲上热搜。
      不偏不倚,在林芷翩的新剧开拍之前,在她和另一流量小生的恋情曝光后不久。
      秦汝天点了一支烟,听着电话对面嘈杂的背景音。
      针头刺进皮肉的声音,女人们打情骂俏的声音,秦宇飞发出不耐而舒爽的痛嘶。
      “你的想法是什么?”
      “怎么办…我真没想娶她…”秦宇飞的声音似醉似梦。
      秦汝天吐出一口烟,烟雾在她面前散尽的时间里,她恍然想起一个月前电影节的那晚。
      那段被制作成cp向剪辑的亲密耳语。
      在电影节远离灯光的晦暗席间,林芷翩冲着对面几个询问秦汝天有没有复出想法的导演姗然一笑,几次插话都没成功,最后覆在秦汝天耳畔轻轻地说了一句。
      “难怪其他人都比不过你,还是秦影后懂得如何将自己的价值最大化。”

      而秦汝天,最初也的确只做了牵线搭桥的一步。
      后面多米诺骨牌般发生的一切,一半是林芷翩和秦宇飞的生性使然,一半是她在秦国峻身边多年来言传身教的受益。
      “那只好出国一阵子了,我在墨西哥给你买了一个别墅,你先去住一段时间。”
      秦宇飞如释重负:“行,谢谢嫂子。”

      秦汝天不过是一时兴起,从诸多牌面里信手推倒了一张。

      手机屏幕的光将她的脸映亮,秦汝天瞥了一眼热搜里铺天盖地怒斥林芷翩是攀龙附凤的魅金女的帖子,将手机丢下床。
      烟灰掉在床单上,将上好的白色蚕丝灼出一个黑漆的洞。
      秦汝天用尾指漫不经心地勾着那个洞。
      权势,金钱,握在手里的和被操纵在掌心的,谁又比谁干净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