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春色》一窗春色

3、母亲

　　没走多久陈长年就到了家。他这些年不谈说治上什么事业，但也在这地方给自己买了套七十平的房子。交通什么的都很便利，装潢简易，拉开窗帘也可以看见风景，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他这人满足欲很浅，只是一个平丘，稍微做些绿化他也会很满意。

　　今天有些疲惫了，把公文包放了以后，他就倒在了床上，没有系好的围巾耷拉下来垂在床沿。不知不觉，他竟就这么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电话声吵醒的。陈长年还是闭着眼，他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抬不起来，于是就这么瞎摸着，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到那块冰凉的东西。

　　“喂？”陈长年慵懒地开口道。

　　“你怎么了？”对面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鼻音有些重，对了，我最近给你寄了些家里的东西来。你要记得去拿嗷，我这老了记性也不好，怕忘了，思来想去还是给你说一声比较好。你睡了吗？”

　　陈长年揉揉眼睛，手撑着坐了起来。

　　“我还没，姑妈你不用担心，每年也不要花这些心思给我准备了。我都多少年没回去了，这么晚了你也要早点睡。”

　　对面的女人听了哈哈笑两声，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任务，语气平缓了许多。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跟你说一声。你不论多少年不回来姑妈都记着你，一个人在那么远的地方要好好的。”

　　“姑妈，”陈长年说，“我这么大个人了，不至于照顾不好自己的，你早些睡，晚安。”

　　电话还没挂，姑妈呵呵笑着，对陈长年说道:“你也就对我这样，那好，你要照顾好自己啊！我挂了......”

　　安静了，陈长年起身接了杯水。他的嗓子干得要冒烟，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酸软无力，下意识的用手背贴着额头，这才确定自己是发烧了。

　　姑妈说得果然没错。不过现在也只有姑妈会这么关心他了，自从崔女士的事情出了以后，他就不再想着会家乡。到现在，他已经记不太清家乡是什么样子，也几乎跟所有亲戚断了联系。也只有姑妈不知道从哪里挖出了他的电话。

　　头回打来的时候，对陈长年是边骂边哭。陈长年沉默着没有回她一句话，后来才知道，姑妈因为这个很多天都吃不下饭。陈长年也就妥协，他的本意其实是不想和过去有任何瓜葛，并且他知道一定有亲戚来帮他。

　　可他还不起那个人情。

　　后来，他也就只跟姑妈有联系。姑妈知道他不回去，所以每年都会寄些东西过来。

　　也只有姑妈会这样关心他了。

　　陈长年有些心累，在药物箱里并没有翻到感冒药。这才想起，上次用完了就忘了添置。更心累了。
　　他开了屋里的暖气，把大衣脱下，索性就明天再买了，他心想。

　　陈长年以往就是这样，一拖再拖，后面要么就是神奇的拖好了，要么就是实在受不住了才出去买药。不过这一次好像比以往要严重些。

　　这么晚了，他也没有精力再出去买药。索性去冰箱翻了一罐黄桃罐头，身体栽在沙发里，打开电视放了部老电影。黄桃罐头咔嚓一声打开，桃子的清香味爆发在空气里，侵入鼻腔。

　　陈长年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叉子，看半天才选了一块最小的。黄桃是软的，一口要下去有些清新的甜，他其实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黄桃罐头只是去超市无聊时顺手拿的。

　　耳边是电视里人物对话的声音，说了几句过后。屏幕上的男人的手摸上女人的下颌，女人仰头深情地看着男人。随即男人抓住女人的左手，又是一把圈住女人的细腰，开始亲吻起来。

　　海风拂面，吹起了女人的发丝，白裙也随风摇曳。她眉头微蹙，闭眼享受着夕阳之下来自爱人的亲吻。

　　这一幕自由随和，性张力也随之拉满。电影里男人曾对女人说过，爱情并不是一种生理反应出来的欲望，相反灵魂的撞击才更为猛烈。陈长年学过艺术鉴赏，或许是因为这个，他无比喜欢这个片段。

　　电影的时间线是90年代，人世间并没有那么浮躁，人与人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的猜忌，零以下的气压不会在一瞬间爆发，世界都是柔和的。摩登时代的潮流永远是一片彩色的天空，人们都是躁动的。

　　陈长年的脸有些发热，在男主要把女人抱着在沙滩上转圈之前关掉了电视。

　　茨威格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陈长年头有些晕，手上的黄桃罐头还剩很多，四肢却像棉花一样，抬不起来。把黄桃罐头放下以后，就没有任何力气去做其他事，眼睛看着罐头上的标签。眯了几下过后，眼前就看不到什么。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阳光灿烂，从窗户照射进来变成一道光柱。他被母亲抱着看窗外的蝴蝶。

　　母亲笑得开心，一袭红色的长裙配上一双细高跟，把女人的身材凸显得十分完美。女人的声音飘荡在耳边，叫他不要那么大动作，掉下来就不好了。

　　这句话刚说完，女人的嘴角抽了一下，然后咧开了两个极为大的口子在腮两边，慢慢渗出红黑色的浓稠的血。身上的孩子尚沉浸在方才的温柔中，忽然觉得肩膀上被什么砸到。

　　孩子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眨巴着眼直视窗外景色，随后开始询问母亲:“妈妈，我的肩膀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妈妈，妈妈？”

　　感觉越来越明显，孩子终于反应过来，有些不耐烦的将手往肩上伸去，企图拍开。指尖碰上柔软的布料，触感却不对。孩子有些奇怪，终于不再痴迷于窗外的景色，把手拿到面前来一看。

　　孩子愣住了，脖子僵硬地扭过去。却发现抱着自己的根本不再是自己的母亲，又或是说，根本不是一个人。
　　她的眼球凸起，全是眼白，眼角处蠕动着白色的小虫，再看，女人的嘴完全咧成了一个怪物，舌头比正常人的长了一倍，垂在下巴处，女人的身子慢慢腐烂，从头发毛囊里钻出无数的白色小虫子，混合着浓稠的血液。一股腥臭味儿瞬间爆发开来。

　　孩子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动作，女人却开口道:“长年......小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陡然变尖，怀里的孩子被她的样貌惊到，脸色是黑色的液体和血液，他用力挣脱开。往其他地方跑去，女人在后面追着，此时，她的长裙已经破烂，两双美丽而笔直的腿变成了流着脓水长满脓包的疙瘩腿。

　　孩子疯了似的跑着，一刻不敢停下。女人紧跟着那个孩子，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孩子的名字。

　　“长年，你跑什么呀？是妈妈呀......”

　　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笑意。孩子不敢回答，也不敢回头，只能尽全力地往前跑。他目光扫过所到之处，企图找到一处躲藏点。

　　忽然，他看见了希望。是卧室里的衣柜最上层，那里挨着墙，女人就算是找到他也不可能爬上来。他用尽浑身解数才爬上去，嘎吱一声关上了柜门。

　　不久，就听见了因为流了太多脓水和血液的腿走在地上的啪嗒声。孩子第一个反应就是

　　——完了

　　孩子用手抱住了因为害怕而不停颤抖着的肩，末地，他听见女人的声音。

　　“小年，妈妈知道你在这里，不要再跟妈妈玩捉迷藏了好吗？”

　　“是妈妈吓到你了吗？妈妈这就变回去。”

　　女人的声音已经和原来没有差别，不再轻飘飘地由远及近。但话虽然是这么说要变回去，陈长年分明从衣柜的缝里看到女人的整张脸已经腐烂流着尸液。这种味道简直是冲人，孩子忍不住捂住了嘴和鼻子。

　　女人还在不不停地呼喊，孩子瑟缩在柜子里害怕极了，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睛不断冒出豆大的眼泪。孩子的鼻涕也流了下来，落在手掌上。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

　　趁着女人把头转过去时，他吸了一下鼻子。但就是这么一下，空气都凝固了下来。女人的声音变得癫狂，哈哈笑着说他逃不掉了。

　　孩子把头转过去不再看女人，随后伸出右手企图把漏着缝隙的柜门关紧些。手刚伸过去，便滞留在半途中。

　　“我、找、到、你、了。”

　　缝隙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眼白，孩子终于压抑不住恐惧，一瞬间挤满心头。

　　“妈妈......”

　　“哈哈哈哈哈......”

　　......

　　“妈妈！”

　　陈长年猛地惊醒，额头上渗出汗珠，他大喘着气，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这么多年了，他总以为是母亲怨恨他不愿意给他托梦。就算是梦，也只有那么几次，零星着几秒记忆。他已经很久没再梦到母亲了......

　　想起刚刚的梦，他有些劫后余生。说不定真是母亲过于怨恨他，这才在梦里以这样的形式出现。陈长年揉了揉眉心，做了一次深呼吸。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沙发上睡着的，仔细想大概是因为病着所以睡得并不安稳。

　　拿起手机一看，现在才六点多，他完全是被梦吓醒的。桌面乱糟糟一团，还放着那一罐没有吃完的罐头。陈长年拿起罐头，在即将要放入垃圾桶前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丢掉了。

　　桌面许久没有再收拾，杂乱地摆放着酒瓶，图纸，以及一些文件。对于一个已经奔三的男人来讲，这桌面的整理任务其实并不算难。没过多久，桌面就已经恢复如初。

　　收拾完桌面，陈长年实在觉得这天色过早，于是转脚走向房间。

　　困意卷席，他又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脑子还有些不大清醒，看窗外已经出了太阳，零星的光影打在里面还没被铲除的冰面上，闪着亮色的光。雪早就完全停了，只剩些散落的雪花。

　　一宿，原来就是这么过去的。

　　陈长年没有吃早餐的习惯，简单洗漱过后就打算出门。

　　雪后的环境简直美丽“冻”人，陈长年缩了缩脖子，点开手机搜了最近的药店。好巧不巧，连看几家都已经关店。他有些佩服自己的运气，正巧这时候来了一通电话。

　　“喂？”

　　“你画稿的问题，上面已经处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