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花意》琼翎

17、进宫

　　“湘络，朱玉，是吧？”她看向方才出头的两个姑娘，“你们可愿意做织布坊的小管事?”

　　青蕊无视她们的惊愕，继续说:“如果愿意，后面几日织布坊还要招人，你们就跟着张管事一道去，其他姐妹若要离开，与你们二人说便可，待织布坊正式开业，张管事便会离开，织布坊就全权交由你们二人负责。”

　　“我们会请两位师傅，亲自教你们织布，三个月为期，学会的可以留下，没学会的只能离开，学成之后再签订雇佣契书，不论是一年还是十年都行，每个月五钱银子，吃住免费，其他自理。”

　　这一席话如同定心丸，将这群姑娘都震住了，许久，才听湘络开口:“我，我不会算账，也不识字儿……”

　　她说话总是咬字很轻，和着软糯的嗓音，颇有几分江南美人的味儿。

　　“你家是哪儿的？”青蕊好奇地问。

　　“姑苏。”湘络轻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青蕊微笑:“我娘也是姑苏的。”

　　她又将话题拉回来:“算账识字我会找师傅教你们，不用担心。”

　　“我愿意！”朱玉看着她，一脸跃跃欲试。

　　湘络横了她一眼，连忙接上:“我也愿意。”

　　青蕊笑着点点头，看向剩下的姑娘们。

　　“还有人愿意跟我走吗？”

　　她方才算是看出来了，这朱玉和湘络二人是最有主见的，不论她们的态度是好是坏，敢于说出来就是最难得的。

　　两个主心骨都走了，剩下的自然也巴巴的跟着去了。

　　她将一直躲在张氏身后的女孩拉过来，问她叫什么名字，女孩怯怯地低着头:“我娘叫我盼弟，妈妈叫我香杏。”

　　一个是为了生弟弟，一个是为了迎合男人，都不是为她而起的名。

　　“我给你起个名儿。”青蕊思忖道，“皎皎如何？”

　　比起耀眼的日光，她更希望她能像皎皎月光那般宁静柔和，安安稳稳，闲适一生。

　　皎皎用力点着头，眼里止不住的欢喜。

　　青蕊如愿领着姑娘们离开，出门时日头正好，等到了织布坊安顿好，日头已然西斜，她也该赶回去了，否则侧门都要落锁了。

　　她将帷帽留给张氏，自己低着头跑进了侧门，一路小跑着到了芳园附近，她酝酿好情绪，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跑过去，两个婆子都站了一天，根本没精力盘问她，加之天色已暗看不清脸，她们也没有半分怀疑，只嘲讽了两句就放了她进去。

　　谷雨担惊受怕了一下午，生怕裴夫人突然过来，一见到青蕊回来，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比她哭的还快。

　　“好了好了，不会再有下次了。”青蕊像个在外浪荡的负心汉，回家安慰幽怨的娘子。

　　“小姐，您运气真好。”谷雨抹着泪感慨道。

　　没说自己守的好，却说她运气好，真是个傻姑娘。

　　青蕊笑着拍拍她，走到里间更衣。

　　*

　　晋国公府，明荣堂。

　　“昀儿去衙门了吗？”长公主靠在床头，问着房姑姑。

　　“下午看您睡了，三公子才过去的。”房姑姑躬身道。

　　“他背上的伤如何了？”

　　“张院使上午来看过，说是已经大好，不用再养着。”

　　“那便好。”她停顿了片刻，“扶我起来，我要进宫见母后。”

　　“夫人……”房姑姑担忧她的身体，还想劝阻两句，然而话刚出口，就被长公主的眼神堵了回去。

　　她叫来丫鬟为长公主净面梳洗，自己则细致地为她穿上宫装。

　　长公主扶了扶鬓，望着镜中的自己，叹了一声:“我也老了……不知何时才能享到天伦之乐。”

　　“三公子不会让您失望的。”房姑姑一面为她整理着禁步，一面接了她的话。

　　“希望吧……”

　　细微的呢喃随风消散，静默中雨声乍起，扑簌簌砸在青石板上，斜倚窗台的美人蕉，盈盈弱弱地垂下了头。

　　房姑姑合上窗牖，转身询问:“夫人，还去吗？”

　　“去。”长公主端起仪态，径自往外走，丫鬟仆妇连忙撑伞跟上。

　　刚到城门便有宫人抬来轿辇，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皇城。

　　淅淅沥沥的雨水从轿檐上滴落，她挑起轿帘，看见朦胧雨雾中崇德殿巍峨肃穆。

　　曾经那里住着她的父皇，她可自由出入，如今那里住着她的皇弟，她只可远望。

　　昔时皇兄故去，她曾天真地问父皇，为何立皇弟为嗣，为何不可立她?

　　父皇只是沉默，她不知沉默里蕴藏着什么，她只知道，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她想知道为什么。

　　直到父皇临终前，才告诉她:“阿宁，如果我还能再活十年，我会赌一把，可父皇，斗不过天命。”

　　她知道他曾为皇兄挡过一刀，元气受到耗损，加之日夜操劳，只坐了五年的龙椅。

　　她亦知道母后生病时，他曾在椒阳殿外徘徊，直至天明。

　　这些他从未告诉母后，他们相隔于咫尺之间，却至死不复相见，那些争吵、误会与悲伤，都在重重宫闱里腐烂消弭。

　　这一生她最爱王府里的时光，那时他们是最亲密无间的一家人。

　　宫人沉沉的脚步声穿透雨水的喧嚣，回荡在寂静深长的宫巷之中，所过之处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最后停在了椒阳殿前。

　　下了轿辇，长公主立在殿阶上久久未回神。

　　及笄那年，为了不被送去和亲，她给彼时还是世子的晋国公下了药，最终怀上了晔儿，母后将她罚跪于这殿阶之上，抱着她在雨中痛哭。

　　这座冰冷宫殿，见证了她们数次与生死交锋。

　　她抬起头，挺直背脊，一如往昔的骄傲。

　　步入殿内，四下静谧无声。

　　她将仆从屏退殿外，悄声走进东次间。

　　临窗矮榻上，赵太后的背影纤瘦，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母后。”她撩开珠帘走进去。

　　“阿宁！”赵太后惊喜回头，“怎么这么晚进宫了?”

　　“母后，乔小姐出宫了吗？”长公主顺势坐到棋盘另一方。

　　“昨日她母亲接回去了，临走还惦记着春狩时要和昀儿赛马，这孩子也是个长情的。”赵太后含笑说着，眉眼间尽是欢喜。

　　“可是昀儿他……”长公主蹙着眉，欲言又止。

　　“莫急，感情是处出来的，许久不见，昀儿自然不挂心。”赵太后笑道，“待到春狩，让他们好生相处十天半个月，自然就熟悉了。”

　　“您说的是，是女儿太心急了。”长公主轻叹一声。

　　“既然来了，就陪我下一盘，今儿就歇在母后这儿。”赵太后拍拍她的手，像是看出了她的心绪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