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卧秋霜》金海青

3、 妖妖妖妖妖怪

　　姜宝珠抱着烧鸡没跑两步便停下来，回头往那茅草屋里一望，果然看见魏冉从柜子里拿出几件粗布麻衣草草打成了个包袱。

　　她没猜错，自己这个便宜师父终于是要跑路了。

　　难怪最近对她这么好。

　　怀里的烧鸡顿时不香了。

　　眼看魏冉收拾好行囊，姜宝珠轻叹口气，在他抬眼的前一刻飞快转过脑袋，狠狠抹了把眼睛，朝着田埂上的兄长快步跑去。

　　“喏，师父给的。”

　　她将烧鸡一把塞进姜谦怀里，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摆摆手道：“兄长你先回家吧，我去找赵二狗，晚饭回！”

　　跑出几步路，又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身对他狡黠笑道：“让娘给我留口烧鸡。”说完便一溜烟儿跑开了。

　　姜宝珠跑过柳河，直到一头扎进林子，才敢放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簌簌落下。

　　什么师父，连当面告别都不敢。塞个破烧鸡给她算怎么个事，真以为她是饿死鬼投胎？

　　身为柳眠小霸王，姜宝珠制霸一方。好事是从西到东、从左到右、从大人到小孩、从鸡仔到旺财，整个柳眠县就没人敢当着她的面欺负姜家人。坏事就是，长到十三岁，她至今哪怕就连半个朋友都交到。

　　柳眠县里的人每每提起姜宝珠，多多少少都带着些对其天赋神力的恐惧。

　　除了师父魏冉。

　　平日里姜宝珠最爱去的就是魏冉的茅草屋，某种程度上来说，魏冉于她不仅是师父，更像是唯一的朋友。

　　家中母亲偏爱兄长，父亲忙于公务，只有在师父的茅草屋里，姜宝珠是天赋卓绝的徒弟，唯一的徒弟。

　　想到师父就要一走了之，并且临走前就留给她一只烧鸡。姜宝珠不仅越想越气，而且悲从中来。

　　夕阳的光辉洒进林子，泪珠折射出绚烂的光，她一时晃神，脚尖踢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

　　下意识闪避，姜宝珠反而因此一头栽倒下去。

　　“疼……”

　　树林里满地的枯枝碎石，要不是她反应灵敏，及时用手肘一挡，此刻恐怕已经破了相。

　　“什么玩意儿？”

　　浑身疼，姜宝珠撑起身子往脚边一看，原来是一只花猫。

　　姜宝珠将它单手提溜起来，小猫黑曜石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溢满了不可置信般的慌张，两只耳朵小帐篷似的直挺挺地立在脑袋上，可爱极了。

　　“小猫，”姜宝珠挠挠它的下巴，“迷路了吗？”

　　“喵！”

　　花猫不耐烦地偏过脑袋，像是被惹恼了般大叫一声。

　　“别生气，姐姐这就带你出去。”

　　“喵！喵！”

　　猫不大，脾气还不小。姜宝珠将它抱进怀里，一边小心哄着一边往林子外边走。

　　“奇怪，明明记得是这个方向来着。”

　　周围越来越陌生的景色让她逐渐产生一丝不详的预感。

　　“喵！喵！”

　　“喵！”

　　怀中的小花猫愈发焦躁不安。

　　“嘘，”姜宝珠轻轻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屁股，“别吵。”

　　“……”

　　“喵！喵！”

　　沉默不到三秒，像是和她作对，小花猫叫得更起劲。

　　姜宝珠干脆一把抬起它的下巴，也不走了，站定正色道：“小猫啊小猫，你着什么急呀，咱们这不是迷路了吗？难道我会不愿意带你走出这林子吗，小小年纪火气这么大，这样做小猫是要不得的，知道吗……”

　　……

　　小花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姜宝珠还在滔滔不绝地输出，忽然间，林中一阵诡异的凉风吹过。

　　夕阳的光芒逐渐被黑暗覆盖，姜宝珠只觉后背一道温热的触感，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和两只鸡蛋大小的黄色瞳孔四目相对。

　　狐妖炽热的鼻息尽数喷到她脸上，姜宝珠浑身血液逆流。

　　“妖……妖妖妖妖妖怪。”

　　她哆哆嗦嗦地吐出两个字，整个人腿一软，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呆呆瘫坐在原地。

　　狐妖的身影遮天蔽日，漫不经心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它今天可真是撞了大运。

　　“哈——”

　　小花猫从姜宝珠怀里跳出来，浑身汗毛树立，恶狠狠地冲着狐妖嘶叫，黑色的瞳孔闪过一道蓝光，转头一口咬在了姜宝珠的右手虎口上。

　　鲜血涌出，狐妖两颗黄眼珠霎时闪过一道精光。

　　剧烈的疼痛让姜宝珠迅速回神，狐妖铺天盖地地扑向她，姜宝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卷起地上的小花猫，不要命似的撒腿就跑。

　　师父。

　　此时此刻，她只想得到一个地方——魏冉的茅屋。

　　姜宝珠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跑过狐妖，只能拼命狂奔。眼前原本清晰的树林成了虚影，她将小花猫死死搂在怀里，心脏剧烈狂跳。不知跑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柳河潺潺的水声。

　　“师父救命！”

　　姜宝珠一把推开茅草屋的大门，一头栽进无边的绝望。

　　魏冉的茅草屋里空空如也。

　　“嗷——”

　　狐狸的叫声。

　　姜宝珠捏紧拳头，浑身颤抖。全身血液翻滚，怀中还有一片温热，她来不及多想，径直冲进屋子，将小花猫放进墙角，胡乱扯了几把干草藏得严严实实。

　　桌上放着魏冉的宝剑，压了几张纸，开头端端正正写着她的名字。姜宝珠没给自己多少犹豫的机会，一把拿起宝剑冲出屋子。

　　黄昏已过，天色开始转暗。狐狸的声音越来越近，天地间草木颤抖，姜宝珠也在抖。

　　肖想多年的宝剑此刻正被她握在手上，在夜色中散出刺目的寒光，姜宝珠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

　　至少……不能让这妖怪进镇子。

　　夜色下，瘦小的女孩和巨大的狐妖相对，二者体型差距明显得过于残忍。

　　姜宝珠举起长剑，大喝一声冲向狐妖，一掌便被掀翻十米开外，激起数米高的烟尘。

　　她在地上滚了浑身的尘土，借着烟尘掩护遁至狐妖身后。电光石火间双膝着地，猛从那妖物的下盘穿过。宝剑随着她的动作，一路刺穿狐妖小腹。

　　血染长剑，狐妖吃痛，长啸一声，一道绿光环住姜宝珠的脖颈，将她连人带剑腾空举起。妖力疯狂灼烧着她的身体，鲜血汩汩流出，在地上滴成一方小小的湖泊。

　　剧痛让她泪如雨下。

　　姜宝珠右手死死握住长剑，只觉浑身气血毫无章法地翻腾，生平头一回，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在迅速消逝。

　　她狠狠咬破下唇，强行唤醒逐渐模糊的意识，抬起剑想要斩断那扼住她脖子的绿光。

　　右手虎口处被猫咬破的地方原本已经开始结痂，此刻受了她的蛮力拉扯却又开始淌血，鲜红的液体顺着她手心纹路染上了剑柄。

　　“啊！”

　　姜宝珠奋力一砍，绿光居然利落地断成了两截，随即将她狠狠摔在地上。

　　唇齿间全是铁锈味，狐妖被她划破小腹斩断了妖力，此刻几近癫狂，飞身向她扑来。

　　姜宝珠用尽全力一跃而起，长剑直直戳进狐妖的眼睛。

　　“呼啦——”

　　狐妖一抖身子，她便被它扇翻在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巨大的痛楚反而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用尽全力飞身绕到狐妖左后方。

　　她终于看出，自己和小花猫能从林子一路逃到茅屋，多亏了狐妖这只负伤的后腿。

　　姜宝珠毫不客气地挥剑一斩，狐妖随即跪倒在地，头朝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姜宝珠竭力飞身闪过凶狠射出的绿光，迅速跃起，一剑戳进狐妖胸口。

　　“刷——”

　　剑死死插进狐妖的皮肉，来不及拔出，姜宝珠便再次被强大的力量掀飞出去。

　　“咳咳——”

　　失去武器的姜宝珠躺在地上，勉力强撑起身体，眼睁睁地看着那狐妖一步一步朝她越靠越近。
　　天已经全黑了，四周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姜宝珠自知再无力反抗，只死死盯着狐妖仅存的那只明黄色眼睛。

　　那抹妖冶的黄像是柳眠县衙门口的灯笼，在风长久的吹拂下终于熄灭了。

　　“砰——”

　　狐妖发出一阵无力的哀嚎，重重栽倒下去。

　　与此同时，远处，真正的灯笼带来点点火光照亮了整个柳河沿岸，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人声越靠越近。

　　被她藏在干草堆里的小花猫不知何时跳上了窗台，一双黑色瞳仁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居高临下，漠然俯视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姜宝珠脑中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思考便阖上眼睛晕了过去。